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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选(2016-2019)

野人王冠 野人文件馆 2023-11-22


诗|王冠

合作微信:byydlxg


海边

 

在大海面前

他承认了曾偷看过她的事实

他说

这是他犯下的罪孽中

最重的一个

除此外,都可以随日光沉入海底

都可以在月亮下凝脂成灯塔一侧的玉砖

斑白的少年

他的干煎的身子

就这样横躺下来

在距离沙滩一公里处的长凳上

我的朋友:一个有家室有职称的流浪汉

希望未来的日子像大海

没有恐惧

 

 

 

鱼在深海缺氧

便来到浅海

它在浅海缺爱

便上岸了

 

礁石与粗砂磨破皮

胸腔钻出脚

沿途洒下鳞片

它找爱,也找氧

 

 

不能用杀另一个人的刀杀你

 

不能用杀另一个人的刀杀你

你是一个漫长浇灌而成的植物

杀你,要用荆棘做成的匕首

要近距离凝视、要呐喊

最好别有言语

只有深感乏味的晌午

一个街口、几位看客

其中一个打起哈欠

就可以动手

 

 

幸福的假山

 

所在之地

名曰:幸福公园

几经拆迁

只剩半壁江山

 

江山是假

假山是真

 

山上

群树林立

不见河溪

山下

一仙一道

打坐长啸

一群广场舞

几对黄昏恋

 

我常在公园跑步

跑到半路

绕道山中穿行

步履急躁

惊到了假山

 

“山”借机发问

人皆唤我为假

不知何以为真?

 

我答:

你看这山下园外

哪个不是真真地卖力

把猪生活成人生

 

一遍一遍

我穿越幸福的假山

从不到公园的另一边

 

 

宁园

 

2019年1月10日

无风的傍晚

几只鹊朝着一排高楼

把自己缩小

那远远的一跳一跳

消失的形状

 

这座园子一定有过那样的时刻

沿它的外延向更远处眺望

见不到高高的凸起,也没有

黑色窟窿

它只有一座塔

比最高的还更高些

月亮出来

就黄彤彤的

 

叶子掉光的树

搔首弄姿

是为了让来者

看到它

冰冻的湖、堂堂正正的走廊

与山石一起欢喜、啜泣

安静地度过每个夜晚

捱过寒冬

 

彼时,沿园子的外延望去

只有一条条瘦弱的风

天空中埋着的纹

是故人的心痕

应该也是同样的一个傍晚

几位壮士曾途经此地

谈笑风生,微醺

议国事

他们中有枭雄、烈女、读书人

侠义之辈与良谋之徒

 

眼下的这个傍晚

园中几间青砖瓦房格外安宁

就在刚才

几个游客朝那扇门里张望

屋檐上停着几只鹊

 

 

北京地铁的偶遇

 

陌生的男女

倚靠在车厢门的两侧

仿佛一对门神

守卫着溢满爱与恨的城市关口

 

在我的监视下

他们交换手指

狂按对方的按钮

那迷醉像极了逃课打电动的孩子

在斑斓的云彩里肆虐地跳跃

 

我好想加入他们

用霸蛮击倒男人

以祖先的名义

和女人展开论战,咬断她

精于狡辩的舌根

再用浅紫色的头绳为她盘起凌乱的发

我还要让地铁下起瓢泼大雨

在所有阴郁的角落升起太阳

 

车厢门的开合

走掉了女人

截住男人

门上夹着脱落的红线

男人从此倚着虚无

化作一尊被斩掉双臂的石头罗汉

我是他那被盗墓者顺手敲掉的鼻尖

当碎屑落入轨道的缝隙

将和这骇人的下午一起等候这座城市最后的冷却

 

 

常德路的某个下午

 

暖阳躲进对面的橱窗

银灰色的下午从这边的街巷升起

路上好多过客

一人一场风景

 

常德路195号

咖啡,女人,竖排的书

地上两朵玫瑰

身后是半生缘

 

