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篇文章目的不是为了劝退想读博的同学们。我觉得如果当时想读博的我了解到学术界的丑恶嘴脸,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选择读博。真正想读博的人是劝不退的。
写这篇文章的目的是想给博二这一年做个小结,想发泄一下,也想将我的感受分享一下,让同在读博的朋友们知道you are not alone in your struggle。
标题起这个名字,主要是怕有人觉得我不礼貌不文明,所以选择使用了敬语。
也可以理解为博一的我和博二的我
按照学校日历的说法,今天大概就是本学年最后的一天了。本科生或许还有些考试,博士生多半是没有的。关了slack和邮件,学年就这样一点没有仪式感地结束了。博二结束,恰好赶上很多同龄人硕士毕业。这几周朋友圈又充满了诸多毕业照,毕业典礼留念等等。我自然有点羡慕:本科毕业就没赶上,下一次毕业还遥遥无期。再嘴硬说不喜欢仪式感,心里还是有些挂念的。两三年前我幻想过本科毕业,风风光光从导师们手里接过我的毕业证书,再开开心心去旅行。结果这两个哪个都没有发生。拜疫情所赐,我在匹兹堡蜗居了一个夏天后就连滚带爬地来了西海岸。这两年发生的事情说多不多——研究推进实在缓慢,说少也不少——吃喝玩乐倒是没落下。我近日总喜欢对比现在与去年今日的状态。假如每一学年末都有终点线,那么去年我大概是稍有疲惫小跑冲线,而今年呢,今年不夸张地说,我是在地上gù yong过终点线的。这一年写过几篇文章吐槽过学术界了。每每想到大事小事,总还是会想张嘴骂两句。一年前我在校园里骑单车,总会有种三生有幸的感觉。如果你在网上搜斯坦福大学,多半会出现的图片是学校中心的主楼。而我的办公室就在右边的那个楼里。当时初来乍到的我从系里骑车回家,看到胡佛塔在夕阳西下里的景象,真是觉得自己幸运极了。多么美丽的校园!多么优秀的学者们!我也要努力学习哦!而今年,校园还是那个美丽的校园,我的心态却已全然变成一边蹬车一边骂:斯你妈坦福,斯坦你妈福,我他妈就是个景区工作人员!这么重的怨气,倒不是由某个具体的人或者事情而造成的。我导师的待人待事依然无可挑剔,系里待我们也不薄,至少给我们买牙医保险(此处hint MIT)。但仍然挥之不去的,是我被这个庞大集团剥削的感觉。被剥削这个感觉其实挺神奇的。毕竟一开始我还觉得,我对物质条件要求不高,你能让我活着不就行了吗?可是后来慢慢意识到,当我们作为博士生的劳动力对于大学的运作至关重要(无论是我们做的研究还是教课),而我们的待遇又不成比例的差时,这种被剥削的感觉就慢慢地浮上来了。有次和朋友聊天,说起学校里每月一次的food pantry。我说看排大长队拎着大包小包等待免费食物救济的人,你很难想象这是在硅谷在斯坦福。我朋友哈哈大笑,说,fun fact,这个food pantry还不是学校办的,是local non-profit来救济学生来了。我说我感觉学校发我的钱养我自己刚好够活,但那些拖家带口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斯坦福真不管?我曾以为读博可以让我觉得我的工作与人生更有意义,可读到现在,我觉得自己无非也是一个庞大机器里的极易替换的小小螺丝钉。你一个螺丝钉没了,成千上万个螺丝钉都可以顶上。或许你可以说,啊,你做的research独一无二,可所有螺丝钉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research,凭什么就你就在这个机器上呢?“幻灭”,或许是形容博二这一年最恰当的词。对于学术界的诸多想象,对于“高等学府”“精英名校”的诸多想象,都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一一破灭。