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7月14日，47岁的中国女子金芳只身前往美国去见一个已在网上交流半年的美国网友约翰·菲茨帕特里克（John Root Fitzpatrick），并且事先购买了回程票。7月22日她和家人失联，9月和10月，菲茨帕特里克和金芳的尸体先后在一个沙漠州立公园内被人发现。本来我觉得这个事情应该不复杂，警方很快会破解真相。但在前几日，中文媒体突然报道，警方的结论是他们“探险失败后热死”，这与我印象中看过的证据不太符合，便激发了我再去搜索本案的兴趣。上述“结论”其实是近一个月前警方私下里对家属说的，表达了这样一种倾向或者可能性，但官方对外的说法是还在调查。我这几天没日没夜地看了大量英文资料，包括当地电视台和本地媒体的详细报道，警方公开的死亡证明书、搜查令、出警记录；金芳在美国的亲友在美国论坛上发布的大量信息等等。没想到随着知道的信息越来越多，我没像以前那样越来越倾向于某个结论，而是变得更加摇摆不定。
我写这篇文章，也是希望借机厘清整个事件，同时和大家讨论下可能的真相。
47岁的金芳有多年在欧洲生活的经历，据她的律师和朋友向媒体介绍，她曾在葡萄牙经营一家旅馆多年，直到在YIQING期间关闭。她有两个女儿，一个在比利时读大学，另一个七岁左右。她于2023年初在脸书上认识了一名前海豹队成员网友菲茨帕特里克。菲茨帕特里克今年52岁，身高173cm，体重84公斤，1990年入伍，于2010年39岁时光荣退伍，退伍前是一名首席军士长、高级跳伞员和教官，在海外完成了多次任务。在经历了两年多的离婚手续后，2023年2月菲茨帕特里克和中国前妻才正式结束婚姻，两人疑似有一名女儿跟随前妻生活。在事发后，金芳的亲友曾试图寻找他的前妻了解情况，却怎么都找不到她。
菲茨帕特里克有四次攻击罪被捕记录，似乎都是在和前妻的离婚期间发生的。在2020年前妻提出分居后，他因攻击轻罪判缓刑，前妻申请了对他的保护令和刑事保护令。菲茨帕特里克还有两个姐妹和父亲在世，生活在东海岸。他独居在加州莫隆戈谷(Morongo Valley)的走鹃拖车公园（Roadrunner Mobile Home Park）内，未见关于其工作的报道，服役满20年可能有退休金。。
（走鹃拖车公园内拖车，不是案发那个）
美国的拖车类似于简易活动屋，是一种廉价的居住形式，居住者多为无力支付房租的低收入阶层。拖车有大有小，通常带厨房、卫生间和一到两个卧室，集中在郊区公园。走鹃拖车公园的拖车售价在2万美元左右，租金非常低廉。在和金芳的聊天中，菲茨帕特里克还提过他是被收养的，在安扎-博雷戈沙漠中的博雷戈泉镇长大，一直到12岁才和家人搬回康州。先提一句，后来他和金芳正是在那片他小时候生活的沙漠中双双死亡的。他显然对自己的沙漠生存技巧非常有信心，还和金芳畅想未来：他想办一个露营自媒体或者带队露营团，作为前海豹队队员，教中国人如何在沙漠中求生，譬如如何找到水源，如何生火，如何搭建庇荫处。金芳此次赴美是想让菲茨帕特里克带她在加州莫隆戈谷周边转转，看看两人要不要进一步发展。金芳的行事还是比较谨慎的，在出发前订阅了对菲茨帕特里克的背景报告，确认他所说的身份、服役情况、职业经历都是真实的，金芳还答应家人，她到了美国后会一直和她们保持联系。金芳在7月15日凌晨12:15到达美国加州洛杉矶机场。本来菲茨帕特里克说会去洛杉矶机场接她，他还说过这对他来说很方便，但当她的飞机降落后，却收到他的消息说不能过去了，让她自己坐车到他那里去。
金芳不得不先在酒店住了一晚，然后到带着行李去洛杉矶市中心搭大巴（一说火车），前往棕榈泉市（Palm Springs），最后大巴停在了棕榈泉市的一家赌场门口。7月15日傍晚，菲茨帕特里克在赌场门口接到了金芳，开车半小时把她带到他住的拖车公园。16日凌晨三点，他把金芳介绍给拖车公园内一个叫苏珊的56岁女人。苏珊和菲茨帕特里克的关系不明，她似乎穷困潦倒、居无定所，从五月起时便常在菲茨帕特里克的拖车内留宿，菲茨帕特里克让她打扫自己的拖车。菲茨帕特里克对门的邻居去世后，家属没及时收尸，在拖车内留下一股可怕的腐尸味，他的家人遇到了菲茨帕特里克后，雇他打扫那个拖车，而菲茨帕特里克收了钱后，把这个艰巨的任务也转交给了苏珊。