用张爱玲的眼睛凝望桌上的空杯子

盯住,啄穿,再缓缓地向下个移去

直至撞见你,正用

同样天地不仁的目光和笔

将我誊写

 

你和她似的

常渴望用带刺的字

把卑琐的日子缝进嫁衣

以血做花纹

眼泪是边角料、弃妇或阑尾

 

以张爱玲命名的咖啡馆

天是永远的银灰色

人们各自准时来到,四处坐下

一枚枚热腾腾的身子

如一座座走累了的纪念碑

驮着饱含执念的冰冷的铭文

那些被灼过的男女

天真地以为得到她的加持便百毒不侵了

 

世界原来真的是

善念却行坏事

深情多是愚痴

以后就做个路人吧

遇扬沙也只是迎风穿过

 

常德路的某个下午

谈笑鸿儒,不读书

聊聊天

走散了

不期待什么风景

 

 

屋子里飘来杨絮

 

屋子里飘来快乐的杨絮

一些从正门进来

一些从纱窗渗入

它们无疑还不知道正身处十七层的高空

它们只是飞、舞——

人间还是炼狱

与此刻的重量、运动速率

都无瓜葛

 

天外来客们

闯进我的新家

借助一个人的视错觉

蹦蹦跳跳

于空中层层脱掉自己的浮尸

身子犹如雪山

等待读经人翻越

 

它们一会这儿一会那儿

并无正经

在地上打滚,在屋顶调笑

在我的鼻尖上酣然睡去

多像安静的孩子呵

多像想象的神祗呵

多像洁白的梦想呵

 

梦想,总会以过期的方式实现

无善无恶的面孔

一如杨絮

造物主从不说谎

是做梦的人过早移情

又草草变心

 

 

春天的喷嚏

 

一连打出好几个喷嚏

每个都贪慕春天

桃花喷在稿纸上

花粉发炎

新词长出味蕾

 

这个春天

一个叫呆呆的美女

在屏幕上写出行行佳句

她生活富足

美颜、玉手、踮脚起舞的文字

春天活在她的唇齿、笔尖和口袋字典里

 

我买过她一本诗集

翻开一页,春就溢出来了

隔着句子

我想象过她的胴体

 

三十年前

一个诗人选择将身子轧成两截

半截天上,半截人间

他留下一首以春为名的诗歌

我更喜欢关于姐姐的那首

 

为他收尸的是一个人还是两个

有没有将身子重新拼合在一起

肉浆如花,开放在铁轨与野菜叶上

我不知道月份

却认为应是春天

 

今天还在写诗的

学生、贵妇、男艺人

流浪大师及商贾

还可以在现代主义的臆想里活多久

出本叫春的诗集

让所有花粉兴奋无比

 

我有过敏性鼻炎

闻到它们

就打起了喷嚏

 

 

失忆的女人

 

想象一个每天失忆一次的女人

想象一个每句话失忆一次的女人

想象一个每个词失忆一次的女人

想象一个每次要去想象便会失忆的女人

 

她在想象力的世界中游荡

不存在胡思乱想因早已失忆

她的每次想象的促成都是天才式的

她的想象干净,齐整,无矛盾

其力可洞穿万年岗岩

她无味无性且不许染指

 

她是一条鱼呵

因而你见到的每条鱼都可能是与天才的相遇

 

 

钟楼

 

零点以后

我就会复原

每天

我都复原一次

 

太阳出来

就是零点的对角线

我将跑到另一个塔尖

在那里

把时间抛在脑后

 

无数次的招摇,摆动

我的肋骨上留下许多刻度

每个刻度标示出一场愧对

我的钟楼上劣迹斑斑

 

 

无题

 

言语的紧箍咒

臆想的红酥手

一个将死于左侧

一个颤抖在右边

 

它们疯狂做爱

泪如丝,汗如雨

用身体诠释着局限

用灵魂讲述着悲伤

一起抓住

落入臂膀上的白色羽毛

 

山下

小城下

一条巷子的

角落里

 

 

柔软

 

