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馆人”如何在家带娃
“美术馆人”指的是在美术馆从事艺术专业工作的职员。这个群体不仅大多具有艺术史的背景,并且他们在美术馆工作,每天接触艺术,和原作接触,那么,她们为人父母,又是怎样在家“带娃”呢?他们会花上高昂的价钱,送孩子去上各种类型的艺术培训班吗?他们在美术馆,又是怎样接待那些欢欣鼓舞走进美术馆的小朋友?
在《打边鼓》创立的首次发布中,我们和这样一个群体聊了聊他们的“带娃经”。
李晓欣:我家孩子最无感的就是艺术博物馆
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艾伯特博物馆(V&A)亚洲部中国馆藏研究员/策展人,主要负责中国古代与现当代工艺美术和设计
最近发生的一件小事让我对“童年”有一些思考。我儿子在浴室的洗手池接水玩,兴致勃勃地让我告诉他接了多少毫升,我第一反应是叮嘱他别把地板弄湿了。话说出口的时候我懵了,明明他小时候(虽然现在也不大)我对他“管”得宽松得多,只要不涉及生命危险,他想在落叶里打滚也行、想在路边积水里跳踢踏舞也行。他长大了,懂“规矩”了,我反而给他设置了更多边界,开始用成人熟习的规则去限定他。我们都知道童年充满了各种冒险与探索,但这些探索的终点应该是自然世界的无限还是人类社会的有限,或是这两者的交界呢?
我家孩子对南肯辛顿区三家博物馆(V&A、科学、自然历史)最无感的就是艺术博物馆(摊手)。即便如此我还是常常带他去胡乱逛。我觉得艺术对孩子的成长可以有很多意义:展示视觉世界的丰富多彩,展示人类的创造力、想象力和追求极致的毅力。最重要的是,艺术有一种不需要经过语言、仅凭视觉就触动人心的能力。这种触动可以触发欣喜、悲伤等各种情绪。我觉得孩子如果能在某件作品前“顿悟”,感受到这样的情绪,会是一个非常宝贵的经历。
站在工艺美术和设计博物馆的角度,我认为对儿童的艺术教育应该有两个点,一个是为他们提供视觉材料,引导他们主动观察和有目的地观察——不管是作品、身边的世界还是周围的人。第二个是为他们提供动手材料,激发他们对创造和改造的好奇和欲望,例如某些材料有什么特性,有哪些工具可以应用,创造令材料的性状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等等。在什么东西都可以数码制作、3D打印的时代,让孩子认识到“人”的价值,我觉得特别重要。
我比较不愿意孩子学龄前系统地学习“知识”。太早学这些会让孩子在上学时失去跟同龄人一起探索世界的乐趣。我儿子现在每完成一幅“大作”都会要求“带回妈咪的博物馆挂起来”。我会保存一部分他的创作。他现在还处在随心所欲涂鸦的阶段,没有任何创作理念,对于策展人来说要找线索比较困难(笑)。我会保存那些用颜料随意涂画的大幅作品,因为我特别喜欢他画画时那种放松、随性的状态,可以很用力、无拘无束地把颜料一层一层铺满整个画面。我看他作画(或者说玩颜料)的时候,常常忍不住感慨自己画画的时候绝对没有那种果断。其实这又回到第一个问题,当孩子逐渐熟习到成人世界的规则,童年那些探索、自由、随性的意义归于何方?