在金芳到达前五天，菲茨帕特里克告诉苏珊，有个中国女人会在七月来他这里住三个月，让苏珊从他家中搬走，并允许她在打扫对门拖车的期间住在对门。不知道菲茨帕特里克是怎么介绍苏珊的，总之金芳对苏珊很友好，送给她一个从中国带来的小礼物，并告诉她自己为菲茨帕特里克着迷（信息来自金芳亲友和苏珊女儿的对话）。但苏珊对这位新女友的到来恐怕没那么高兴，后面还发生了一些插曲。此后金芳和菲茨帕特里克便一直同住在拖车内，菲茨帕特里克还在门上挂了个“请勿打扰”的牌子。菲茨帕特里克曾给朋友霍斯（Darryl Hoss）发了几张照片，显示金芳正在拖车内替他打扫卫生，他当时的心情想必很得意。霍斯曾是菲茨帕特里克的战友，现住在加州另一个地方，是菲茨帕特里克为数不多的朋友，也可以说是最好的朋友，后来也是他报的失踪。但据菲茨帕特里克对金芳说，他们也已经三年没见了。根据金芳亲友取得的金芳与菲茨帕特里克的聊天记录显示，菲茨帕特里克早先和金芳网聊时提过：霍斯不喜欢中国人，但他给霍斯看了金芳的照片后，霍斯才赞成他们交往（先贬后捧，有点PUA的味道了）。他还说，等七月金芳来了后，霍斯可能也要过来，到时会三个人一同在拖车里住一阵子（霍斯确实拜访了他们一次，不清楚有无留宿）。7月16号金芳给家人发送了一段车在白天的路上行驶的视频，四周是荒凉的沙漠，经过一个叫沙漠热泉（desert hot springs）的地方，她还第一次发了和菲茨帕特里克的合影，两人表情看起来轻松愉悦。监控视频拍到，当天，两人一起前往位于二十九棕榈村的美国海军陆战队空地战斗中心（Marine Corps Exchange at the Marine Corps Air Ground Combat Center），在海军交流所购买了洗漱用品。虽然菲茨帕特里克退役了，但他有证件可以进入基地，享受给士兵的优惠物价，看来基地大门也管得很松，他可以随意把外国人带进去。7月17日从金芳拍下的视频和照片看，他们一起去了约书亚树国家公园（Joshua Tree National Park），金芳给朋友圈的视频配文：“我想看尽的只是这一片虚无和空旷，以及这一片炙热。”当天她也发了一张两人在车上的合影。她还给家人发送了一张菲茨帕特里克独自站在蓝色卡车旁的照片。17号那天，金芳还对一个同在美国的朋友A抱怨，他们住的拖车里经常断水断电，并提及，她和菲茨帕特里克讨论了去东海岸拜访他的家人。我没有看到7月18日的照片和视频，但据悉在某天，她给家人发送了菲茨帕特里克的驾照照片。7月19日和7月20日，她都发送了和菲茨帕特里克在车上的合影，以及她坐在副驾拍的路两边的风景（都是拖车公园附近的沙漠地带），这些视频配上了舒缓的音乐。7月20日的清晨06：06：38，苏珊打911报警。出警的警察记录：她（苏珊）声称自己被驱逐出原先住的地方（对门的那间），这本应该是她住那里的最后一天，但她拒绝离开。晚上9:45分苏珊再次打911报警。出警的警察记录：报案人表示她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现场，而另一辆拖车里的男性（菲茨帕特里克）从她的拖车里拿走了一些东西。报案人没有提及他们之间的关系，但提到他的新女友已经把她的东西还给了她。报案人一直说她希望有一名警务人员来维持和平，但她目前独自一人在现场。她还提到那名男子给她发了威胁性的短信。总结一下，菲茨帕特里克把苏珊利用完了就赶去对门，但那个拖车其实不归菲茨帕特里克所有，他无权让苏珊常住。他随后又把苏珊驱逐出那里，当苏珊不愿离开后，菲茨帕特里克便抢走她的东西，发威胁短信。这件事似乎反映出菲茨帕特里克性格中的一部分：自私、霸道、很会剥削他人。而他临时爽约不去机场接金芳以及偷拍金芳打扫卫生的照片发给朋友炫耀，也反映出他不够尊重金芳、缺乏责任感。而金芳在苏珊和菲茨帕特里克的冲突中充当了和事佬。20日的纠纷似乎并未立刻影响她对他的感情。
7月21日白天金芳拍摄了一些颇具艺术性的风景照，经美国网友考证，这是更加深入东部沙漠地带的老河谷矿区（Old Dale Mining District），那里极度荒凉，人迹罕至。
（金芳拍摄，其亲友公开于美国网络）