我有一份慈爱

要留到将死时刻

给行将远去的你

捧出它

新生儿似的纯洁与赤贫

停留在你挣扎的垂死面前

你那会儿是要惊讶

一如现在的你讶异于我的怨恨

这份柔软的慈爱

不怕烈日与久晒

你只能在行将远去时才有资格看到

它太害羞了

怕过早见到你平坦的胸脯和上面的小黑痣

 

 

老女人

 

夜,老女人,新郎

酒杯碎落在地上的声响

混在一起的液体与发霉的骄傲

女人钻进夜里顺带合上光亮

郎君尾随其后

相差二十年的流淌

夜的土壤长满熟透的庄稼

老女人是大地

夜是素裹的新娘

男人挂在天上

以一株雄性的贪心

俯视着伸出了手

诚恳地拔掉黑暗土地上的棵棵麦芒

 

 

谁敢说爱谁就先老

 

邀你来我家做客

你已经有过三次婚姻

你什么都不怕了

 

只要没有光照,空气新鲜

爱就可以随时降临

快餐与闸门

是长在你腿上的两个按钮

 

你说,只可做爱

不会真的去爱

你的神态提气

呼吸声出卖了心头的秘密

 

你怕老,也怕死

便用男人的液体滋养身躯

无情的面容也常常光顾

你说,再爱一次就会心力衰竭

 

 

蓝色眼珠

 

一枚蓝色眼珠

经过美丽的大腿

掉在地上

 

男人们

争着

把它捡起

 

西装的褶皱里

盛满了

月亮的反光

 

 

时间

 

你被时间猛然扎到肾脏

那天,清洁的尿液溢满了泡沫

你像是一头被遗弃的淌着鲜血的豹子

屏住哀嚎,在十字路口寻找猎物

你于很多的街区洒过热量

几处城墙上留有青春的抓痕

但这些也并不能使你被载入一本书的目录

当时间出现在你面前

你突然瘦了一圈,黑了三层

那头猛兽被卡在了咽喉

使你每次说话都成为彻底的嘶吼

包扎与休息后

你再次睁眼

看了看同一个人间

 

 

过江

 

背起所有轻浮

释放一切重量

口袋里盛满私欲

溢掉的是天下与公理

就带着这一整袋的私欲

越过一条江

对岸是一排梨树

叶子正在落下

我眼睛不好

可仍能感悟到景观的壮美

我要赶在天黑之前过江而去

摘一颗肥硕的梨子吃

再娶它的树

 

 

12种罪过

 

1.叼烟斗的老男人洗碗

2.涂美甲的小女人看书

3.女人穿凉鞋快步走绷出的全是脚筋

4.不分男女只要是哑嗓子还喋喋不休

5.完事后掉头就睡你腻呼他却皱眉头的男人

6.表露自己太爱钱的女人以及完全不爱钱的女人

7.说话时嘴型奇怪的男人

8.没长有一双美腿的所有女人

9.男人见好看的肉体不想凑近

10.女人见男人的那个总是躲闪

11.下一刻便不再想念你的我

12.说还会缠着我的被你定制好的来生

 

 

烟花三月是农历

 

买张车票去扬州

穿上偷来的裙子

在微风里

等你

尽量让裙角扬起骄傲

尽量想象

所有等待者有过的姿势

但女性的衣服

还是让我感到别扭

才想起

烟花三月指的是农历

我在错误的时节

悄悄换下裙子

穿上裤子

 

 

凝望

 

那双凝望过牛的眼睛

现在拿来凝望城市

然而城市却不会回以对望

城市也未曾给他发过好人卡

只是静静地

把他安排在这辆公交上

透过车窗

这双凝望过牛的眼睛正向城市投以凝望

厚厚的嘴唇无从表达起,在微张

他只是发现了

玻璃上的划痕与污迹

 

 

存在

 

