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式民谣退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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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高晓松过完了五十岁生日。
 
在《晓年鉴》的最后一期,他炖了一大锅鸡汤来总结自己的前半生,措辞气韵悠长,既有望断天涯路的惆怅,又有「永远轻盈,永远滚烫,永远热泪盈眶」的小确幸,引得不少人的泪腺纷纷高潮,短暂忘掉了屏幕那头,是一个年过半百、长着满脸络腮胡的胖子。
 
和往常一样,高晓松这次也不忘把那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拉出来感慨一番。有人在这首歌的网易云评论区里感慨说,看着高晓松的脸怎么都想不到,他能写出这样的词。
 
旁人煞有介事地回复他: 


高老师以前很瘦的,是才华把脸撑肿了。


01

明天会更好

曾经有人说:人世间最好的友情,都写在老狼和高晓松的脸上


1985年,住在纽约第七区的罗大佑接到了朋友的一个电话。

 

朋友邀请他制作一首歌,用来纪念台湾结束日本殖民统治40周年,和迎接即将到来的「国际和平年」。

 

罗大佑爽快答应,绞尽脑汁写了一首《明天会更好》:


谁能忍心看那昨日的小丑 带走我们的谎言 嘶哑着你的咽喉 发出一阵怒吼

 

然而当最终版出来之后,他才发现不但这首歌成了国民党的竞选歌曲,歌词也变成了:


谁能忍心看昨日的忧愁 带走我们的笑容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双手

 

罗大佑被气了个半死。

 

这也事出有因——在台湾,国民党并不得人心。抗战胜利以后,衣衫褴褛且军纪败坏的国民党军以胜利者姿态接管台湾,大规模经济掠夺和严酷镇压行动紧跟着便接踵而至,最终在二二八事件中达到高潮。随后,又是近40年的恐怖统治,敢于唱反调的知识分子要么被杀,要么坐牢。整个宝岛一片死寂。

 

坐牢的这些人里,一位东北籍北京人后来暴得大名,叫李敖。

 

同样是以纪念「国际和平年」的名义,海峡对面北京工人体育馆的舞台上,一位深受罗大佑影响的青年正对着台下喊唱: 


我曾经问个不休 你何时跟我走 可你却总是笑我 一无所有


从来没听过这种唱法的中国观众傻了,后来导演过《老炮儿》的管虎回忆说:「像把人的灵魂一下子打开了。」

 

其实被打开灵魂的又何止管虎,那是一整个时代。当时北京大学图书馆的东边有一块草坪,在图书馆扩建之前,是北大校内最大的一块草地。

 

工人体育馆的演唱会之后,北大出现了新的风尚——在东草坪上弹琴唱歌。据说这一风尚是一个朝鲜族学生带起来的,但真正发扬光大的还是东北人池永强,当时粉丝都管它叫「大池」。

 

池永强受崔健影响很深,喜欢摇滚,乐队名字起得也挺生猛:CNMB250。

 

1987年,中国电影出版社的负责人找到池永强,邀请他给制作中的专辑《陕北1988》作词,池永强随手就填了一首《摇摇滚滚的道路》,红极一时。

 

几乎是同一时间,隔壁清华一个叫宋柯的学生也红了。他写了一首画风与《一无所有》颇为相似的《一走了之》,被中录音像出版社买下,很快便在大半个中国传唱。

 

当时清华有一个和北大东草坪一样自由唱歌、泡妞的地方,叫东操场。

 

曾有一个男生打那经过,看见一位长发青年正抱着把50块钱的红棉旁若无人地弹唱,便凑上去问他,你认识宋柯吗?