7月21日晚上10：15和10:19，金芳给在中国和在南加州的亲友分别发了同一段11秒的视频，随后又发了一段文字：“一个沙漠小镇。甚至在晚上还有许多灯光。在为露营准备中。”（这是中翻英后，被我翻回了中文：A small town in the desert. Even at night there are many lights. Preparing to go camping.）这也是她最后一次对外发送信息。美国媒体确认，这段视频是在二十九棕榈村军事基地附近的Adobe路上拍摄的，一路向北。这段路上很黑，也毫无风景可言，似乎没什么分享的价值，我起初怀疑她是不是当时已经遇到了危险，想偷偷通过这个视频告诉亲友自己所处的方位。但当我把这段视频与金芳此前的视频比较后，却发现她以前拍的路上视频也这样：她坐在副驾上，拍摄路的前方和两侧，镜头摇摇晃晃，没有特别的风景。再加上我后来得知，她相隔四分钟分别发给了两个人，还给他们留了言，便觉得那种“在危急时刻偷偷发送视频”的可能性大大降低。那么会不会是有人冒充她发的呢？这个可能性也很低。若有人这么做，需要模仿她平时拍视频的习惯，知道她的微信上哪些账号是她的亲友，有她的手机密码，还要拿她手机打中文字，在这个都没几个中国人的沙漠小镇上谁能做到呢？至少菲茨帕特里克是没可能做到的。而且冒充她发这个视频的意义也不大，若是为了伪造她还活着，第二天又为何中断联系、导致家人报警？那么菲茨帕特里克当时把车开去哪儿呢？那条路继续往北开不到十分钟，路的尽头就是菲茨帕特里克曾服役的军事基地。7月21日晚上10点19分19秒，军事基地大门的记录菲茨帕特里克的卡车驶入大门（刚好是金芳发送视频给第二个人的那一分钟）。我看到一个比较合理的推测是：军事基地的自助加油站是一周七天24小时营业的，对退役士兵有特别优惠价，菲茨帕特里克白天去老河谷矿区，跑了一天快没油了，所以这时进去加油。（离开基地时间没被记录。）加油或者采购物资，也符合她说的为露营做准备。在7月22日以前，金芳每天都和家人保持联系，并发送自己的旅游照片和视频，但当7月22日凌晨3点，她的家人试图再与她联系时，她却没有再回复消息和接电话。也就是自7月22日凌晨起，她突然中止了和家人的联系，她的华为手机一直无人接听，到了25号成了关机。（金芳开通了国际漫游，她的手机到美国后接入的是AT&T的信号，这家大公司的信号还是很强的。）家人始终联系不上金芳，于是在7月26日向当地警方报告了失踪。四天后的7月30日上午约11时50分，霍斯也向警方报告菲茨帕特里克的失踪。他称菲茨帕特里克告诉他会去安扎-博雷戈沙漠公园（Anza-Borrego Desert State Park）露营，却迟迟没有回来，也联系不上。圣贝纳迪诺县警方为菲茨帕特里克和金芳发布了寻人启事，而金芳的比利时前夫也在美国雇了私家侦探寻找前妻。
警方调查发现，7月22日，菲茨帕特里克的蓝色卡车被瑟默镇（Thermal）的监控拍到，这个小镇距离7月21日晚上视频显示的位置大约往南124公里，开车一个多小时。他的手机最后一次接入信号塔，是7月24日在一个叫朱利安的小镇。这个小镇位于圣地亚哥县，距离7月21日深夜拍视频的位置有250多公里，距离瑟默镇又往南开了134公里，它是去安扎-博雷戈沙漠公园（Anza-Borrego Desert State Park）西入口的必经之路。负责调查本案的侦探Tyler Bengard开始也觉得这个案子很可疑，认为或许能在拖车中找到凶杀案的证据。
8月1日，拿到搜查令的调查人员前往菲茨帕特里克的拖车，发现前门竟然开着。他们找到了一只金芳的红色行李箱、里面装有她的个人物品。此外还带走了她的一双拖鞋、一双绿色鞋子、一顶草帽、一张相机SD卡、一顶绿色头盔、和一只她的白色手袋，里面也装了她的个人物品。据法庭文件所述，调查人员还在拖车内闻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气味——腐烂的气味（the odor of decomposition）。起先我也把这个腐烂的气味和金芳联系了起来，但后来我才得知我前面提到的信息：对门的拖车内有过腐尸，且苏珊在两处都住过。目前来看，腐尸气味也可能来自对门，因为如果来自金芳的话，在第二次搜查中警方应当已经带警犬在拖车内找到更多尸体存在的证据了，也不至于后来还认为是探险失败热死。警方还找到了军事基地交流所的一些收据。