我扒着窗台

看到你从楼道口跑出来

才换下周身的衣裳

为扮演什么,而穿上的

小丑厨师警察的衣裳

脱下,丢进洗衣机

在初春的房内,净身

按下全自动按钮

听清水涌进机箱

肉身有些颤栗

衣裳在搅拌,我在思考存在

以前觉得没法跟你谈

世界只向你掀开了半扇浅显的袍子

现在明白,你就是存在

就是理念和美本身

就是我时时涌动着的胃液里的生机

只是我实在不喜欢那些破衣裳

是他们和你逼我穿上的

洗净后,我就要烧了它们

我真就这样做了

搞得屋里满是杀机与怨气

天使趁机飞走……

第二天,你跑上楼来告我知

它们也是存在

这个也存在那个也存在

花也存在你也存在悲伤也存在

你也要承认

虚伪也是一种存在

它们都是真的

屋内,气喘吁吁的你

噘着嘴

我一面沉思,一面哄你

 

 

春缅

 

不怀诗意的人

卧再多次轨

都碾不出一滴海水

 

1996

我十岁,你

二十

香港还没有回归

我才开始注意女人的腿

你的丝袜是我的迷梦

梦始自柔润之所

信鸽捎去心事

匆匆播种一株问号

 

二十年后,我

三十

梦想碎掉,一阵

斯德哥尔摩的流星雨

落入山顶的后花园

再见你

美如四季之后的春天

 

我们发动手脚

互查肉身

一两肉亦是寸土

一个身是一座江山

 

溢满诗意的春天

怎能没有骸骨阑珊

 

 

震颤

 

关于自由的争论

只有在烈日炎炎下

才会无关主义

我在城市里自由

我自知还不足以诠释

因为我的经验里缺少震颤

 

城市里的车震

可能是我和我的人或谁在偷我的人

此不过主语宾语的互换

 

我要的震颤

是雨滴落在丁香上的震颤

是蝴蝶煽动翅膀擦到白发一瞬的震颤

是躺在草地上

被尚不知耻的娘儿们用裙角掠过的震颤

我就在傍晚要那么一丁点

而城市塞给我太多

 

能用钱换来的自由我已不稀罕

今天下午我把仅有的五元

仍给一个乞丐

当硬币落入碗中

我以为那是蝴蝶的震颤

因而出了个丑

 

 

寄给茉莉的信

 

灵识的触角,寻过上千条肉身

茉莉,我并且知道,植物如何再成人形

它们的转换条件、几率,和必要的添加剂

以及生命终将干竭的事实

 

因为你,茉莉,我试着用嗅觉过冬

你留下的植物文

仿佛优雅的味电波

昨天,凉子劝我把它们译出来

但人类的文体显然不够好,那样做

如同唐韵丧尽,却又突自重现在南美洲的草原

 

茉莉,就在今早,地球又多出一个清晨

而我,则失去了一个挽回你的机运

 

我叫来了白灵花与野芝草,她俩将与我相伴终生

你凋谢后的那个下午,我就开始找替身

不过要为孩子再寻一个母亲,像你的两个条件

——形状与味道

 

你知道吗?茉莉

我们的小王子正在慢慢长大

我没告诉他关于你的事

 

 

 

今晚借古人的韵律一用

冒充文字的伟人,和白色的月光

一道溜进你16岁的闺阁

趾高气扬地,嘿咻起伏,之后

恬不知耻地说,你决定吧

爱不爱我?

 

唐突的自负,惊到了你

两千年的筋骨是我的底气

感谢仓颉,同谢一切青史留名者

 

我替国人再犯一次文字狱

大义凛然地,坐穿

由你精心设伏的牢底,在另一束月光

的普照下,我与狱长的女儿野合

门缝里,你眼巴巴地望着

自己的情郎,舔舐其他女人的小腿

酸楚的音符掉落一地

谱成三部元曲

 

我捡起它们,再给你一次机会

捏你的小鼻子,吐出浓烟,爱不爱我?

