北冥乐话｜吆拐和吗子的贵州乡谣
2015年，贵州乡土民谣合辑《边》出版。那时候虾米音乐还在，我的乐趣之一就是在上面乱逛，那是座巍峨的宝山，堪称国内收录音乐最全的网站，后来关张，爱乐者如丧精神家园。
《边》是我在虾米偶然发现的。里面有三首歌给我触动最深:
♩吆拐和吗子《我嘞家》
♩随爷《红豆酸菜》
♩尧十三《瞎子》
（《瞎子》改编柳永词，以极简木吉他伴奏，用贵州方言唱出，孤绝凄怆，曾火遍民谣圈）。
吆拐和吗子是两位创九零后音乐人，他们以萧、古琴、吉他歌吟乡土，作品大体分三类：
第一类
以贵州方言创作，这部分最为动人心魄，用方言吟咏乡情，感时伤怀，以《我嘞家》为代表：
我嘞家 在啊个山喀喀头
啊得嘞阳光 安逸得很
不像只城兜勒
尽是塑料的味道
钢筋和水泥
我嘞家 在啊个河坎坎上
啊得嘞河水 清亮得很
不像之城兜嘞 尽是污水
尽是污水
当下徘徊于城乡之间的年轻人，种种迷惘源自城市没有归属感，而故乡又渐渐陌生。是继续缠斗于钢筋水泥的丛林，还是重返安逸的家乡？很多人苦苦思索难以抉择。吆拐和吗子的答案是回归田野，那里有清亮的河水和安逸的阳光。
汉乐府有首小品：
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
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
离乡之人如高地种麦，虽然可以登高远眺，终究会水土不服而萎靡不振。这种乡愁跟吆拐和吗子可谓异代同悲。
年轻人写乡愁往往直抒胸臆，简单质朴。
中年人的乡愁多为故园之思，深沉厚重。
比如罗大佑在《家》中所唱：
我的家庭 我诞生的地方
有我童年时期最美的时光
那是后来 我逃出的地方
也是我现在眼泪归去的方向
“当年离家的年轻人”，是罗大佑不断叙述的主题，这种乡愁是出走多年之后的情感，与《我嘞家》开门见山的铺陈相比，《家》无疑又蕴藏一丝隐约的愧悔之意。
2015年专辑《野·游》（图来自吗子微博）
《捅黄鳝情歌》，一首地道的乡土民谣。里面有戏谑和苦闷，也有泥土味和爱情：
那天我从你家门口过
你家狗差点咬到我的脚
我转脸朝你家堂屋兜看一眼
你家妹正在弯起麻包谷
那天我从你家门后过
你家妹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心想带她去钻包谷林
又怕你家妈放狗来追我
这首歌类似另一支四川乡谣乐队衣湿的《乡情歌》（改编自四川民歌《采花》）：
三月里菜花蛇漫山遍野
田里的奇猫儿是到处爬
菜花蛇咬得奇猫儿造孽
*奇猫儿：青蛙。
作者追忆家乡的菜花蛇与青蛙周旋，蝉鸣于野，泥鳅穿梭游走，一派大好春光之下，却有一种怅然若失。
图片来自吆拐微博
第二类
将中国古典诗歌元素融入音乐，以方言演绎。
《乌鹊歌》以古诗入乐，萧声贯通全曲，人声以方言吟哦，令人发思古之幽情：
南山有乌，北山张罗。
乌自高飞，罗当奈何！
*此诗据传为战国女子何氏作，收录于《古诗源》。
《初冬》简古动人，寓离恨于七言诗句之中，并以萧伴唱，如旧体诗一般雅致，是吆拐和吗子为数不多的精品：
初冬夜雨助別离
梦生石街醉茗几
犹闻故人抚旧曲
他山之石风中泣
夜半红灯西处熄
古寺老犬弥难靡
旧窗破，琴不语
似醒若醉向东去
萧声起于离别之际，寒风伴随夜雨，诸般情景让人忧思难遣之际，一段方言独白展开：
婆娘 不在咯
娃儿 也没克读书咯
大意为妻子离开，幼子废学。四壁萧然，唯有毕剥作响的炉火而已。
类似的作品还有《路痴》：
孤山小径影迷茫
死水泥潭鸟鸣荒
老钟摆渡总不响
古桥无人话凄凉
歌词为七言体制，配乐以古琴开篇，营造了野渡无人的萧瑟之境。人声低吟慢唱，又如寂寞僧人的晚祷。
吗子（图片来自吗子微博）
第三类是现代民谣，抒发个人体验。这类作品是乐队切中现实的表达。
《燕楼&小红》是比较成熟的作品，通过讲述小红的故事，映射乡土世界里底层人的失落与命运遭际，非常切中当下现实。
《屋外的时代》是这类作品中最好的一首。在悲切而空灵的萧声中，吗子用青涩的歌唱探讨群氓的无序与时代的堕落：
我已经不能辨别是非
窗外的人们在争吵
他们杀死异见者
为了这个时代
不敢恨，不敢爱
音乐结尾的群体狂欢（很可能是不可描述的活动）仿佛是时代落幕的声响。
《行》则偏重营造诗意，当中闪现理想主义的火星：
我想去爱每一个人
如果他们都拥有思想
我想去关心每一个人
如果他们都渴望善良
这类声音在急功近利的音乐圈显得非常边缘化，像孤独散步者的呓语。
吆拐和吗子实体CD购买链接
吆拐和吗子发表的音乐不多，网络上能找到的也就三张专辑，录音质量都很粗糙，品质属于Demo级 水平，应该不是出自专业录音棚。
他们的音乐我最喜欢第一类，乡土谣曲和方言演绎是他们最为得心应手的创作方式，这类作品也是他们音乐中最有魅力的部分。
后来吆拐和吗子应该是分开各自创作了，对于九零后来说，时间还早，愿两位如红日初升，其道大光。
20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