李杰:作为爸爸的我,每天被他们当做“假想敌”进攻两小时
成都麓湖·A4美术馆首席策展人、iSTART儿童艺术节策展人
今天我们对童年的理解,发生的最大的变化是我们开始将童年作为财富,认为人类童年除了生物意义上的成长,有很多不可逆的个人表达与塑造需要被关注与保护。而在其中,艺术从来不只是载体,艺术不是排他性的,它的多元性与模糊性能够赋予孩子们一种特别地寻找自己的路径。
我觉得是美术馆博物馆最需要做的激发孩子们的好奇心,并且给予他们更大的成长空间和学习情境。与学校设计课程不同,美术馆有包括课程、项目学习以及社会展示等完整的“成长”路径。它作为社会教育的重要环节不应该只是在艺术系统孤立存在。
我认为不同时期的儿童应该参与的教育互动是不同的。作为两个孩子的父母,我们对于还处于学龄前的孩子更多的给予自然与亲近的成长环境,比如带他们下田劳作,河边摸鱼。将家里改造一件儿童房,收集更多的童书,鼓励他们多表达自己。不去刻意上任何兴趣班,作为爸爸的我每天被他们当做“假想敌”进攻两小时。我比较警惕按照父母的意志去构想孩子的未来,虽然不经意就会想他们的未来,但是越是观察他们,就发现他们完全是独立的个体,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不仅会保存孩子不同时期的作品。我也记录自己孩子的“语录”,以及那些他不经意留下的动线。为了能够更客观的还原他们表达的当时语境。我有时也会用录像和照片辅助。比如儿子第一次和我讨论死亡,未来的职业以及关于我老去他的角色。就在前两天,四岁的他说:“等爸爸老了,我就成爸爸了”。
薛扬:我也很少主动要求他画画,他想画就画
供职于深圳关山月美术馆公共教育部。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获油画专业硕士学位,国家一级美术师
可能是职业习惯的原因,艺术是我和儿子相互陪伴的方式。节假日我们更多的时间是消耗在美术馆、消耗在观看各种展览中,这是我们的一个生活的日常。他一直在学音乐,学得并不太好因为我要求不高他练习得也不够刻苦,有这方面的训练和经验就很好,我相信如果他有一天钟爱了会更自主地投入地学。我也很少主动要求他画画,他想画就画,画得很投入很开心很享受就好,他不知道怎么画时我们会探讨一下,往往他觉得画得不特别像可我觉得挺好。我画画时他有时候也会聊聊为什么这样画,为什么画这个,一般我们会借此讨论一些和艺术有关的话题。有时候看展我很少特地讲解很多,除非是展览中必须了解的时间和历史背景,除非我儿子提问,我觉得仅仅是多看多欣赏就够了。如果他对某个作品和某些幕后的故事感兴趣,我会比较热心地和他探讨。我认为艺术是一种极好地对孩子的眼界与判断力的训练途径而不应该仅仅是一种技术的训练手法。技术是可以通过短期练习达成的,而眼界与判断力则是必须在时间、经验与学养的积累中才可能具备的。所以,我大概属于奇葩家长,我认为和作业比,一场好电影、一个有趣味的形式与内容都俱佳的展览、一个好的剧目、一场音乐会、一本神奇的书更符合孩子的天性,对孩子显得更为重要。
我们往往低估了孩子们的艺术欣赏的能力,总觉得孩子适合看儿童展,但实际上好的展览中,有互动和体验的部分,孩子是最愿意参与的,孩子们对于艺术的直觉、本能的反应力与理解力往往是令人惊讶的,甚至并不比稍具艺术史知识或略懂艺术欣赏的成人低到哪里。我们需要做的是,在展览策划初期就应该有公共教育的介入,把适合孩子参与与可能体验的部分在最初就考虑进去成为展览内容的一部分是最核心的问题。正视以儿童作为对象来说,公共教育的目的是基于孩子本身的需求,是在于通过一场活动他们能获得什么启发体验到什么乐趣有什么新鲜的获得知识的方法等等,而现在更多的情况是展览早成型了再来考虑和临时应对公共教育的内容与方案。另外建议美术馆与教育系统合作,把部分艺术课程直接搬进美术馆是很重要的,艺术机构或学校与美术馆之间需要进行有效沟通,掌握必要的展览内容与了解策展人或展览的意图,以便孩子们在这里完成欣赏和讨论并积极参与互动活动。在美术馆里上艺术课,直观而生动。
