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自己玩儿吧
上大学以后就很少有这种无力感了。
这种无力感不同于绝望。没有绝望那种撕心裂肺、铺天盖地的黑暗。这种无力感更类似于失望,一种很淡的失望:有时走进人流熙攘的Gates楼,看着形形色色的人,心里总是会浮现出一种非常虚幻、非常不真实、也非常令人不知所措的情绪。
可如果说失望,又是对谁、因为什么失望呢?倒不如说是困惑、怀疑:CMU的校园里真的有这么卑鄙的中国学生吗?
两三个月前,我的初高中同学、大学同学,收到了两封对我进行人身攻击的匿名邮件。邮件发送人声称是我在卡耐基梅隆大学的校友。一封邮件,是说我涉嫌蓄意破坏留学生形象,另一封邮件,是说我心理异常、用语性亢奋。
不消说,这两封邮件都是和去年那场我和我们学校CSA的矛盾有关。在这两封的邮件刻画下,我变成了一个用心险恶、蓄谋已久、仗着自己是校内网红有影响力,就满嘴污言秽语欺压无辜的CSA的恶女。邮件的发送者收集了大量我的个人信息、早就不用的社交账号,汇编成排版精美、长达十几页的PDF文档,附在邮件里,”供大家参考”。
2018年12月31号是第一封邮件,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很害怕。
2019年1月19日是第二封邮件,我的第一反应是:我很困惑。
到底是谁?谁这么恨我?谁这么爱CSA?愿意这么花时间、花精力、整理收集这么多我的个人资料、把我的人人账户翻到2013年,就是为了可以这么恶毒的形容我?
我很快就联系了学校开始了调查。在后来的几周里,我总和朋友开玩笑说,真是再也没有比“总有刁民想害朕”更符合我现在状态的形容了。我还开玩笑说,过春节的时候我压力真不小,毕竟校园里有一帮人想匿名给我当孙子,爷爷我紧张啊,爷爷我没那么多压岁钱。
可是这些玩笑,说实话,也真的只是我的一种心理防御机制吧。大家哈哈一笑,至少还能轻松一点。但从心底来说,我真的很害怕。每次走到Hunt图书馆领中餐的车队附近,走到中文不绝于耳的Sorrell图书馆里,甚至哪怕只是迎面撞上一群陌生的亚裔面孔,如果听见的是熟悉的中文,我会忍不住想:会不会就是这些人?
我也嘲笑自己太疑神疑鬼了。我给家长打了很多电话,有不少都是以哭腔告终。我问很多朋友的建议,但其实也都是为了获得一些情感支持。我觉得我真的是做尽我能做的事情了:找学校,找校警,找Office of Information Security,找Dean of Students……学校查不出来是谁发的,好吧,“那能不能帮我问问CSA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件事从头一开始就是因为CSA而起,这封邮件从头到尾都是在为CSA辩护的,收到邮件的CMU同学也都参加过CSA的活动。哪怕CSA不知道、不知情,作为一个学生组织,至少不也应该发表一个声明,至少谴责一下这个行为,让你的成员们、让道听途说的人知道,我不是什么CSA的敌人,不是什么煞费苦心想破坏CSA形象的疯子。
就发一个声明,让大家知道,我是你的同学,我和你有相同的国籍,说相同的语言,都喜欢吃国产肯德基的吮指原味鸡。
这个要求过分吗?
昨天CSA的代行主席在学校组织的会上说,他会尽力劝管理层,让他们给我发一个声明。可是晚上七点多,他又说,大家觉得不合适,不能发。
我问学校该怎么办,学校的负责人表示遗憾,她也对CSA很失望。
CMU的CSA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组织啊?从上届开始,它需要rush:像美国兄弟会、姐妹会一样,如果想加入,新成员就得完成一系列艰难的挑战。我不知道CSA具体的rush流程是什么样的,但美国传统意义上的rush,都因为包含大量饮酒、不恰当的游戏而被人诟病。从一方面来讲,这样的流程筛选过后的成员非常有集体荣誉感,可是从另一方面来说,这种集体荣誉感,又容易使人作出一些愚蠢的事情来。
后来我才知道,去年就因为我在朋友圈骂了一句CSA发的推送时机太傻逼了,当时的管理层核心成员专门开了一个会,商量到底该怎么办——最后决定是约谈我,让我“撤回自己的评论”。
在我发完那篇记录事情来龙去脉的文章后,不乏有一些和CSA有关的成员,在我后台留下了多条谩骂羞辱内容的评论,更有人迅速地在微信平台上举报我写的那篇文章,举报原因是侵权。
有收到邮件的同学,因为顾虑被CSA报复,而拒绝协助校方调查。
有朋友告诉我,就是因为别人知道她和我平常玩儿的比较近,而以此为由拒绝和她一起进入图书馆,以免被CSA的人看见。
我最诧异的是有人很真诚地告诉我:你真勇敢。
我勇敢什么了?说我勇敢,就是说对方可怕——可是对方为什么可怕?对方有什么资格”可怕“?如果说这是人们的误会,对CSA的误解,那这种误会误解又是怎么产生的?CSA有做出什么努力,去瓦解别人的这种误会吗?
“可别惹CSA,不然会被人发匿名邮件人身攻击,把你的个人资料扒的一干二净。”
这确实挺可怕的。
在会上,CSA的代行主席说,他不希望大家还是一种对峙的状态。我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种对峙状态。
如果这是对峙的话,这也真是太没劲了。我在写下这段话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真没用——写这些话有什么用呢?浪费这个时间,不如去学学习,写写科普,做点儿对社会有帮助的事情。
如果这不是对峙的话,那为什么朋友都在鼓励我:不要放弃!战斗下去!能屈能伸!
我到底在和什么战斗呢?发邮件的人留下一个假名假邮箱,CSA的管理层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啊呀,我们还要办活动,这时候发声明不太好吧。
有没有什么退出键啊。我不玩儿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去写作业了。
hello, hello, 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 hello, how low?
hello, hello, hello, how lo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