 

在得到没听说过的答复后,男生很生气。在他的认知中,不认识宋柯的人,是没有资格在这里唱歌的。

 

长发青年一脸茫然,悻悻地抱着吉他走了。没过多久,这位青年看上一个姑娘,兴冲冲地跑去告白,结果对方告诉他,「对不起,我喜欢宋柯」。青年败下阵来,只好转投另一个姑娘裙下,还没开口,姑娘就说,「不好意思,我喜欢宋柯」。

 

青年气急,发誓一定要和宋柯做朋友。最后通过重重关系,他终于得到了一个和宋柯吃涮羊肉的机会。饭桌上,他越过宋柯的重重小弟,挤到了对方面前自我介绍说:学长你好,我叫高晓松。

 

虽然经过重重波折,高晓松终于还是和宋柯搭上了线,但当时后者已经毕业,没有太多机会与这个晚辈深交。高晓松只好自己组个乐队玩,于是便有了「青铜器」。

 

和当时大多数校园乐队一样,青铜器也是一支典型的「地下」摇滚乐队。吉他和贝斯都不超过一百块钱,鼓槌用刷子把替代,音箱是用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改装而成,整个乐队最值钱的资产是键盘手从家里偷拿出来的一台3万块钱的合成器。

 

设备齐备后,唯缺主唱,高晓松找了好几轮都没碰到合适的。于是一个姑娘就跟他说,不然你去找我姐们儿的男朋友吧。

 

发话的姑娘是被誉为「北工大第一才女」的金立,一头长发不知道飘进过多少少男的梦里。很多年后高晓松仍会感慨,「我们这拨人中,金立唱得最好」。

 

女神推荐,高晓松自然不疑有他,穿着军装戴着草帽就往北京建筑学院跑。那头受邀而来的老狼远远一看,心想: 


这不会是个卖瓜的吧?


青铜器成立的那年, 四川小伙沈庆写了首《寂寞是因为思念谁》,六年后被台湾歌手巫启贤翻唱,红遍了大半个台湾。但当时,沈庆还来不及思考自己音乐方面的才华,就被卷进了高考的洪流。第二年,他成功考上北京农业工程大学。

 

当时,农工大和清华、北大、北师大一样,都挤在海淀区的西北角。

 

沈庆学的是工商管理,擅长和人打交道,又会弹琴,很快便接管了农工大的艺术团,他常把附近学校玩音乐的凑在这里串联。高晓松是常客,每次来都会给大家带大份的清华肉饼。

 

除了这帮象牙塔里的大学生,艺术团的排练室里还常常出现一个中学生的瘦弱身影。他叫郁冬,和爷爷一起住在农工大附近,夜里常在农工大的操场散步。

 

某天晚上,他嘴里正哼着罗大佑,迎面便碰上沈庆和学长在操场中央唱歌,从此开始给他们写词。

 

很多年后,一大帮70后80后等地铁的间隙,仍会不自觉地哼唱起他写的这首歌: 


说着付出生命的誓言,回头看看繁华的世界 ,爱你的每个瞬间像飞驰而过的地铁


02

你知道什么是民谣吗

崔健曾吐槽高晓松总是搞风花雪月的那一套,高晓松反驳他:我没有你那样的才华,做不到一首歌里承载社会责任


就像歌里的地铁一样,外面的世界也在哗啦啦地流过。

 

1990年,崔健在亚运会义演上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接下来好几年,有他的演出都拿不到批文。有大学生想请崔健到学校办演出,给一百块钱出场费。学校领导听说后拍桌: 


怎么,他刚唱完《一无所有》,就想应有尽有啊?

 

从那时起,不少人就认识到理想主义不是一夕崩塌的,而是在漫长的拉锯中缓慢消解的。

 

组了一支摇滚乐队的高晓松也是在那时开始转换口味,偏爱起风花雪月的「骚柔小调」。

 

每次乐队唱到大汗淋漓,高晓松就笑眯眯地说:「哥们儿很惭愧,这里有一曲骚柔小调」,然后抱着吉他扫着和弦开始唱他黏答答的「云起云落春夏秋冬」。乐队成员不买账,起哄赶他:去去去,别添乱。

 

高晓松也不恼,唱完就乖乖地撤到一边去。

 

同样喜欢写青春、雨雪这种词的沈庆比他有野心,无论是「弗洛伊德」也好,还是风花雪月也好,他想让自己和这帮哥们儿做的东西走出去。

 

机会很快来了。1992年,当时被称作「京城四大配」的作曲家李黎夫找到他,说想替他们做两张专辑。沈庆求之不得,连忙把高晓松他们都叫了过来。

 

录歌的间隙,他和李黎夫在西四的一家小饭馆吃了顿早饭。对方问他,你们这些算什么音乐呢?沈庆犹豫了一下,流行音乐太掉份儿,摇滚又不像,踟蹰半天,他试探性地答:「民谣?」

 

李黎夫笑了,问他:你知道什么是民谣吗?民谣,那是唱出来的,是没有经过任何技术加工,也绝不可能通过技巧来写作的歌曲!