你五味杂陈,下定决心爱我

严肃考虑从何处起爱,姗姗而来的月光下

你要我以春秋语调,吟诵归去的诗行

 

一波巨浪,韵律丧尽,今人还魂

两千年筋骨消亡

我惊慌错愕,满嘴獠牙与舌根

纵身,峭壁,一死了之

梦醒,湿透,慌乱的手

你在身边,头枕月光,睡姿尚好

 

 

衬衫

 

一件长满小红花的格子衬衫

燃烧在星期二清早的左前方

纽扣与纽扣之间

从那谨慎的缝隙中演奏出的

是一曲衷肠

我在桌子的这头听风声吹动波涛

你远在一公里外的岸上

轻轻摇晃

小红花就都掉了

衬衫随即变成奶白色

我至今记得

那颜色特别耀眼

 

 

失眠

 

两点多钟就醒了

想会儿你

想会儿大气

我怕极了忧郁

强忍住

或是收藏些兴奋

等到离别时才用到它

像药物似的

你能治我

亦能害我

大气有天方能平复

你将烂熟于心

 

 

雪记

 

一只脚踩进水里

第二只紧跟着沦陷

挤上公交,掸掸雪,后排坐下

脚又暖和起来

去到另一个地方谈些事

叙旧,埋单,成了

仓促身影,临别道声再见

绕过水坑

身上的热已散尽

二月的雪下完

转天就会风和日丽

 

 

皓月

 

吸干书中高士的血

吐在婚床上

以后的日子

洁如皓月

 

 

岸边

 

站在生活的岸边

看见琐碎之物

沿河飘走

一辈子

静悄悄

 

 

抑郁

 

高兴

就看不到花蕊中的珠

睫毛上的字

月光里的悲

为了沉淀精致冒死成为抑郁的英雄

 

 

智齿

 

我把仅有的斯文

拿来填饱你渴求温柔的心肠

当我转过下个街口

就会暴露自己

那颗原始人的智齿

在你走后

啃噬出一段段野蛮诗行

 

 

乞讨

 

人满为患的屋子里

挤满沉默

呼吸是我在乞讨

 

 

北方公园

 

挂在树枝上的风筝被集体围观

是谁的嘶哑声线唱出了

“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

野孩子用石子朝水中打出波浪

搅混纪念碑的倒影

革命者的遗骸

被赋予五花大绑的纪念

我曾在这里

为同学们带来一段讲演

窃窃的笑声与我相伴

练气功的老人

而今已然变得更老

一座公园扮成了人生的林场

鸟儿在这里成家

繁衍后代

形成关于“鸟”的规范

在政府投资的北方公园里

随处可见

散步的居民领着可爱的孩子

公园的背面住着

女吊,垃圾堆,避开人们视线的流浪猫

和流浪汉

 

 

乡愁

 

我没有泥巴的记忆

这是我的乡愁

打包超不过一个纸袋

下楼可以随手扔了

但我并没有

我把我的乡愁

连同装它的袋子

拧成麻花

献给一位姑娘

我的家乡没有泥巴

只盛产麻花

和包子

我想了想

送女人还是不能送包子

麻花好歹是一种花

 

 

30岁

 

30岁一切还没有症状

30岁的日子可以当20岁过

30岁结婚尚好

太早需要磨练技巧

太晚则只剩下技巧

30岁开始相信命运

有些天才刚生下就信了

(不过,一些草包也是)

30岁欣赏一朵紫娟花是种浪费

再早十年别人说你有种颓废的美

30岁的乌云游荡在河对岸

你在这边嬉戏

只是望到就以为全部看见

30岁尚早

没死过的人都是年轻人

 

 

天涯

 

我曾是否浪迹天涯

这命题关乎对自己的审判

萨特说“既没有上帝也没有魔鬼”

我于是只把自己交给赤诚相待的土地

我这么个抛弃了家乡的人

替一代人承受着责难

一代人加在一起

那是缺了多少次的浪迹天涯

缺了多少句“壮士,慢走!”

