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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功:多看破山和尚这些人的书法,会大有帮助

梅溪草堂 2021-12-08



岁月流转,转眼之间就是二十余年的往事了。一九九五年七月一个盛夏的下午,我们头顶烈日,随启功的弟子李大魁教授一道,走进北师大林荫深处,来到那幢西式风格的小红楼,叩响了启功先生宁静的大门。


时已83岁高龄的启功是我国著名的学者和书法家,是国务院文物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北京师范大学终身教授。应声而来开门的正是启老本人,不高的个头,微圆的胖脸,疏落的白发。微笑,让进,在简单的寒暄问询后,彼此落坐在那间四壁图书字画的书房里。宽大的书案后,墙壁上是出自弘一法师之手的一幅“南无阿弥陀佛”横披,几个字写得随而平和。——这就是一代国学大师朝于斯夕于斯的所在。



启老命之以“浮光掠影楼”的斋名,表明自己无论是人也罢,事也罢,事业也罢,都如浮光掠影,转头皆空。当然,这既是他出于人贵自知的谦逊,也是他对“是非成败转头空”的人间世情的感慨吧。


启老近来身体欠佳,走起路来腿脚不灵,十分费力,但仍保持着幽默乐观的天性,坚守读书人砚田耕耘,著书立说的本份。李教授指着我对启老说:“少华从四川来,他对文史书画很有兴趣,这次是为您的一首诗来拜访老先生的。”“是远方的信徒对教主的朝拜”,我补充了一句。启老笑容可掬,连说:“哪里”,“哪里”。再问:“什么诗呀?”我说:“您的论书绝句中不是有一首说破山海明的吗?

‘憨山清后破山明,五百年来见几曾。

笔法晋唐原莫二,当机文董不如僧。’

破山就是我们那儿的和尚,我就是直接受其影响的后学晚生。您在诗中对破山书法如此推重,当地的书法爱好者很受鼓舞哩。”

▲破山禅师书法


“破山的书法确实很好”,启老说:“他不搞科举,没有条条框框,全凭自然。他的僧服袖子很长,所以手必须抬得高,运笔也快,饱墨大笔,写得无拘无束大大方方,不象我这么小气。” 启老的风趣引起我们一阵开朗的笑声,他接着说:“我认识破山的字,是陈老先生介绍的。他对我讲,多看看破山和尚这些人的书法,会有帮助。”


听了启老这一番话,我不禁想起他那首论破山书法的诗后面的那段小文:“先师励耘(陈垣)老人每诲功曰:“学书宜多看和尚书,以其无须应科举,故不受馆阁字体拘束,有疏散气息。且其袍袖宽博,不容腕臂贴案,每悬笔直下,富提按之力。功后获阅法书既多,于唐人笔趣,明世佛子,不乏精通外学者,八法道中,吾推清明(憨山德清、破山海明)二老。”知道他的话绝不是对破山即兴的恭维,而是经过鉴赏研究后的心得。



去世已24年的陈垣先生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与陈寅恪齐名,人称“南北二陈”,历任辅仁大学、北京师范大学校长,所著《明季滇黔佛教考》旨在表彰爱国精神与民族气节,对破山及其门人在明末清初弘扬和中兴西南佛教,有详实的考据和论证。启老早年,曾以贫困的境遇和中学生的学历见爱于陈垣校长,所以终生铭记师恩,近年曾倾平生私囊上百万元奖掖后学,却贯之以“励耘奖学金”的名目,其尊师之情,可见一斑。


说起破山,启老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趣事。他说:“我年轻时得到过一幅破山的字,兴奋之余,拿去给陈垣先生看,老先生见破山书法,爱不释手,对我说,这是拿来送我的呀?我当时看老先生高兴的样子,就说,对,送给您吧!后来老先生去世时,把他的东西都捐了,捐给首都博物馆了。”

▲破山禅师书法


启老谈起往事,既轻松,又有趣,毫无宝贝失去的遗憾。这不仅因为陈垣是他学业上的恩师和生活上的恩人,更重要的是对包括破山作品在内的古代文化共同的热爱。对他们来说,收藏的意义不是占有,而是学习、研究和欣赏,因此,陈垣临终前能慷慨地把家藏变为公有。启老前两年也将多年所积赠给了祖籍的辽宁博物馆。在《论书绝句》的注释文字中,启功有“余昔得破山一幅,书‘雪晴斜月浸檐冷,梅影一枝窗上来’二句,以奉先师”的记载,即指此事。后来陈垣又多以破山的这两句诗为内容,写给弟子刘乃和等人。


“破山的字给了老先生后,我叫人照了照片,拿来自己保存。”启老慢慢地说。


破山禅师书法


破山身逢明末清初的乱世,又有少年时期父母早丧的孤贫,青年时期远出寻师的游历,成名之后遍地干戈的处境,复杂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历程铸成了他复杂的性格,造就了他对佛学、文学、书学特殊的悟性和独到的风格。


我对启老说:“破山是高僧,也是‘五百年来见几曾’的艺术家,是身穿袈裟的学者。留下来的一千多首诗极有功力,《破山语录》中有一首写他闲游到一小庙中,方丈尚在禅床呼呼大睡的小诗:

‘老僧来到无人陪,幸有当门杨柳垂;

只见柳花开又落,不知春梦几时回?’