 

他用前几年去西北采风听到的一首歌给沈庆打比方:你知道《走西口》原来的歌词是什么吗?是—— 


白生生的奶子红个嘤嘤的屄,这么好的地方留不住你……


北京冬天的早上零下十几度,沈庆头上突然蒸腾起一片热气。他想起自己那首刚刚被专业乐队编完曲的《青春》,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茫然: 


那我们是在写歌?还是在唱歌,或者歌唱?

 

这个问题沈庆始终没答上来,和李黎夫的合作也因高晓松不肯在合同上签字而无疾而终。

 

但沈庆不肯放弃,又找到了正大。当时金立已经和正大签约,成了职业歌手。靠金立搭线,沈庆直接把小样递到了正大的音乐总监孙怡手里。对,就是那个给《月亮代表我的心》作词的孙怡。

 

孙怡耐着性子听完了一整首《同桌的你》,然后毫不客气地评价:怎么半块橡皮都出来了?歌词能这么写吗?

 

沈庆没有争辩,揣起小样走出了正大的大门。而这时,从台湾移师北京的大地唱片公司里,黄小茂正坐在办公桌前听歌:


青春的花开花谢 让我疲惫却不后悔

四季的雨飞雪飞 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


那天是黄小茂30岁生日,沈庆的这首《青春》恰到好处地打动了他「自以为不再会被轻易打动的心」。他联系上沈庆,说要给他们做歌。沈庆没直接答应,而是让黄小茂先去说服高晓松。

 

那时高晓松已经从清华辍学,靠一家广告公司在亚运村汇园公寓住着五室四厅,光座机就装了四个。黄小茂一看这架势,就知道钱根本打动不了这帮人,于是干脆闭口不谈合作,只是坐在客厅里弹吉他,漫无边际地聊音乐。

 

高晓松果然吃这一套,说,出歌可以,但是我的歌必须老狼来唱。黄小茂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歌签下来之后,刚好赶上大地唱片正在大力推广艾敬的《我的1997》,公司给其的定位是城市民谣。为了增强整体品牌性,黄小茂就给学生合辑创了个新名目:「校园民谣」。

 

从此之后,中国人都知道了,原来只要抱着吉他唱歌就能叫民谣。

 

李黎夫一定恨死黄小茂了。



03

为人民服务

高晓松是文艺青年里最懂市场的。从清华退学,他和几个朋友一起开了家广告公司。谈一个葡萄酒厂的单子,高晓松随口编了句广告语:「想活九十九,常饮葡萄酒」


1994年12月17日,可以容纳12500人的红磡体育馆座无虚席。

 

那天晚上,即使窦唯唱错歌词,张楚的伴奏跑调,也丝毫没影响他们的热情,上万人齐刷刷地起立,挥手,喊唱。一手捧出三杰的台湾人张培仁更是激动得放言:


中国摇滚的春天来了!


为佐证自己的说法,他逢人就说黄秋生激动得在现场撕掉衣服裸奔。黄生好脾气,很多年之后才在微博上澄清这纯属扯淡。

 

同样是这一年,北京大学生联合晚会上,何炅自编自导的小品《渗透》承包整个晚上的笑点。在他之后,老狼登台抱着吉他唱《同桌的你》,台下反响平平。

 

因此,当高晓松给老狼打来电话,说哥们儿你要火了时,老狼一点也不信。

 

但事实很快就证明了高晓松的正确,《校园民谣1》一经发售,就卖出了60多万盘。沈庆写在内页上的那句「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成了人人挂在嘴边金句,《同桌的你》更是横扫各大音乐奖。以至于后来奖拿太多,高晓松嫌烦,就跟老狼说: 