作为家长,我会警惕几个地方:一、机构艺术教育雷同的目标创作,我认为过于接近的、目的性太强的创作方式会干扰孩子的思考维度与想象力。孩子们的脑洞与创意往往让成人叹为观止,在艺术这件事情上真没有说教这一说,有的只能是引导、沟通和赞叹!所以我不会把孩子较早地交给机构,而是以释放天性、享受艺术创作的过程为基点。但经常会碰到朋友问关于小孩绘画教育和培训的问题,我想如果家长特别想对小孩进行艺术训练时要慎重考察,选择适合孩子年龄段或者教育理念较开放的机构。另一个我一直比较困惑的是儿童义工导览的问题。孩子被强化训练一部分说辞然后向观众传播,这可能适合博物馆有相对固定的知识体系,但这并不一定适合美术馆,美术馆的作品讲解是一件非常专业的事情,我们理解各方包括孩子父母出于培养和训练孩子的目的,让孩子介入导览中来,但对艺术品的理解本就千差万别,解读出来也是难上加难,对于孩子来说,极其固化的一段作品知识的背诵,会框住孩子对艺术作品个性化的、独特的理解。
骆思颖:如果要送孩子去接受一板一眼的“训练”,我宁愿她在操场玩沙
何香凝美术馆宣传公教部副主任,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美术史系,获学士和硕士学位
从幼儿园起我就在少年宫学画画,长大以后考上美院,当过美术老师,现在美术馆做公共教育。我常常反思艺术教育为我自身成长带来什么益处,还有什么缺陷。就我个人而言,艺术教育带来最大的益处是建立起自信心,它让我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比如当同龄人只有语数英的情况下,我还会画画,而且画得很特别,过程也非常愉悦。当自信心建立之后,便可自由地表达,大胆地探索,敏锐地观察,这些都是儿童成长最重要的行为,也是艺术所能带给孩子最大的好处。
也许,美术馆的公共教育可以弥补上文提到的艺术教育的缺陷。回顾我的自身经历,最大缺陷就是看好的艺术的机会太少了。这当然不能怪当年的老师,因为受制于整个社会的发展水平。可喜的是近年来国内美术馆、博物馆的优质展览数量已经明显超越以前,走出国门看展也不是难事,精美的画册出版物更是层出不穷,各种图像资源的获得比我小时候好太多太多了。而作为美术馆的工作人员,不就是应该把最好的艺术资源呈现给公众吗?
虽然美术馆的公共教育不仅是针对儿童,但儿童确是目前中国的美术馆公共教育的重点对象,很多家长意识到美术馆、博物馆教育的重要性,乐意把孩子带到这里来。美术馆的公共教育与一般艺术课堂存在着差异,它是基于藏品或情景的艺术教育,在资源上大大优越于一般艺术课堂。但在课程设置上与一般艺术课堂相比,又相对缺乏系统性,更多的是体验性教育,目前只能做到来一次算一次。美术馆公共教育的从业者只有具备了对这种差异性的理解,才可意识到自身的核心工作所在。总的来说,美术馆的公共教育要充分发挥自身的优势,启发孩子对艺术原作的兴趣,善于运用藏品和情景建立起儿童对艺术的认知,鼓励他们进行艺术创作。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不能忘记的就是趣味性,如果让孩子在一个教条死板的氛围中接触艺术,只会扼杀了他们对艺术的兴趣。
我不是一个读教育专业出身的人,对儿童教育的认识都是基于工作实践中不断学习而得,但童真始终是我最为珍视的东西。最怕就是看到电视上那些化着浓妆的“小表演者”,一板一眼地说着大人的话,连一个微笑或一个动作都流露出久经训练的痕迹。如果要送孩子去学这些,我宁愿她就在操场边上玩泥沙。我们意识到所谓的儿童教育不仅限于报什么兴趣班,或者读什么幼儿园,更重要的教育是贯穿到日常的生活,让她具备健全人格,有同理心,善意对待这个世界最重要。孩子总是会长大的,不用急,就让她慢慢长大吧。
刘端玲:简笔画会让孩子懒于观察,过早进行素描训练会让孩子失去想象
广东美术馆公共教育部主任,法国“文化艺术的管理与传播”硕士
我自己在童年是一个“野孩子”,上山摘果、下河捞鱼,在学校做完作业,回家就一直在外面跟小朋友们疯玩,这种状态维持到初三,那时的童年有着更多的自我生长空间。今天我女儿的童年生活是学完学校的功课,还有课外的拓展,还有各种兴趣课程:绘画、书法、合唱、舞蹈、跆拳道。当然我并不绝对认为现在的孩子学习任务重就一定不快乐,今天的家庭和社会能为孩子们的兴趣发展提供条件是一件好事,重要的是教育理念和方法,以及学科之间的平衡和融合。但是也必须承认由于时间有限,学科教育过于独立和分裂,这种平衡非常不容易,我们做得也不够好。
艺术是儿童认识世界、表达自我的一种方式,特别是在“只有一个正确答案”的应试教育体制下,“有很多答案”的艺术可以让孩子们更好地认识和发展自我的特别之处和个性。