寓禅于诗,意味极其深远。”“确实是好诗。”启老说。

“他还有一首可以当作自嘲诗的佛偈。” 我见启老饶有兴致,又把破山另一首小诗念给他听:

“这个川老蜀,浑无奇特处。

问禅禅不知,问教教非熟。

懒散三十年,人天忽推出。

握条短杖藜,打佛兼打祖。”


启老微笑,会心地点点头。


破山禅师书法


我说:“破山在佛教史上对西南佛学的中兴起了积极的作用,其文化意义和社会作用不容低估,他以一个宗教领袖的胸怀,关注现实,情系生民,感化众生,劝人弃恶从善。当时张献忠五次入川,使得巴山蜀水成为鬼哭狼号之地;所以民间有‘张献忠血洗四川’的说法,但正史一般是否定这个说法的。”


“不是这个说法有问题。”启老马上说:“是每个时候都有每个时候的避讳。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也不会给你讲温良恭俭让。如果不杀人,那四川原来的人都哪里去了?还要湖广去填四川干嘛?你的祖籍也可能并不在四川吧(他望着我),不可能原来的人都飞走啦,挖了个洞都藏起来了,或者听说起义军要来了,一人打一把刀都自杀了。”

启老再将那双细小而睿智的眼睛望着李教授。说:“文革倒有害怕而自杀的,但主要也是被杀,你说死了多少人,那还不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起义军是革命的,是从地主手里夺权,所以不好不避讳。”

▲破山禅师书法


李教授眼望启老,连连点头。这位年近古稀的弟子,在自己的尊师面前,仿佛又回归到了学生时代。


“破山看不惯滥杀无辜,”启老继续说:“常以高僧的身份出面劝戒,有一次到一个杀人成性的农民军头目那里,力劝止杀。那个头目说:我杀人就象大师吃斋念佛一样,已难改变,大师若吃肉,我便不杀人。不料破山马上开戒吃肉,那个头目在众目睽睽下,不敢食言,也不好再乱杀人。”

我说:破山中年以后,就已名振四方,他以川东梁平为中心,频频外出,广纳弟子,传播佛法,所创建的双桂堂成为西南接法寺庙,被推为“西南祖庭”。

启老问是不是昭觉寺。我解释道:“外面很多人都将破山住持双桂堂误认为是昭觉寺,原因是重振昭觉寺的丈雪通醉禅师是破山最得意的也是最亲近的高足,曾多次邀师前往,终因世难年荒和破山年迈而未遂;破山圆寂,丈雪打算将其遗骸运往成都,塔于昭觉寺,也因双桂堂众弟子阻拦而未遂。郭沫若五十年代游成都昭觉寺,曾有‘丈雪破山人已渺,几行遗墨见薪传’的诗句,更是加深了破山住持昭觉寺的误会。因此,如《艺掇英》等权威的文物期刊也均按此说,其实是错误的。”


▲破山禅师书法


“那就是说破山和昭觉寺有关系,而不是住持昭觉寺。”启老边思考边说。


李教授看时间早已过了事先安排的时间,便中止了谈话,把我准备的一点习作照片和文字递给启老,启老一边慢慢地看,一边说“不错”来鼓励我。看完,说:“我给你写张字,你给我提提意见。”不料启老能主动赐我墨宝,自然受宠若惊,忙说:“那我就太荣幸了。”


见启老张开嘴唇,笑呵呵的样子,我又得陇望蜀地说:“如果方便,请老先生就写点有关破山的东西吧!”启老答道:“行。”起身告辞,启老步履蹒跚,仍坚持送到门口,我说:“您的健康是我们后学的福气,望多保重啊!”启老还是那张圆圆的胖脸,笑容可掬,握手,说“走好”,然后鞠躬。我们倒乱了阵脚,慌忙还礼不迭。


离开浮光掠影楼,李教授说:“今天的拜访很成功,老先生兴致很高,谈得特别多。”我感慨地对他点点头。启功毕竟是名副其实的启功,博雅、淡泊、深邃、随和。现在,中国书法家协会的主席他不当了,博士生也不带了,作为一个实实在在的读书人,门前亮出“启功生病,无力应酬”的告白,深居简出,把宝贵的晚年,寄托在他那几乎是用书籍砌成的浮光掠影楼中。

资料源于熊少华《与启功先生谈破山禅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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