要是二等奖,咱俩就不上去了。


很长一段时间,老狼都有些云山雾罩,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其实这事很好理解,当他在晚会上唱歌时,底下的听众全是大学生,他们是理想主义时代最后的余荫,眼睛里或多或少还闪烁着某种荷尔蒙无处发泄的火光,对这种软绵小调兴趣寥寥情有可缘。

 

而《校园民谣1》发布之后,《同桌的你》就成了大众文化,连田间老农累了都能吼上一嗓子的那种。换句话说就是,他们赢在了「为人民服务」上。

 

1996年,高晓松在南京五台山体育馆举办个人音乐作品演唱会。现场一万两千多人,门口还蹲着好几百个没买到票的。高晓松走出去,门一推,把所有人都放了进来。

 

台上一开嗓,台下一万多人全跟着唱。作为捧场嘉宾的那英冲高晓松说:晓松你真该感谢老天爷,我一直想开音乐会都没开成,你才27岁,就开了一场万人音乐会。

 

高晓松憋了好久才憋住那句心里话: 


我凭什么感谢老天爷啊,这不是哥们儿我自己牛逼吗?


用冯唐老师的话来形容,就是「裤裆肿胀,内心也肿胀」。而他也确实值得肿胀。

 

当时,曾经被他视作人生目标的宋柯出了国。在美利坚的春风里,宋柯发现街边摆摊小贩的吉他都比自己弹得好,随后便放弃音乐,专心做起了珠宝生意。只留下一把吉他和一摞唱片,作为青春的记忆;

 

圈内第一人金立因为对正大制作的专辑不满,留下一首《BYE BYE 我的亲人我的爱》后,也跟随男友的脚步去了美国。临行前,连吉他都卖给了高晓松;

 

也是这一年。何勇站在舞台的钢琴上冲台下大喊「李素丽,你漂亮吗?」,中国摇滚的春天就此终结。后来有人说:

 

在中国,什么东西可以唱,什么东西不能唱,一开始就注定了。


04

三万不行,起码也得四万

2000年,高晓松在搜狐做门客,当时坊间传言四起,说他的工资和张朝阳一样高


但把一众同行者都「留在风中」的高晓松也有滑铁卢的时候。
 
某天,他怀旧的情绪突然翻涌,拉上老狼和郑钧跑到学校的草地上唱歌。以前和弦一拨就能围上来三四圈人,那天他们三个差点把草皮坐穿也没等到人。
 
偶尔擦肩而过的女生们,嘴里都念叨着一个名字:张朝阳。
 
就像当年的宋柯一样,高晓松很快就打听出了张朝阳的故事。物理系一字班的学长,前两年回国创业,拉来过尼葛洛庞帝的投资。
 
高晓松心想,这有什么,哥们儿也是有公司的人。
 
高晓松的公司是由1995年的音乐工作室演变而来的。当时他和老狼、郁冬几个人为了工作室名字吵来吵去,最后郁冬提议叫「麦田」,剩下的人沉默半晌,耳边一致响起张楚的《冷暖自知》: 


我没法再像个农民那样善良,只是麦子还在对着太阳愤怒生长。


全票通过。
 
后来宋柯从美国回来,高晓松跑到新都大饭店去看他。宋柯被他一句「要不咱开唱片公司吧」挠得格外心痒,没过多久,就把珠宝送人,上了麦田的船。
 
宋柯是有商人基因的。当初在清华的时候,他开吉他班,教同学弹吉他,一个人一学期5块,最多的时候有40多个学生都跑去学弹琴。他还带着同学兜售过高考模拟试卷,目标是那些弟弟妹妹要参加高考的同学,一份5块钱,也卖了不少。
 
这些高晓松都打听得门清儿。因此,宋柯来了之后,高晓松就做起了甩手掌柜,拍电影、环球旅行、当总裁顾问、上电视节目扯淡,为了解释自己频频跳槽,他还发展出一套「门客说」: 


门客尽力不尽义。

 

尽没尽力没人知道,反正赚了不少钱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曾经有人在网上提问,高晓松的两档脱口秀有哪些错误。一条回答被顶在最前面: 


他最大的错误是对贫穷的无知。

 

