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上》：一次“儿戏”般的复仇与爱情。
在华语电影圈里，张猛这个名字可以说颇有分量。从《耳朵大有福》，再到获奖无数的《钢的琴》，都是许多影迷的心头好。
这位出身东北的导演，在此前几部作品里，表现了对于自己生长土地的熟稔和眷恋，那些朴实的情感和粗糙的生活质感，竟流露出别样的细腻与温和。
但在他的最新一部作品《阳台上》里，张猛却讲了一个发生在上海的故事。
完全不同的市井风貌和文化语境，卸下了映射时代变迁的深远格局，一样的，是对于生活本身的准确把握和对人物的入微体察。
虽然不是张猛最好的作品，但绝对值得细细品味。
《阳台上》
导演: 张猛
编剧: 刘雅 / 任晓雯
主演: 周冬雨 / 王锵 / 曹瑞
类型: 剧情
上映日期: 2019-03-15(中国大陆)
片长: 100分钟
对于大众来说，这种结构松散的小品式电影可能并不熟悉，甚至会影响到观影感受。但如果你给它一点耐心，抛开所谓“现实主义”的大帽子，可能会更容易走进这段极为私密的个人经历。
没有采用大众所习惯的戏剧结构和叙事节奏，电影以一种近乎纪录片的手法和略显低沉的描述，平实呈现了一个男孩在成长过程中一段时间，和他近乎“儿戏”的复仇和爱情。
而一切的开始，是一个弱者，试图成为“英雄”。
1
仇人
这个弱者有个响亮的名字：张英雄。
按照老说法，命里缺什么，就在名字里补什么。而我们这位男主角，显然很缺一点英雄的基因。
电影的开头，我们看到了张英雄极为不堪的生活。已经成年的他显得瘦弱且木讷，甚至有些轻微自闭。与父母挤在弄堂的一栋小房子里，每天忍受着小市民父亲各种“废物”的辱骂，甚至动不动就一个耳光上去。
或许可以推测，张英雄自闭的性格很大成分上，是源于父权的压迫，在家里没有话语权的他，也迟迟没有形成独立人格，甚至赖在家里不出去工作。
从这个层面上看，他的父亲随后的逝世，或许成为他自我意识觉醒的契机。
但没那么简单，因为父亲的死，有隐情。
家里的弄堂正面临拆迁，小市民父亲一直纠缠着想多要一些拆迁款。拆迁组长陆志强因此和父亲在家中发生口角，一时气急，父亲竟然就此离世。怕事情闹大，拆迁组赶紧给张英雄母子补了钱，就此了结了这件事。
但对于沉默了太久的张英雄来说，这个完全改变了自己生活的大事件，必须要有个说法。内心戏贼多的他竟然给自己找了个仇家——陆志强。
也就在这时，因为无处可去，母亲只好带他到舅舅家暂住，寄人篱下的酸楚加上舅妈每天闲言碎语的敲打，更是让张英雄对眼下的生活怀有强烈的打破欲望。他，想成为自己的英雄。
怎么办？复仇！
张英雄离开了舅舅家，买了一把水果刀，每天揣着开始各种跟踪陆志强，还在陆志强家附近，随便找了一份餐厅服务员的工作，正好能从餐厅的厕所，窥视陆家的阳台。
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阳台上，张英雄竟然看上了陆志强的女儿陆珊珊。而这，成为他自我意识觉醒的另一个层面。
电影对白的缺失，形成了在故事构成上的大量留白，从而给与我们嵌套进自我揣测的空间。虽然电影里没有明说，但我们或许能够想象，男孩在心里编了怎样的一出大戏。
等到了无人之处，当街行刺，手刃仇敌，是不是有点《投名状》的悲壮？和仇人之女相爱，缠绵悱恻，与命运抗争，这不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甚至干脆娶她回家，再潜伏起来伺机复仇，多狗血多好看！
可他不是英雄，他跟了陆志强多少次也没有掏出小刀跟上去，也没有真的对陆珊珊有什么不轨。他害怕，真怕。
但他却因为这些跟踪，真切地看到了这个家庭的许多不堪与悲喜，在陆志强庸碌日常的背后，是智力缺陷的女儿，和居心不良的女婿。
原来他们和自己一样，都是弱者。陆志强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佬，而张英雄，也确实有能力真的上前去一刀捅在陆志强身上血溅五步。
但这么干，就能让他成为英雄吗？
那个复仇的梦，何尝像他所想象的那么光明伟岸，而是充满了自我意淫和强行加戏。
就像他的暗恋一样，根本不上台面。
2
女人
这也是一个暗恋的故事，但这份暗恋，又没有那么美好，反而有几分病态。从上文的描述中，许多朋友应该会想到希区柯克的《后窗》。
片中的杰弗瑞之所以窥视对面的人家，是由于断了一条腿；而没有断腿的张英雄，却同样被困在阳台的另一边，没有走过去的勇气。甚至在按响了楼下的通话键之后，都只能紧张地喘息。
