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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录 | 疑似感染,一个离异女人被困武汉14天的心路历程

刘小念 写故事的刘小念 2020-11-20

原创插图:喵喵夏,讲述:吴淡,女,35岁

 

01


我今年35岁,荆州人。

 

在武汉读的大学,之后留在这里工作,然后结婚生子,直至离异,独自生活。


这里记录着我的青春岁月,我的悲欢离合,这里就像我的第二故乡,有我的家,我的朋友,还有我最爱的儿子。

 

我从没想过,武汉有一天会被病毒围困,沦为危城。

 

时间回到1月20日(腊月二十六)。

 

公司正式放假,我睡到自然醒。

 

原计划下午开车去接儿子,晚上和同事一起吃年饭,第二天再回荆州老家过年。

 

然而,我发现身体有点不对劲:头重脚轻、嗓子疼、咳嗽。

 

自1月18日,钟南山公布“新冠病毒性肺炎明确人传人”后,各种负面消息铺天盖地。

 

我咳得有些厉害,心里直发虚。


02


在网上搜索了新冠状病毒肺炎感染症状后,除了发烧,我的症状基本都吻合。

 

那会,专家的建议是,疑似患者在家隔离,观察体温,和血氧饱和度。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强迫自己冷静,然后给最好的闺蜜打电话,她是医生。

 

在她的建议下,我火速下单了一台指压式血氧饱和仪。

 

闺蜜让我先不要去医院,也不要出门,就在家自己测量,有问题随时联系她。

 

只有亲历过,你才会知道,等待命运的宣判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情。


03


其实,从19号开始,我就胆战心惊。

 

因为18号晚上,我去了位于市中心的一家名发世家弄头发。

 

那里的人摩肩接踵,没有人戴口罩。

 

给我洗头的小哥,不停地咳嗽。

 

我当时还问他,是不是病了。

 

他说,还好,就是太累了。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戴了口罩。

 

应该说,在19号之前,武汉人跟全国人民一样,对新冠状病毒的可怕一无所知。

 

大家和从前一样,开开心心地做着年前准备,女人们忙着美容美发,想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好在过年的时候参加各种聚会。

 

那样的全城“裸奔”,如今想起,心有余悸,甚至感觉荒唐。


04


随着咳嗽的加剧,我的心口也隐隐作痛。

 

我强行宽慰自己,应该不会那么倒霉。

 

尽管如此,我还是准备做最坏的打算。

 

我给前夫打电话,简单说了自己的情况,他也很紧张,不停地安慰我。

 

因为情绪很糟,我不想和他深谈太多,于是将话题转移到儿子身上。


儿子一直在补课,我们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他一直数着日子盼着我接他。


05


果然,听到我不能去接他,儿子立刻哭了:“妈妈,我已经14天没见你了,我现在就很想你。”

 

不能时时陪在他身边,是我心里最大的痛处,我的眼眶也湿了。

 

但我只能耐心地跟他解释:“妈妈感冒了,怕传染给你,你忘了,你们学校之前还因为流感停了课。”

 

“妈妈,你是感染了那种很厉害的病毒吗?”他突然问,“电视里让大家不要出门。”

 

我一时语塞,只能说:“不是,妈妈就是感冒了。”

 

他突然长舒了一口气,说:“哦,不是就好,那你乖乖在家养病,好了之后,马上来接我。”

 

“好!”我认真地允诺。

 

事实证明,一个人内心有了牵挂,也就有了无限的生命力。

 

危机时刻,牵挂会将你的信念从“我想活着”切换到“我必须活着。”


06


挂断电话,我陷入到深深的后悔和自责中。

 

我为什么要臭美去弄头发?为什么一点警惕性都没有?如果没有发生这一切该多好!

 

这样的自责让我的情绪糟糕到极点。

 

但我还是打起精神,给老板汇报了自己的情况。

 

老板听后大吃一惊,叮嘱我好好照顾自己,有问题随时联系。

 

半小时后,他在工作群里宣布:取消年饭,大家节后再聚。


07


接下来,我决定不回老家了,独自留在武汉过年。

 

我妈一听就炸了:“那不行,你一个人,万一有什么事,给你弄口吃的人都没有,你别说了,赶紧回来,不管怎么样,一家人在一起有个照应。”

 

我一口回绝了:“不行,这病年轻人还能扛过去,老人感染了不得了,再说,家里还有楚楚。”

 