好基友老狼也不写歌了,光靠着走穴就能赚钱。老狼母亲是文工团的,见多识广,当初极力反对儿子唱歌,认为他那嗓子在团里根本排不上号。结果《恋恋风尘》出来后,很多人找老狼去演出,他妈接电话的声音也变了: 


3万肯定不去,起码也得4万。

 

后来有人总结说,文艺青年挣钱需要两个步骤:第一,心里想着鲍勃迪伦;第二,熬上几年把他忘掉。
 
而在这个故事里,被忘掉的不止鲍勃·迪伦。
 
2013年夏天,微博上一个叫「北大学妹」的ID发文说,北大校方拿了10个亿,准备搞燕京学堂。静园草坪将被拆除,做地下活动空间。
 
当时隔壁清华刚盖起了号称要「培养各界领导精英」的苏世民书院,北大自然不能落下。燕京学堂教授「中国学」,只招外国留学生,每年能拿好几万美元奖学金不说,还住单人单间。
 
北大学生很不高兴,在评论区质问「北大是谁的北大?」还有人拉起横幅号召大家团结起来,「保卫清华高晓松弹吉他撩妹的静园草坪!」
 
一番声势浩大的抗议下,草坪保下来了,但是成了洋学生专用。


05

我有病,就让我呻吟呻吟

吸毒事件过后,宋胖子的《郭源潮》获得了第29届金曲奖最佳作词奖


老狼不走穴的时候,会去家附近的酒吧唱唱自己喜欢的英文歌。
 
1997年在不插电酒吧,他碰到一个长发过肩、身材清瘦的男生。对方自我介绍说叫万晓利,酒过三巡,两人成了半个朋友。
 
九年之后的798新民谣运动节,老狼又碰见他,头发更长了,人也更瘦了。万晓利说,好久没见,我正好录了一个新东西,你有空听吗?
 
老狼客气地将CD带回了家。
 
几个月后的一个深夜,老狼无聊之中将CD翻出来,「一听就傻了」。
 
他特别激动,一直听到天亮,一边听一边反省自己这些年到底在干嘛。早上6点他就想给万晓利打电话,但还是克制住了,捱了好一会儿,电话还是打了:


太好听了,太好听了。

 
看,即使是资深文艺青年,碰上真心喜欢的东西也说不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种句子。
 
那年被万晓利震撼的还有后海一个刚上大一的胖子。
 
胖子无心向学,最喜欢干的就是到中关村图书大厦的一家音响店溜达。一方面是为了免费蹭歌听,另一方面是为了找机会接近店里收银的姑娘。
 
一天他在店里看到张名字叫《这一切没有想像的那么糟》的CD,封面做得很抽象,为了彰显自己独特的品味,掏钱买下了它。
 
之后的整整七个小时,胖子坐在中关村的广场上循环播放这张CD ,泪流满面。
 
从这之后,胖子开始逃课追巡演,别人的钱包里都放女朋友的照片,他放万晓利的演唱会门票。他还决定追随偶像的脚步做一名民谣歌手,拉上豆瓣小站认识的几个网友成立了一个「麻油叶组织」,听起来就像路边开杂货铺的。
 
谁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们真的红了。
 
最先出来的是组织里一个大一姑娘。2012年,姑娘在豆瓣里上传了一首《老中医》,这个音色少女,喜欢把脏字、性器官全放进C调和弦里的「女流氓」很快就引起了大众的注意。
 
那时还没被称作「民谣大V经纪人」的蒋步庭把姑娘和胖子凑在一起,搞了个「野花」巡演,反响平平。胖子门前无人问,姑娘倒是热度一直不错。
 
好在到2013年,胖子终于也火了。那年,一个选秀歌手在《快乐男声》上翻唱了他的《董小姐》,胖子的微博一夜之间涨粉数千。满大街都开始放「爱上一匹野马,可我的家里没有草原」。
 
