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sst！”（嘘！大象在睡觉）探访一个昆明村庄的大象奇缘

“Pssst！”

（嘘！）

2021年6月8日，德国《明镜》周刊发布的一篇文章以这个单词为标题，报道了云南北移象群在昆明市晋宁区持续活动的消息。报道配发的图片，正是那张令无数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照片——象群侧躺在草地和灌木丛中酣睡，六头大象将一头小象围在中间，象宝宝紧紧地依偎着妈妈。“嘘”是提醒人们小声点儿，别打扰象群。

6月7日，象群在晋宁区夕阳乡休息（无人机照片） 新华社 图

“原来大象跟人一样，也是躺着睡觉的！”

“大象睡觉的姿势好可爱！”

“How adorably sweet, baby is using its mother and others as cushion.”（太可爱了吧，象宝宝把它的妈妈和其他大象当成靠垫了。）

仅一天时间，象群睡觉的照片传遍世界，国内外网友纷纷在社交媒体上留言。聪明、可爱、团结、强壮……人们毫不掩饰对这种陆地巨兽的喜爱之情，也猜测象群向“拥有800万人口的大都市”昆明走来的原因。

昆明未必真是象群的目的地。但在象群睡过觉的小村庄——昆明市晋宁区夕阳乡赖家新村，村民们发觉，这些巨兽短短两三天的访问行程，让他们对家乡有了新的认识。

一

目     击

“象群睡觉”组照的拍摄者，是云南省森林消防总队的野生亚洲象搜寻监测员张雄。这个1997年出生的小伙子负责无人机操作，6月7日上午，他与战友们一起，在赖家新村附近的临时指挥部内，使用无人机观测在村子后山上活动的象群。这本是一次例行的监测，但通过显示屏，张雄成了全世界第一个见证这温馨场面的人。这一幕，经由象群头顶的无人机，从云南的大山中传向全世界。

张雄和他的战友们，与北移象群已经隔空相望了两个月。

4月16日，象群离开普洱市墨江县，进入玉溪市元江县地界。自那天起，人们对象群的关注度明显提升，监测和预警全天覆盖，监测员们的作息开始与象群同步。6月2日晚，象群进入昆明辖区之后，监测预警频次更加密集。

无人机观测作业，确定大象在山间的位置

空中增加3组无人机，监测人员增至42人；红外热成像夜视仪、北斗卫星电话、高通量卫星通信便携站……象群6月6日下午到达村子周边，监测队伍紧跟而来。赖家新村里一下子涌进来这么多的高科技设备，对这个多民族聚居的古朴村落来说，还是第一次。

象群在村边活动的时间里，28岁的村干部张永飞充当了“追象人”，与无人机形成空地配合。6月5日起连续的阴雨天气，使无人机无法长期滞空跟踪象群，需要熟悉情况的当地人在山间寻找它们的踪迹。一旦确认象群的位置，“追象人”就要尽快通知村里，让村民全部集中到村公所里躲避，再把情况通报给指挥部。

高粱地村，一户人家推拉门上的玻璃被大象敲碎了

张永飞亲眼见过象群进入村庄的场景。“大象离屋子还远的时候，屋里的狗拼命叫；大象越走越近，狗反而不叫了。”大象走近村民家的猪圈，弄坏了门上的玻璃窗，吃掉屋子里存放的粮食，狗全看在眼里，却一声不吭，躲到二层小楼的角落。

遭遇过大象以后，村里的狗有些“沉默寡言”

二

迎     接

“来夕阳乡工作半年，第一次感觉到手忙脚乱。”夕阳乡政府工作人员晓婷曾多次翻阅县志、乡志，有一件事她可以确定：这是夕阳乡乃至晋宁区历史上首次出现野象活动。基层干部做工作的对象是人，面对大象该怎么办，谁都没有经验。大家只能听上级指挥行动，把“保证人象安全”作为首要工作原则。

听说大象要经过，晋宁的不少村民充满好奇和喜悦。有村民说，家里的孩子特别兴奋，“早上7点就爬起床来，让我带他去看大象”。双河乡料草坝村的一位村民记得，6月3日一早，就有货车运玉米来到村里的小广场，准备充当大象的口粮。人们听说象群就在村子附近活动，争相向护林员和负责外围堵截的货车司机询问大象什么时候来。有人还去看运来的是什么玉米，发现是本地产的甜脆水果玉米时，不禁感叹“大象吃得不错”。