楚楚是我弟弟的女儿,我妈一手带大的,是她的宝贝疙瘩。

 

听到这里,我妈果然迟疑了。

 

我赶紧说:“现在情况特殊,保险起见,我就不回去了。”

 

“那你吃的够不够啊?我还给你准备了腊鱼腊肉,这怎么搞?我让你弟去问下,看现在还发不发快递。”

 

我连忙跟她说不用:“超市不关门,我去买点就行。”


08


处理完这些事,我清点了家里的物资。

 

之前的计划是回去过年,因此家里没有多余食物,幸运的是,居然还有两盒去年买的3M防雾霾口罩。

 

我犹豫着如何出门备粮,这种时候,要杜绝被传染,更要防止传染别人。


我找出帽子和手套,口罩戴了双层,然后戴上墨镜,很怪异的出了门。

 

出门才知道,大街上像我这样装束的人很多,一夜之间,大家都提高了警惕。

 

小区里的超市依然开着,里面人不算多,我所住的小区百分之八十是外来人口,很多人早早就回老家了。

 

我买了满满一车蛋、肉、水果和蔬菜,之后,又去了旁边的药店。

 

不出所料,口罩早断货了,连板蓝根、莲花清瘟胶囊也没了,我只买到了两盒酒精棉片,和两瓶雪梨膏。

 

将这些物资搬回家,我累出一身汗,但心里安定很多。

 

正所谓手有余粮,心里不慌,非常时期,尤其需要物资和精神的双重保障。


这些都是我的救命物资


09


1月23日凌晨两点。

 

处于失眠状态,疯狂刷屏的我,突然收到“全市离汉通道关闭”的通知。

 

武汉封城了!

 

虽然我已经做了留守武汉的决定,但是,这个消息一出,我心里防线瞬间崩溃。

 

我第一次真切地意识到,疫情比我想象得更严重。

 

与世隔绝,绝不浪漫。

 

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我默默流泪。

 

我一直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坚强,坚强到一个人可以面对生活的风风雨雨,可是,那一刻,我承认了自己的脆弱。

 

封城,意味着孤立无援,疑似感染,预示着情况随时恶变。

 

接下来,无论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我都要一个人面对。


10


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醒来才发现,手机已经断电关机了。

 

刚充上电,手机就滴滴响个不停,几十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提示弹出来。

 

电话是我妈、我弟,还有我儿子打的,微信则来自医生闺蜜的问询。

 

回拨我妈的电话时,才响了一声,她就接了。

 

她劈头就骂:“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关机?我们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武汉封城了,你知道吗?”

 

我的耳朵震得发麻。


11


我妈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正向表达情感的人,她习惯将自己的关心和担忧用这种责骂的方式吼出来。

 

我心里苦笑,我当然知道。

 

不过,我还是安慰她:“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出门,就待在家里。”

 

“我听说,现在只是火车和客车停了,高速还能走,要不,你自己开车回来!”

 

“不行,我现在这种情况,不能回家,不能传染你们。”

 

“算了算了,你爱咋地咋地”她突然发起脾气来,“反正我说什么你都不会听。”

 

谈话不欢而散。


12


我的确不是一个听话的孩子。

 

当年,她让我读理,我偏读文;她让我考英语专业,我偏读中文;她看不上我前夫,我偏嫁了;闹离婚时,她不同意我离,甚至放话不会帮我带小孩,我还是离了。

 

但,因为孤立无援,我没能争取到儿子的抚养权。

 

这是我心里的一个死结。

 

后来,当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时,她催促我趁年轻重新找个男人,我还是没听。

 

从小到大,我没有一件事随她意。

 

我何尝不知道,她每一次反对,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爱。

 

她希望我选择好的专业,以后的路更顺;她不支持我要孩子,是怕我不好再婚……

 

偏偏,我也是一个心热嘴硬,不懂表达的人。


13


依循旧例,我在微信上给妈妈转了5000块钱。

 

一年到头,我很少回家,给钱,是我表达愧疚的一种方式。

 

这次,她却迟迟没收。

 

我打电话提醒她,她突然哽咽着说:“我不要你的钱,我只想你好好的。”

 

我哭了。

 

在这样特殊的时刻,她似乎也变得格外柔软。

 

我暗下决心,等这次疫情消退,一定要回家。

 

也许我没办法跟她说掏心掏肺的话,但是,我会陪她逛逛街,走走亲戚,她大声冲我嚷嚷时,我就冲她笑笑。

 

世事无常,陪伴这种事,真的不能等,这场隔离,也是亲子关系的一场整理。

 

如果从前并没有那么舒适,是时候换个姿态相处,如果人生注定充满遗憾,那么,就尽量让它少一些。


每天打卡,一个都不能少


14


和妈妈结束通话,我又打给儿子。

 

儿子气鼓鼓地说:“妈妈,你以后不许再关机!”