缺了多少个停顿之后的没有回头

土地如果裂开缝隙

够一个人的体积

就让我掉下去

土地如果平地而起

够一座山的气势

就让我猴子称大王

土地如果生长出自己的语言

我便温一壶浊酒与它对谈

我的语言虽拙劣

却能在风中砸出铿锵的步履

我们曾是否有过浪迹天涯

这命题关乎对一代人的评价

关乎一代人的情操与分量

今晚的月亮不曾出没

我斗胆替一代人作个回答:

我们也曾成群结队浪迹天涯

只是队形散漫

不易洞察

 

 

大雨

 

终于被你踩在脚下

高高的后跟

拉长了你我心头的距离

唯有仰望的视角

得以把你的七宗罪一个个地数清楚

它们犹如熟透掉落的葡萄

颗颗跌入我的口里

酸甜苦辣

一个成熟女子的残忍与内质

还好

就在我将要被你迷人的邪恶击碎的前夕

一场应时而至的大雨

再次将我们疏离

我已然老练到不会为这样的一场雨水命名

因为它看起来不像是另一种样式的浪漫

 

 

杯子

 

没有哪一次悲惨是审判

没有哪个人能为别人开出罚单

夜路上乖戾的小女孩紧紧攥住杯子

手持与自己的信物

展开一场自私的游行

星星与野草是冷眼的看客

尚未被女性魔咒唤醒的这株生命

正在粗陋地生长

紧闭的嘴角

写的全是简朴的庄严

干涩的皮肤拒绝着全世界的怜惜

偏平的身体藏有未知的答案

谁嘲笑这幼稚的自尊

谁就在天亮时变成赤贫的野狗

谁拾起女孩跌倒后滚向暗角的杯子

谁就在她流出经血的那天抱回一个出浴的新娘

 

 

新房

 

我时常幻想一无所有

仅存的那点也嫌它啰嗦

有次大便我以为把肠子拉出来了

高兴得如脱缰野马

绕着恭桶跑了很多圈

多少年过去了

该甩掉的一样没少

反是增加了许多哀愁

我发现那些常劝我断舍离的人

淘宝有好几个用户名

大便的时候用细腻的餐巾纸

并且从不删前女友的微信

和手机号

他们在睡前幻想一无所有

醒来后用彩纸布置新房

 

 

肚腩

 

秋天的一个下午

她跑来

专为提示我青春已逝

拍打我折了翅膀的脊梁

模仿我流民式的步履

你看看你这里

你又不喝啤酒

也隆起了肚腩

里面若装的是墨水

早就澎湃千里了

而你仅是四海为家

 

 

列车

 

我怀疑我有过三生三世

每一世都和列车有关

一世随父参加美国南北战争在火车上发育

一世在詹天佑手下修铁路被活活累死

我怀疑我的每一世都和列车有关

不然今夜忍饥挨饿的我躺在高高的卧铺上

怎会如此心安理得

 

 

直觉

 

从一座城市穿梭到另一座城市

所耗费的时间

足以带大一个婴儿

每个街区

都育有它惊人的直觉

我不敢怠慢任何一个地方和它的行人

因此步履总是慎之又慎

生怕心中的轻佻

一不小心晃出声来

 

 

夜空

 

城市夜空响起送行亡者的喇叭

同一个苍穹下

无数床位正在填充荒芜的热情

散场之时亦是起始

一些灵魂仓促地转身

另一些则欢快地前往

少数前往前已怀抱未曾发育的主见

多数转身后仍捍卫固执己见的意义

 

 

 

蛇遗失在水泥里

一个阳谋

坏女人和美男子一起编造出塑料的神祗

人们面对湖波中歪曲的倒映

集体拍案叫绝

水草也被当做星辰

 

蛇的智慧被遗忘着

它的身躯包裹着混凝土

用作黑暗大厦的脊梁

必须恶狠狠地撕裂自己

身体乃是身外之物

 

水泥里

蛇眼清澈

在白天精算颗颗繁星

嗅到永恒的流星雨

挂起一幅叫做瞬间的天宫图卷

泥沙混杂,刮擦着脸颊

唯见未有之明晰

 

