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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纸

给丘吉尔做饭 给丘吉尔做饭 2018-12-14

 

我爸走之前,说跟我讲个笑话,他有一本收藏了一辈子的宝贝,是历代的纸,图书馆曾经有人找他要,他没给,他说如果馆领导现在来要,他就给了,但要他们给我妹在馆里安排个工作。

 

这个“笑话”,跟我爸这个人一样,古板生硬,迂腐过时,不知今夕何夕。

 

藏书、护书、写书,我爸一辈子都与“纸”打交道,但“纸”于他的终极意义,与其一贯轻盈优雅的人设,在调性上也差得太远了。

 

他常用的纸,倒都是很薄的那种,比如,稿纸。

 

我最初对纸的亲近,一定源自于他。

 

常用的是方格稿纸,一页300字,标题居中,下一行写作者名,也是居中,空两行开始正文,每段开头缩进两格,标点符号占一格,都是他教我的。他还跟我说,“报社算稿费,连空格也计算在内的。”

 

单线或隐纹线的那种纸,一般用来打草稿,或者写申请、假条之类的应用文,纸的形制与文体,原本有着很郑重的关系。

 

写草稿用过的纸,两边还留有空白,他会裁成窄条,用来做书签,顶端空白处写字,标出供日后查阅的内容。

 

方格的稿纸是一种有态度的存在,能控制书法的好坏、文章的优劣,进而主宰写作者的心情。

 

在我爸那种审慎态度的影响下,我从来不会把写废的稿纸揉成团扔掉,但是对空白处的过度珍惜,给我留下大量的财富或垃圾,节俭的美德或拘束的阴影。

 

当年他春秋正富,对生活充满热情的时候,还练过毛笔字,平画宽结的汉隶,写在雪白的宣纸上,现在想来还是很带感的。画好格子的厚纸垫在下面,练字的本子约今天的A4大小,他自己用线装书的形式钉好的。

 

想来那个时候,他不大写书,因此还能有些书法摄影之类的闲情逸致,后来进入名山事业的写作模式,就只有“费纸”这一项兴趣了——写稿要用纸,写出来印刷成书也要用纸——从此在我的印象里只有一个伏案于故纸堆中的背影,逆光的轮廓,并不随身后的唠叨而起伏。

 

还有过纸质的书信,也是于薄到透明的信笺上,于一段直白平淡的情况通报之后,附上少许毫不浪漫的温情。

 

他的成就里,还有在废纸板中找到民国时期毛泽东旧刊稿的发现,一层层揭开用浆糊尘封的旧报纸,藏着他当年“淘宝”的无限乐趣。

 

不记得是在谁的故居看到过“敬惜字纸”的红纸条,屋外有个炉子,用来焚烧写了字的废纸,约等于“碎纸机”,只觉得有种清明的美好,毕竟,仓颉造字,有夜鬼哭,文字是人与天地相通的密码,对“字纸”的敬畏,就是对知识的敬畏。

 

我爸在病房最爱跟小护士讲的,是他的著作比身高,且,还有好多书稿等着他去写,但是他床头并无一片可供阅读的纸,我回去看他的书桌,书籍凌乱之余,很难想象近期内曾经工作过的痕迹。

 

他说的那本纸倒是还在,有宋代以降各朝的纸样,对于古书画的鉴定或有帮助。但科学昌明至今,早可不以纸来做鉴定,且书画赝品,也有用旧材料造假的。更关键的是,现在早已没有所谓“正式工作”一说,以纸换人,真真是一个笑话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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