之前，赖家新村的不少村民只在电视上见过大象。听说远道而来的大象可能进村，不少人觉得很开心，哪怕大象进自家稻田吃秧苗，到自家屋里吃粮食，也不在意。80多岁的彝族老人矣增富家被大象光顾过，家中两道铁门被挤坏，屋里的5大袋干玉米全部被吃光。事发当晚，全村村民都疏散到了村公所，老人没能亲眼看到大象进家，但说起此事，老人仍觉得大象是“神灵”。

老人矣增富家被大象光顾过，家中院子的铁门被大象损坏

象群离开，戒备解除后，哈尼族村民赖兴辉第一时间到村里后山的“神树”旁祈福、还愿。村子地处山间，野生动物多，“数得出来的鸟都有二十多种”。象群的出现在淳朴的村民们看来，是一种吉祥的预兆。有村民笃信这样的说法：“如果大象路过你的家门，就意味着好运来了。”

象群离去，生产恢复

象群在赖家新村附近的山间睡觉、觅食，在山上嬉戏、打闹。它们吃掉了十多亩农田里的作物，留下一堆堆状如草团的黄绿色象粪，但村里没人听到任何抱怨声。村民唐正芳说，听说大象要过来，他主动联系乡政府工作人员，捐出自家种的玉米，作为大象的粮食。“我们担心这边林子里食物不够，大象可能吃不饱。”

远眺大象休息处，离赖家新村不远，已有游人在山上活动

三

待     客

第一次见那张“象群睡觉”照片时，赖兴辉很快认出了象群睡觉的准确位置。那是村旁一座小山的半山腰处，地势平缓，布满近一米高的荒草，还长着带尖刺的灌木丛。象群在那里活动，几乎把山上的草全踩趴下了，形成大片的草地，踩上去软乎乎的。

赖兴辉爬上山，躺在大象躺过的草地上，仰望着雨后放晴的天空。他觉得，大象确实很聪明。“它们选了这个地方睡觉，这里空气好，旁边就有种秧苗的水田，离村子和公路不到一公里，山下就是河流，简直就是吃住玩一条龙。”这次，象群也光顾了他家的稻田，吃了不少秧苗，又踩坏了一些，在田里留下圆圆的大脚印。但说起这事，这个哈尼汉子一笑置之。

6月2月，大象从村内通过

“大象是客，来到我们村子，就是我们的客人。而且它们翻山越岭走了那么远的路过来，真是不容易……现在我们农民的生活过得好，住了新房子，吃饭不成问题，让大象吃点算什么？再说，不是还有政府的保险嘛。”50多岁的赖兴辉平时并不常看电视、读报纸，但他有智能手机，而且用得很熟练，大小事情通过小小的手机屏幕，他也了解得不少。他知道亚洲象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知道象群行走了一年多才走到这里，知道云南有一种保险叫“野生动物肇事公众责任保险”，还知道生物多样性大会马上要在昆明举办。

赖兴辉经常会到象群经过的地方看看，他对大象有种特殊的感情

象群睡觉的无名山坡面朝正西，背靠山脊，海拔高度1530米。爬上山脊眺望，东面不远处就是赖家新村新建的村民住宅，山下是连绵的农田。初夏时节，田里种的荷兰豆刚刚收完，村民正在地里忙碌着，播种玉米和烟叶。

赖家新村，是夕阳乡高粱地村委会所辖三个村小组中的一个。这里位于晋宁区的最南端，与玉溪市易门县仅一山之隔。村民住着新建的二层小楼，青瓦黄墙，整洁有序，房前屋后种满各种绿树。村道是新铺的水泥路，追寻象群足迹的人们来到这里，像是走进了某个城市洋房小区。村子里静悄悄的，人们都出门干活了，村里只有散养的土鸡走来走去，偶尔能见到田园犬卧在路边晒太阳、打哈欠。

6月2日，大象在山梁上行走

“这段时间村子管理有点特殊，是为了人和象的安全。”夕阳乡一位工作人员介绍，象群在晋宁活动期间，他们询问了研究野生动物的专家，总结出“管住人，放开路”的工作规律。“简单点说，就是把村民集中起来，把好走的村道和河谷地带开放给象群，让它们能顺利行动。这段时间，夕阳乡已经把田里能砍的玉米都砍来做象食了，保证让象群吃饱。这样人跟象互相尊重，保持距离，冲突就避免了。”