美术馆的公共教育对于孩子们来说有两点很重要,一是引导孩子们观察世界,认识自己,学会通过各种不同的创意性的艺术手段来表达。二是创造有益的亲子互动,建设良好的亲子关系。在我们的工作中发现我们的很多家长特别喜欢干涉,要求孩子按自己的理解来创作。我们的亲子项目一般会是父母协助孩子的创作(父母是辅助角色,不可干预创意),或是父母与孩子分别完成同一主题创作,然后通过解读作品理解对方的心理世界。
因为从小被迫看陪着爸妈看展览、听讲座,镜如对这两样很无感。但是她非常热衷于参加我们的教育活动,并从小被收编为志愿者,协助哥哥姐姐们开展活动、收拾教具。
我经常跟朋友们说的就是,不要让孩子学习简笔画,在9岁之前不要让孩子学习素描,这个阶段主要是接触尽可能多的材料,看好的作品,观察大自然,开发他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简笔画会让孩子懒于观察,过早进行素描训练会让孩子失去想象。这方面我们美术馆的培训中心做得很好,镜如一直很喜欢培训中心的课程。
对于孩子的作品,我会把一些感动我的小画存起来,比如送给爸爸妈妈的各种小卡、小画,还有一些成长过程中代表性的,比如有一段时间喜欢画动物,一段时间喜欢画植物,一段时间开始画公主王子和巫婆,有一段时间的构图很注重对称,有一段时间很喜欢用曲线,我会注意到然后留下喜欢的。教育就是不断生长,作品就像孩子的生长日记。我办公室后面的柜子上展示女儿的绘画和手工,不过也没有很有系统,就是很随意的。孩子的爸爸会时不时选一些放起来。
王莉莉:与其说艺术教育是“美学”的教育,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思考维度”的拓展
广东时代美术馆首席公共项目策展人,英国威斯敏斯特大学视觉文化硕士
艺术在儿童成长中,我认为是个很重要的角色,而且它的影响力越来越不是以单一学科的形式来发挥。与其说艺术教育是“美学”的教育,我更愿意把它看作是“思考维度”的拓展。它给儿童带来一些不同的观看与思考方式,学习与感知世界的方法,以及比语言、文字更直接和丰富的情感表达工具。
我个人是希望尽量避开急功近利的,分数至上的教育。之所以说尽量避开,因为有时候还是会身不由己。因为在美术馆负责公共项目多年,深知教育是场“longgame”,是个长期投资又不能局限于短期获利的项目。但是如果讨论到教育与学习方法,我是比较开放的,愿意去尝试新的但也不完全排斥旧的,最重要是适合儿童的个性。未来不管是学校教育还是美术馆/博物馆的公共教育,都必定是朝着“个性化”的趋势发展。
冀然:带孩子看展览,我首先会擦除他们在培训班的影响
顺德华侨城盒子美术馆策展人。本科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史论系,之后在法国高等艺术研究院和巴黎国际商学院分别获得硕士学位
在广义艺术的语境下,我认为艺术是从元感知激发的联想过度到关联象征的角色。在作品艺术语境下,艺术可以起到帮助儿童构建思维的作用。艺术作为图像语言比日常语言本身要抽象,也具有独特的联想和感知性。在教育过程中,不可能给儿童用语言讲述远超于认知的知识,而好的艺术作品可以启发儿童的思考,所以美育不仅局限在“美”之中。
美术馆的公共教育中,为儿童做什么在我看来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不要做什么,不要局限他们的想象力。现在广大的儿童艺术培训机构教出的千篇一律的画法,这对于美术馆的儿童公教活动是一项艰巨的挑战,擦除比录入要难太多了。而对于盒子美术馆来讲,因所在的地区特性,儿童公教活动的报名人数远超其它公教活动,所以儿童公教活动反而成为了我们的一个切入点,通过儿童来帮助家长打开某种思维的局限。
我会保存儿童的创作,在美术馆公教活动中我有时看到让我感到惊讶的儿童创作,我会跟小朋友和家长沟通看看他们是否愿意给我。我没有一个明确的保存思路和线索,我认为儿童创作的精华就是游走在视觉体系的边缘地带,如果说艺术家把“真理”置于作品之中,那么儿童作品里的“未照面”和“未经验”的纯真是我感受到的,有时候我的世界也会被带入到儿童作品的视角和时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不是儿童了。
编辑:林半塘 实习生:劳秀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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