蛇是传说

是五牙山上的一盘残局

在一千年前的某个傍晚销声匿迹

胖子的牙签,妖魔的手杖,蠢孩子的万花筒

条状之物至此蒙羞

 

捡起你的王冠

用梦的泥沙筑建起新的长城

通往祖国和彼岸

 

集结号在呐喊

猫头鹰,乌鸦

沼泽与深渊

它们要去唤醒

 

蛇不全是自己

还是暗潮中神秘的转经筒

 

 

看老电影《龙须沟》有感于臭、水漫、恶霸

 

关于臭

我有实际的经验

初恋的家门口

有个垃圾桶

夏天会发出恶臭

高考后她背着父母

在家等我

说来对她不公

我的初吻是臭的

 

关于水漫

我有实际的经验

儿时院子的厨房低于地面

下雨时奶奶猫腰舀出水

我和妹妹成了两只快乐的小鸭子

踩着石头

从院子这边跳到对岸

看着奶奶的背影

我们默默许愿水漫金山

 

关于恶霸

我缺少实际的经验

文学和电影为我补上了它

还有其他一些文献

老舍先生就经验了比他《龙须沟》里的“黑旋风”更可怕的恶霸

青年们用皮带铜头抽他的脸

妻子和儿子跟他划清了界限

之后的一天

他走到湖边想了会

就跳下去了

 

 

 

日来,我在

月在,你来

车晃成轿子

床纹丝不动

 

 

 

人躲开狗吠

狗躲开思想

 

 

动词

 

对你而言

是诗

对我而言

是些短句子

 

它不可能是格言

不可能是情绪

不可能是观点

不可能

挤兑出某个可能

 

它是人的语言

是人身上的身体

是器官中的器官

是说话中与口同逝的部分

是无言时的沉默山川

 

排他了它的不是

这乃是一次诗

在这里

它和操一样

仅作动词

 

 

嚼碎灵魂喂

 

任何标点都挡不住一根铅笔奔赴你

所有舌头都锋芒毕露

每把刀内都藏有一具柔尸

一切失败都让人着迷

 

对着机器人吟诵绝尘词

把雾霾当做唾液冲散的绵白糖

相信无耻城池的角落边

自有野蛮花生长

 

太阳升起

我就是晨曦

于我面前

你告白前世

我们搭乘一部光年列车

寻觅顿悟后的维度

 

在长满星星的青石路上驱散羊群

崇拜罪

崇拜原初

嚼碎灵魂喂只虎

之后

诚洁如处女

仅崇拜我

对狂奔向你的自己说

我身在哪里

草原就在哪里

 

 

少年

 

每一处亮色

都保藏痛楚

所有的音符

都是诺亚方舟

 

一切艺术都有诗的魂魄

每个字都在等待它的青春期

所有少年都是音乐天才

 

音乐天才

高居屋顶

用耳朵蔑视

这世界的伎俩

 

 

十二座雕塑

 

无色的翅膀

在幽蓝之夜

独自穿行

它奔向你的梦

绵软的身床  

松果的香凝

头顶上的青稞被风儿吹动裙摆

身下的鳗鱼应和着嘶嘶鸟语

翅膀在小天地里慵懒地翻了个身

落下一地毛羽

有鸽子飞过的喷泉广场上

它碎成十二座雕塑

 

 

江湖

 

一匹木马

一瓶王老吉

一只剑

两个侍妾

一个用来羞羞

一个推木马

推木马那个也可以用来羞羞

爬过秦岭

追过南雁

脏了就在青海湖里洗洗澡

不知有美国

也不知老之将至

 

 

 

深沉的才是哲学

悲伤的才是文学

私情的才是艺术

不小心打翻

搅和在一起

就成了你

 

这个你

害得我

背负悲伤的骂名

承受深沉的恶果

犯下私情的罪过

 

这个你

害得我

成不了佛

做不得魔

待不住凡间

升不成仙



一个人の思想山川

不一样的理想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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