6月2日，大象在村子里吃竹子

四

领     悟

云南北移象群的消息，引起了全世界的关注。闻讯赶来的外国记者采访晋宁等地的村民，想了解他们对野象造访和生态保护的看法。在半岛电视台播出的新闻中，受访村民说起家门口来了大象，面带微笑。多位外国网友注意到了这个画面，留下了这样的评论：

“The villagers seem happy. Such kind people.”（村民们看上去很开心。多么善良的人啊。）

“I love elephants and admire Chinese people for taking care of them.”（我爱大象，也赞赏中国人对它们的照顾。）

确实，大象一路走来，沿途各地的人们都在尽力保护它们，时刻关注它们的动向，为它们提供食物。在一些赖家新村的村民看来，象群的造访，是村子自然生态好、生活富裕的另类展现方式，而且显著地提升了村子的知名度。

乡政府工作人员晓婷说，夕阳乡的居民以彝族等少数民族为主，民族传统文化中敬畏自然、爱护环境的理念传承至今，人们从中受益良多。夕阳乡有“三宝”——瓜子、糯米、黑辣椒，是远近闻名的优质农产品；而在象群逗留过的赖家新村、小石板河村等村落，十多年来还一直种植一种名为“高钙硒米”的优质米。这种稻米生长在当地光照足、无污染的水田里，口感上佳，销路很好，帮助不少当地村民致富。

6月8日，象群在晋宁区夕阳乡高粱地村附近活动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这句话，富起来的村民感受更深。坐在自家的新房里，赖兴辉颇有感悟。他记得，2016年之前，村里的房屋多是旧房、危房，“天晴的房子、下雨的坛子”，意思是房子漏水严重，下雨时屋里要用坛子接雨水。“如果那时大象进村，过来往房子上一靠，房子肯定要倒。”

这个曾经的贫困村，自脱贫攻坚战开始以来，迎来了驻村扶贫工作队，迎来了对口帮扶企业和地方政府的帮助。2016年，村子正式脱贫摘帽，整村拆除重建工程启动；2017年，村民们全部搬入新房。一位村干部记得，新村主体工程封顶断水那天，家家户户放鞭炮，庆贺村子旧貌换新颜。今天，赖家新村32户人家101名村民，都住上了明亮宽敞的新房；象群的来访更是让这里名声大振，村民们有了一次重新认识家乡，探索人与动物如何和谐相处的新机会。

6月8日，象群在晋宁区夕阳乡高粱地村附近活动

6月11日，夕阳乡政府工作人员还在忙碌，统计象群给村民造成的损失，为之后的理赔作准备。两天后，云南省林业和草原局动植物处处长向如武介绍：云南在全国首开先河，为野生动物肇事投保了公众责任保险；针对北移象群造成的财产损失，云南多地已启动保险定损赔付。

6月14日，端午节。这天，晋宁区的森林公安民警“林猫”（网名）结束了半个月的象群追踪工作。回忆这段时间，他记得，6月10日那天，大雨倾盆，他们的车远远跟在象群后面，车里的同事们热泪盈眶。“一路上，大象经过的地方，群众给予了它们极大的善待和爱护，真正做到了人象平安。”

后来，“林猫”在微信朋友圈里写下了一句话：“世界，变得不同。”

（通讯员刘梦婷对本文亦有贡献）

相关新闻

象群在玉溪峨山小范围活动

6月19日18时至6月20日18时，15头北移亚洲象均在监测范围内，人象平安。象群持续在玉溪市峨山县大龙潭乡280米范围内迂回移动。

来源：云南北移亚洲象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

独象从安宁市返回晋宁区，在晋宁区双河乡附近林地内活动，距离象群24.3公里。

来源：云南北移亚洲象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

当天，晋宁区、安宁市、峨山县、易门县现场指挥部持续同步运行，共投入应急处置人员及警力144人，出动渣土车139辆、挖掘机等工程车22辆、应急车辆70辆，13架无人机实施24小时不间断监测，疏散群众1329户3410人，投喂象食1吨。

来源：云南北移亚洲象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

根据目前象群动态整体平稳的状况，峨山现场指挥部召开会议，要求通过柔性措施，科学引导象群向西向南迁移；强化安全防范，加强现场管控，确保人象及重要设施的安全。

来源：云南北移亚洲象安全防范工作省级指挥部

来源：都市时报

文字：都市时报全媒体记者 江雨珂 陈唯一 孟祝斌

图片：都市时报全媒体记者 孟祝斌

编辑：张雨馨

审核：祝小涵

终审：许建龙

     ▼嘟嘟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