 

然后,他告诉我,爸爸说了这个春节哪里都不能去,只能待在家里。

 

他很不开心,说:“都怪这破病毒,害我见不到你。”

 

我和前夫虽然离婚了,但因为孩子,我们保持着相对友好的关系。

 

每个周末我都会接儿子过来住,节假日也往往在我这里。

 

我们母子的确很少超过一周不见面的。

 

我只能安慰他:“所以我们要打败病毒,不能被病毒打败,现在病毒把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当成传播工具,我们不能让它得逞,如果我们都不出门,它就没办法传播了。”

 

在妈妈面前,我尚能以无厘头的方式撒娇,而在儿子面前,我秒变母兽,勇敢乐观理性。


15


除夕夜,我给自己炖了一锅羊汤。

 

然后,疯狂地刷各种新闻,根本无心看春晚。

 

晚上十点,儿子打来电话。

 

他像小大人似的交待我:“今年我们不能像以前那样守岁了,要早点睡,这样才能养好身体,战胜病毒。”

 

这两天,我被各种信息狂轰乱炸到头皮发麻,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只得不停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又不停崩溃。

 

这次,我索性听儿子的,关机睡觉。

 

当无能为力时,还有最后一招,那就是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16


1月25日,大年初一。

 

早上起来量体温,37度3。

 

我的心一凉。

 

昨天喝了雪梨膏后,咳嗽有所减轻,我还暗自窃喜,没想到今天又遭遇暴击。

 

躺在床上,我第一次认真地想,万一真有个好歹,该怎么办?幸亏儿子安全,前夫也靠得住,我不用太担心。

 

我反而担心家里那只和我相依为命的猫,万一我被送去医院,它很可能会饿死。


我知道,你也渴望外面的世界

 

这种想法不能跟家人说,怕吓着他们,也怕他们说我矫情。

 

我拨通闺蜜的电话,跟她说了我身体的情况,然后开始交待:“万一我有什么事,你答应我,一定要收养我的猫。”

 

她郑重地允诺:“好!”

 

反应过来后,她呸了一口,道:“你说的什么鬼话,呸呸呸!我跟你说,你这就是普通感冒,要是真被感染了,情况早不是这样了,你不要自己吓自己。”

 

我苦笑道:“我就是先安排一下,我所有的证件都在书房,靠窗的那个书柜里,待会我会把密码也写好,放在一起,万一有什么事,你帮我处理,反正,所有财产,一半给爹妈,一半给儿子。”

 

闺蜜说:“你给我闭嘴,现在就给我滚到床上去,狂喝水,去睡觉,然后再给我报体温。”

 

后事都安顿好了,内心反倒轻快了不少。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活。

 

这是不是也算一种视死如归。


17


这一觉,我睡到傍晚。

 

头还是昏昏沉沉,量了一下体温,36度8,安全。

 

给闺蜜报体温时,我眼泪都出来了。

 

这之后,我的体温一直正常,而且随着两瓶雪梨膏的见底,咳嗽也在缓解。

 

我慢慢确认,自己可能真的只是普通感冒。

 

直到初三,所有症状全部消失,我自我排除了感染的可能性。

 

我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告诉给了父母、儿子和闺蜜。

 

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他们知道我这个情况。

 

我妈说:“阿弥陀佛,我就说我们家的人会有菩萨保佑的。”

 

儿子说:“我就知道没事。”

 

闺蜜说:“没事就好,万一有事,你还有我!”