限制住他的，是由于自卑而形成的自我封闭，他不敢去接触，藉此来避免出现自己不愿面对的结果。这是标准的弱者思维。
但他无疑是渴望的，在用望远镜边框构成的主观视角里，我们看到的并非少年慕艾的青涩，而是几乎可以说猥琐的镜头，向女孩的各种敏感部位扫视。
那不是爱情，而是近乎动物本能的性欲和占有欲。他所在的厕所里，那些红色的窗户贴纸，不断营造着一种急促且躁动的气氛。
张英雄的自我意识觉醒，其实包括他被压抑了20年的欲望。他的复仇，其实是他改变不堪现实的强烈渴望。
偏偏这种情绪，张猛以一种可以说颇为丑陋的方式加以描绘，甚至会让银幕前的我们感到不适：如果是少年慕艾的话，不是应该更单纯、美好一些吗？
这种令观者不适的丑，带出了某种病态和判断：对于张英雄来说，陆珊珊只是一个用来填补个人情感空缺的工具。
而张英雄的怂，在他发现陆珊珊居然存在智力缺陷的时候，险些被放大为恶。
阿Q会对小尼姑说“和尚摸得我摸不得”，是因为小尼姑是比他更弱小的存在，被赵家各种欺负也无可奈何的他，会转过头去欺负更弱的人，这是人性的恶。
电影里张英雄的“人生导师”红毛，其实也带着这种恶。成日瞎混甚至小偷小摸的他，同样是这个城市最不堪的底层。但当他的小弟张英雄表现出对他的反抗时，他还不犹豫地施以一顿毒打。
这种恶，也差点被移植在张英雄身上。作为弱者的张英雄，面临的其实是可能改变他未来的选择。如果他选择成为欺负更弱者的弱者，他永远都不会改变自己怯懦的本质。
在那次失败而潦草的猥亵之后，扔掉了小刀掉头离开的他，选择怂到底，这个“英雄”，咱不干了。
3
怂人
电影改编自任晓雯的同名小说，源于原始文本的文艺气质，让电影的许多部分显得欲说还休，甚至没有多少对白，而注重用镜头语言和主观镜头，勾勒出张英雄复杂的心理活动。
从客观环境来看，电影里出现了大量上海老弄堂，甚至拆迁工地的镜头，而刻意回避了许多现代化的都市情景。比如男主角打工的餐厅所在商场，我们似乎一直没有看到过整体外观。
那些镜头，把张英雄和他周围的人死死困在了一个看似前现代的环境中，尤其是他自己家的弄堂变成废墟之后，产生了强烈的游离感。
对于这个城市来说，张英雄已经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张英雄有一个秘密花园，他后来分享给了自己的人生导师红毛，就是那艘废弃的游艇“东方皇帝”；里面富丽堂皇的装修和各种奢侈品，成为两个人臆想的天堂。
最令人忍俊不禁的一幕是，张英雄在“东方皇帝”里偶然撞破了红毛和店里收银小妹的好事，而小妹要求红毛自称“许文强”，还让红毛叫自己“冯程程”。
有人说，上海是一座让人有欲望的城市。包括张英雄、红毛还有收银小妹，电影里的每个人，都有着强烈的改变自己命运的渴望。
但臆想与现实的差别，就是你是否真的有能力让臆想接近现实。而红毛和张英雄，都没有表现出这方面的倾向。
虽然红毛每天咋咋呼呼，但他与张英雄是一类人：弱者。不管话多话少，他们都具有严重的自我封闭和走出去的怯懦，稍微受阻就立刻如受惊般龟缩回自己的舒适区。
他们渴望改变，渴望受到别人的尊重，渴望成为“英雄”，但这种尝试，终究被证明只是个笑话。
红毛不是英雄，他只是个咋咋呼呼的小偷，试图从别人身上找到一点自尊。
张英雄也不是英雄，无论他心里想象了怎样复杂的一次行动，有多少爱恨情仇的佐料，如果他真的做了，那么他只是一个向其他更弱者施暴的小人。
最终张英雄的放弃，是一种无奈的和解，他接受了自己不是一个英雄的事实，我们当然会庆幸他没有作恶，但这种和解，说起来总有些难受。
导演张猛用熟稔的镜头语言和极为精到的配乐，完成了一次安静却充满躁动气质的叙事。尤其是张英雄的几场持刀尾随戏，那种不安感非常强烈，简直让你感觉他下一秒真的会动刀子。
也只有如此，才会唤起观众某种“怒其不争”的情绪。
作为一部小成本电影，出现的演员并不多，但各自的角色完成度都很不错。当然，周冬雨依然是最惊喜的那个，虽然她收起了许多灵气，但骨子里的娇憨，让她极好地完成了角色“诱人”和“智力缺陷”这两重属性。
如果本周有时间，《阳台上》或许会成为你一次极为特殊的观影体验。对于弱者处境和心理的刻画，会让我们想到在与世界和解之前，都曾经做过一个，自己成为英雄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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