以前提起哈佛耶鲁普林斯顿斯坦福mit一众,总是充满向往。如今提起来,我恨不得拽着你的手,搬个板凳坐下,好好跟你细数就我听说过的种种恐怖故事。还有对于学者的态度:以前我自嘲学术界追星女孩,提起某某世界著名学者,总是两眼放光,心潮澎湃。而博二结束后的当下,我只想问问那人的学生:你快乐吗?有一次在和隔壁系同学聊天。她提到某人,我说我听说过,她说那人在系里是出了名的讨人厌。到什么地步呢?有个学生实在气不过,把那人wikipedia entry改了:在这人专长一栏下面,加了个“evil”。我俩哈哈大笑过,我又提到我系一个教授,她两眼瞪得贼圆:这人是我们这个领域的鼻祖啊!我说,哈哈哈,没想到吧,他也是个那什么玩意儿。这人我吐槽多了,后来都以AoD这个缩写代之。AoD, Asshole of the Department, 本系大屁眼子。有次在朋友圈吐槽,另一个读博同学回:“现在看PI,先看是不是个人,再看会不会干活。”我知道。我知道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大屁眼子,这不是我们系,我们学校,或是学术界单独的问题。可让我气不过的有两点:第一就是终身教职。大学里基本上没有人敢碰这些大屁眼子。除了系里一些德高望重又爱仗义执言的教授之外,本系大屁眼子是基本上横行霸道毫无阻力。第二就是道貌岸然,这个社会好像有这么一个偏见:一听你是个名牌大学教授,就会觉得你好像会特别是个人似的,对你高看几分,更信任几分。我深受这个偏见的毒害,也因此在幻灭时更加愤怒。我现在已经平静很多了,毕竟我是不会留在学术界了,对这个地方的牵挂与希望也就少了很多。陆陆续续骂了几千字了,再问自己一遍,后不后悔读博?还是想咬牙说不后悔。我现在的生活,是本科时的我心目中最完美的生活了。在所有选择读博的选手里,我在一定程度上也是走了快捷通道。按照当时想读博的决心来看,如果第一轮没申上,我一定会选择做全职research assistant或者读硕士,然后再申请两遍三遍。可是做全职RA是以临时雇员的身份体验学术界,读硕士又是以顾客的形式体验学术界,如果我真走了这两种路,哪怕有不适,也会觉得“也许读博就好了,读博是我真正想做的事情”。而以当时对学术界的向往来说,凡尔赛一点地讲,如果我去了稍微差一点的学校,或许也依旧会对学术界抱有希望:也许是我的学校太烂了,也许斯坦福会更好一点!也许那里的学生就不会挣扎了!可事实证明这件事情它不是这样的。大部分人读博都会挣扎都会痛苦。除了被剥削敢,也要应对自己的无力感。我常常会在吃完晚饭后坐在沙发上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就是没用的一片儿屎 (an incompetent piece of shit)。我今年投cog sci的一作论文拿了best modeling award,可在那之后的一周里,我的主要心理活动还是:我怎么这么没用,我不配,评委瞎了,或者建议这个奖给我导师,我不要了,饶了我吧,我是屎。我躺在沙发上哭,吃饭的时候哭,噼里啪啦打字哭,给男朋友打电话哭,抱着猫哭,哭完蹭猫一身眼泪鼻涕。哭完冷静下来,沉着下来:我就是屎,怎么着吧。我读完这个博士,您可以管我叫Dr. Shit。不得不说,这种邪门亚健康的自我安慰方式,我还挺受用。第二天听着歌继续噼里啪啦打字。后不后悔读博?我不后悔读博。这些痛苦,可以换博士头衔,可以换更好的工作就业机会,可以换我更好的写码写作技术,可以换我用五年时间酿造出来的一小滴知识。这一小滴知识里,我曾看到人类知识的边界线。哪怕在这五年里,有大部分的时间都觉得自己在被剥削被压榨,或许那边界线的光芒只在我眼前闪过两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