又过一阵,街边的音响改播「你在南方的艳阳里大雪纷飞」,胖子知道,老队友马頔也出来了。
 
不得不说麻油叶出来的正是时候,那几年刚好赶上寒冬前最后的小阳春,年轻人兜里揣着票子,心里想着妹子,民谣一来,「诗与远方」也有了,空气中满是小布尔乔维亚式的情调。
 
如果不是2016年太平洋对面一个唱民谣的老男人拿下了诺贝尔文学奖,大家还能在中式民谣的春风里多沉醉一阵。
 
让鲍勃·迪伦拿奖的是那首著名的《Blowing in the Wind》。名字看起来跟安河桥、南山南的画风差距不大,但事实上,人家唱的不是姑娘也不是远方,而是越战。
 
这首歌在60年代引领了美国的新民谣浪潮。歌曲发表的几个月之后,马丁路德金跟全美人民探讨了他的梦想,民权运动也随之轰轰烈烈展开。
 
但在我们这里,民谣从一开始就是《同桌的你》《白衣飘飘的年代》《恋恋风尘》……大约是对比太过鲜明,尽管在2016年之前大部分民谣听众都没听说过鲍勃·迪伦,但此刻,他们纷纷抬起脚将中式民谣踩入了鄙视链的底层。
 
胖子吸毒被讨伐封杀就不多说了,花粥的跨界「国风」被骂「狗屁不通」。马頔倒是努力想探讨点什么,《青年王国》里「我可怜的年轻人啊」、「让他留下侥幸的美梦」一类的词,配上他的嘶吼,客观来讲,说是李志的歌也有人信,但没人买账,QQ音乐的乐评里有人留言「有点无病呻吟的感觉。」
 
马頔回复:我有病,你就让我呻吟呻吟吧。
 
再有人说起「白衣飘飘的年代」,语气里全是鄙夷和嘲讽,这大约是高晓松从没想到过的。
 
其实谁又瞧不起谁呢?2017年上海国际电影节上,有观众挑衅般地提问为什么中国电影市场上那么多垃圾电影,冯小刚毫不留情: 


那是因为有很多垃圾观众,才形成了这么多垃圾电影。

 
音乐也一样,就像著名「公知」章文先生说的那样,都是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叫强奸呢?

06

该回来的总会回来

麦田曾经推出过一个「三原色」组合,蓝色是朴树,白色是叶蓓,红色是尹吾。后来即使离开麦田多年,叶蓓依旧爱穿白色


《青春无悔》还在制作初期的时候,高晓松在左家胡同的「百灵」酒吧里碰见了一个叫叶蓓的姑娘。

 

当时叶蓓在那里靠唱歌勤工俭学,刚唱完一首《老情人》下台,就听见有人叫她,说高晓松找你。

 

还在上大一的叶蓓根本不认识高晓松,走过去就只看见一个带黑框眼镜留长发的胖子。对方说,想请她给自己的歌录小样。叶蓓不懂什么是小样,高晓松耐心地解释:就是唱给大腕听的。

 

可叶蓓录完《青春无悔》《白衣飘飘的年代》《B小调雨后》后一整年的时间,高晓松却都没有找到比她更适合这些歌的「大腕」,于是叶蓓就成了《青春无悔》的主唱。

 

后来叶蓓和麦田签约又解约,逐渐在乐坛息了声。2008年彻底退圈之后,她去藏区旅行,看到一群毛发被染成红色的牛,不解,问当地藏民原因。藏民回答:

 

它不听话,该回来的时候不回来,染上色之后就很沮丧,走到河边一照镜子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就郁闷了,就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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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高晓松写在五十岁:半生倏忽而过》.晓岛

【2】《校园民谣十年》.三联生活周刊

【3】《这位老狼身后隐匿的音乐天才,值得被我们再次记起》.岛音乐

【4】《致青春:校园民谣二十年》.腾讯娱乐

【5】《万晓利:被仰望与被遗忘的》.每日人物

【6】《校园民谣二十年 唱一首歌爱一个人过一生》.南都周刊

【7】《沈庆:一个人在路上走太久了总会有一种害怕》.搜狐艺术

【8】《民谣最后的夜晚》.北方公园

【9】《诺贝尔文学奖得主10分钟一挥而就的杰作》.高伐林

【10】《叶蓓 像一个月亮》.南方人物周刊 



撰文 | 红拂 

编辑 | 伍矛

出品 | 盖饭特写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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