 

这场自我战役,在别人看来,有惊无险,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人的劫后余生。


18


也是这天下午,我的指压式血氧饱和仪终于到了。

 

快递员留言:给你放丰巢柜了,特殊时期,自取。

 

越不出门的人,就越怕出门。

 

我已经整整一周没有出过门了。

 

我庆幸自己赶时髦买了台厨余处理器,这样可以处理我的湿垃圾,剩下的干垃圾我存放在阳台上的纸箱里,基本不用出去。

 

我给自己做了半小时的心理建设,最终,穿上带帽子的旧外套,口罩,一次性手套,和鞋套,顺便将干垃圾也带了出去。

 

出门前,我还担心在电梯里遇到人,但是我多虑了。

 

左邻右舍安安静静,甚至整栋楼都安安静静。

 

从单元楼走到大门附近的丰巢柜还有些距离,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取完快递往回走的时候,我终于远远地看到,一位戴着口罩正打扫清洁的大爷。

 

然而,我还是绕开了大爷,从另外一条路走了。

 

我觉得,此时此刻,避开才是最好的尊重和保护。


19


1月28日初四,我的身体恢复了正常,心情却越来越沉重。

 

网上各式各样的消息,让人内心遭受冲击。


真的,也许有人觉得,只要自己和家人是安全的,其他事情就是新闻。


可是,此时此刻,困在这座城里,我没办法置身事外。

 

直到,有个外地的朋友在微信上咨询我,如何才能把物资运到武汉,我才知道,有许多普普通通的人,已经投入到求援武汉的行动中去了。

 

与其困坐愁城,怨天尤人,不如出一份力,做一点事。

 

为了帮助朋友联系物流渠道,我加入了本地几个个人组织的公益援助群。

 

因此,我也有幸见识到了一支庞大的志愿者队伍。

 

他们当中,有人负责联系医疗物资的货源,有人负责运输,还有一些车主,承担了接送返城医护人员的工作。

 

这些人就像一根根毛细血管,不眠不休地为这个暂时休克的城市,输送着珍贵的血液和养分。


他们是普通人,也是最可爱的人


20


因为还在自我隔离,我只能做一些整理数据、收集信息等线上工作。

 

但是,跟他们在一起工作的每一天,我的心都被感动激荡着。

 

志愿者团队里的人来自各行各业。

 

货车司机、公司文员、培训机构的老师、健身教练、公司老总、大学教授、媒体工作者。

 

风平浪静时,他们在这个城市里过着属于自己的平凡生活。

 

当暴风雨来临,他们秒变战士。

 

大家素昩平生地集结,以一己之力疗愈危城。

 

有位接送医护人员的大哥,已经连续工作了一周,怕家人有被感染的风险,他在酒店开了一间房,从初一开始再没回过家。

 

他说:“我能做的有限,但多接一个医生回来,战场上就多一个战士。”

 

还有个邻居,被感染后,在业主群里说的话让人泪目:“各位邻居朋友,我是4栋1单元被感染的业主,我是医院护士,是在医院被感染的,一直没有回家,已经住院十几天了,所以大家不用太过恐慌,给整个4栋带来不便,非常抱歉。”


21


武汉封城已经半个月了,我的隔离期也结束了。


可是,这场疫情还没结束

 

生活在这座城市里的人,每天都有悲伤的事情发生,当然,每天也都有让人振奋的消息。

 

火神山已经交付使用,方舱医院正在建设,新型肺炎求助通道开启……

 

好消息一个一个传来,给了我们莫大的希望和鼓舞。

 

历史上,数次大规模的传染病曾改变过人类的历史。

 

我想,这样的改变也会大概率体现在我们每个普通人身上。

 

比如,不随便吐痰,不当着人咳嗽、打喷嚏,勤洗手,拒绝野生动物买卖……


这些行为或许会成为某种基因,根植在武汉人的行为里。

 

儿子打电话和我说:“妈妈,我以后不当游戏专家了,我要当研究病毒的科学家,这样我可以第一时间杀死病毒。”


儿子每天给我发各种强身健体的信息

还规定我必须看完


22


你看,生活就是这样,在绝望中生出希望,让你在痛哭之后,又会逗你笑出来。

 

至于我自己,虽然被孤零零地隔离在武汉,却觉得与家人朋友们的心贴得更近了。

 

当然,经此一事,我也开始考虑,未来是不是要分出一些精力,去重新经营一段感情。

 

毕竟,当生活中的惊涛骇浪来袭时,还有一双我可以牵住的手,或一双可以牵住我的手。


我相信,我的感情和这座城市一样,只是按下了暂停键,终有一天会重新按下播放键。


武汉莫慌,我们等你!

 

我也等你!


春暖花开,我们都在


昨日故事你看了吗?

“闲了这么久,我都没逼你生二胎”真戳心


前夫又离了两次,终于没女人当接盘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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