在调查中发现，在7月3日那天（金芳到达十天前），菲茨帕特里克和一个不知名的白人男子（不确定是不是霍斯）去交流所超市购买强力胶带（这种胶带用途很广，可以用来修理管道等等，也常被罪犯用于束缚受害人），监控显示，那个白人男子提着购买的物品离开了，而菲茨帕特里克从另一扇门离开。许多美国网友都觉得，和朋友去买强力胶带这事怪怪的，但由于当时距离金芳到美国还有11天，两者也可能没有联系。8月3日，圣贝纳迪诺县警方再次申请到了搜查令，第二次进入拖车搜查，此次带走了三部iphone手机。但这份搜查令详情仍然在乔舒亚树法院封存，不清楚具体细节。既然霍斯说他们去了安扎-博雷戈沙漠公园，警方为什么没有去那里搜索呢？或许是因为搜索不现实。首先这个公园很大，是美国第二大的州立公园，与其说公园，不如说是一片无人荒野，由于霍斯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去哪个位置，所以无从找起。
其次，南加沙漠地带夏季干旱炎热，最高温度超过40度，他们失踪的7月是温度最高的一个月，22日最高温度在41-47度之间，非常不适合人类活动，更别说在那里探险、露营、搜索。8月20日，受到来自墨西哥的飓风希拉里袭击，美国南加州大降雨，安扎-博雷戈沙漠公园罕见迎来了5.3（2.07 inches）厘米的降雨，这成为过去11年中湿度排第二的一天。9月4日，圣地亚哥县警察局接到报告后，在安扎-博雷戈沙漠公园的哈珀弯区域（Harper Flats），发现了菲茨帕特里克的蓝色丰田Tacoma卡车，它位于哈珀峡谷（Harper Canyon）的上游，靠近Pinyon Wash的地方。这辆他在3月时才花2万美元购入的2016年产车，此时损毁严重，多个轮胎爆胎。9月17日，一位徒步者在哈珀峡谷环形徒步道(Harper Canyon Loop Trail)的起始处附近【死亡证明书上的GPS坐标为33°7'14.9 N 116°14'27.8 W 】发现了一些人类骸骨。
此处距离车子有几公里远，位于哈珀峡谷的中下游。根据美国电视台公布的照片，尸体的颅骨在石头上，而下颚骨落在一米不到的地方，身体位于其他地方。由于遗骸的状况，不仅无法指纹鉴定，也无法进行牙齿鉴定。但遗体上有菲茨帕特里克的证件，警方于10月初通过DNA确认了身份，通知了他的家人。 为什么会尸首分离，甚至一个头颅还分散几块？这种情况在野外其实并不罕见。当地夏天高温40多度，尸体暴露在户外2个月，基本人体组织都腐烂了，骨头缺少皮肉连接，加上野生动物拖咬，就会七零八落，这同时也意味着想要确定死因可能没那么容易。10月28日搜救队发现了金芳的遗体，位于距离菲茨帕特里克的尸体大约4.4公里远的下游的沙漠冲刷地带，与菲茨帕特里克的遗体之间还隔着一条Old Kane Springs路。【死亡证明书上的GPS坐标为：33°08'02 N 116°11'50 W 】。
（遗体和车大体的方向）
车和人，人和人分别相距几公里，加上之前手机三天失联，导致任何一种理论都很难严丝合缝。由于多暴露在户外一个多月，金芳的遗体状态想必更难进行死因鉴定。目前在两人的死亡证明书上，死因都是“待定”，且金芳的死亡证明书上还写着：待验尸调查。
（Old Kane Springs路）
在10月18日的新闻中，警方表示，他们没有找到金芳的手机，也没有收到金芳手机的信号定位。在10月28日遗体被发现后，我还没看到对她的身边有没有手机和其他个人物品的说明。那么金芳和菲茨帕特里克到底遭遇了什么？官方说法是还在调查中，现在主要有三种猜测：一种是大约一个月前，警方私下里对两名死者家属说的：两人是探险失败后热射病死亡，没有第三方卷入；第二种猜测是菲茨帕特里克杀害金芳后自杀，这在亲密关系和家庭中也屡见不鲜。这个案子有非常详细的地理信息和视频信息，对分析案情很有帮助，但无法在文章中展示。我们正在制作视频，欢迎大家关注我们的视频账号，大概几天后发。国内大案 | 国外迷案 | 亲密关系中的谋杀 | 连环杀人案 | 国内外冤案合集 | 漂流瓶人格 | 寄居蟹人格 | 和儿童有关的案件 | 那些我悟出的道理 | 真实讲述 | 法律科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