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老师,你可不可以写写我?
老旦
赖建平/文
老旦是我的老朋友。
我们认识,已经很多年了。
认识老旦,是在她读幼儿园的时候。
那时,她叫旦旦。
旦旦,小足球的脑袋,红富士的脸蛋,
黑葡萄的眼珠,齐耳短发,黄毛丫头。
她每天跟着妈妈到食堂里吃饭。
同事们都爱逗她,我也爱逗她,
我们便渐渐熟识了。
旦旦在大人的腿间穿来穿去,
滑溜得像条圆滚滚的小泥鳅。
我伸出胳膊,虚虚地把她罩住。
她使劲挣扎着,想挣脱我的控制。
我问她:“你这么老劲(就是很能干,
很有大人范儿的意思),
我叫你老旦好不好?”
她仰起红富士的小脸蛋,
很认真地看了我一会儿,似乎在说,
这个人怎么这么奇怪啊?
看了一会儿,丢给我两个字:“不好!”
然后,她又开始挣扎。我放开她,
对她说:“不管你同意不同意,
你以后都叫老旦了。”她一溜烟地
跑远了,也不知道是否听清了我的话。
从此,我就叫她“老旦”了。早上,
她屁颠屁颠地跟着妈妈进食堂,我
捏一把她红富士脸蛋,叫一声“老旦”;
餐后,她跟着妈妈屁颠屁颠走了,
我又捏一把红富士脸蛋,叫一声“老旦”。
在校园里遇到她,我会岔开手脚,
做出拦截的姿势,叫她一声“老旦”。
这时,我是非叫她应我一声不可的,
否则我就不让她过去;她却偏不应我,
横冲直撞,想突破我的封锁线。
妈妈在后面,提醒她:“你就应一声呗!
应一声,赖老师就让你过去了。”
她偏不应,继续左冲右突,直到我
卖个破绽,她终于逃了过去,
得意地向我做个鬼脸。
渐渐的,同事们叫她旦旦的少了,
叫她“老旦”的多了。后来,她妈妈
也开口闭口“我家老旦”怎么怎么的。
再后来,她妈妈调到城区学校去了,
她也便跟着去了。校园里少了老旦,
我怅然若失。
再见老旦时,已经是六七年后了。
几个朋友的孩子想结伴到我家来玩,
我答应了。我家有吃有喝有各种书籍,
我还有一肚子很多的故事,孩子们
来了一次以后,不过瘾,就成了常客。
我是颇能和孩子们玩到一起的:
给他们一罐糖麻花,让他们用一个锥子
轮流使劲撬,每人撬一次,撬下来的,
都归自己,破孩子们说这是“麻花戏”;
我告诉他们,我藏了一件宝贝,
拿出来,是一盘石菖蒲,他们很鄙夷,
然而,我讲了石菖蒲的一些典故之后,
他们又兴致勃发,说这是“赖哥藏宝”;
我让他们去观察衢州城里的烤饼摊,
看小摊的结构,做饼的方法,然后
讲给我听,比一比谁的观察有新意,
他们称之为“话饼充饥”;
当然,我给他们最多的还是小零食,
哪个孩子不喜欢吃啊……有一段时间,
吃上了瘾,一到我家,就打开冰箱
和坛坛罐罐,找吃的,浑如鬼子进村。
最初,老旦并没有加入。是她妈妈
无意中得知了此事,便要叫她也来玩,
老旦自己不知是想我呢,还是想玩呢
反正也想来,她便来了。
“砰砰砰”,敲门声。打开门,是老旦:
依然是小足球的脑袋,红富士的脸蛋,
黑葡萄的眼珠,齐耳的短发,
无非是整体大了一号而已。
她看到我,仰起红扑扑的脸蛋,大叫:
“赖老师,你家住得好高啊!
我爬楼,爬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我看到她背上的书包,粉红色,
小而卡通,带着硬质透明的防雨罩,
仿佛是只乌龟壳。五年级的老旦
背着这个书包,像只小乌龟,
可爱,个性,又搞笑。
客厅,餐厅,书房,阳台,洗手间。
破孩子们在我家里乱窜。老旦是
我最忠实的情报员,一会儿来报告:
赖老师,老帅把你的糖果盒打开了,
拿走了一把糖果;一会儿来报告:
赖老师,畅畅把你的小点心分掉了;
一会儿又来报告:赖老师,
果果把姐姐房间里的书拆开了……
每次,我总是装作气急败坏的模样,
捶胸顿足,大叫:“是谁这么捣蛋啊?
是谁又把俺的零食偷吃了?
还有没有天理了?咋这么坏啊?!”
回头,对那几个吃吃笑着的小屁孩说,
“吃的分一些老旦。”老旦拿到吃的,
起初是自己吃,后来就要给我吃,
我如果不吃,她就硬性摊派,
直接塞到我嘴里。
不知是从何时起,老旦每次来我家,
都带食物了。起初是零食,一盒饼干,
一包香酥鱼骨,一包山楂片;后来
变得五花八门,半个西瓜,
一把青菜,两只萝卜……
每次她一进门,就径直递给我,
说:“赖老师,给你!”我就问道:
“是给我一个人吃的吗?”“给大家吃的。”
“你自己带来的,还是你妈妈叫你带的?”
“妈妈叫我带来的。她说,给大家
分着吃,你也可以吃。”
“青菜也要烧起来,大家分着吃吗?”
老旦就笑了:“我妈说了,
青菜是给你烧起来下饭的。”
我一直相信,那些零食与蔬菜都是妈妈
叫她带来的。直到有一次,
在街头遇到老旦妈妈,我说:“你怎么
这么客气呀,尽叫老旦给我带吃的。”
她妈妈大为诧异,说:“哪里啊,
都是她自己要带来的。每次上你家玩,
她都要把家里吃的带上。问她干啥,
说是给赖老师吃的。带些她自己的
小零食也就算了。有时候,实在没有
东西可带,厨房里的菜,她也捡一把。
上次,一定要把半个西瓜带上。
我说,我们都吃掉一半了,不要带了。
你要带,就带一个整个的。我现在去
给你买。她不肯,马上要带。哎呦喂,
送半个西瓜给你,丢死人歪!”
我乐不可支,马上说:“不要阻止她,
我喜欢。随便她带什么东西来,
都是她的心意,我都喜欢的。”
零食对孩子们渐渐失去了吸引力。
他们纷纷爱上了我的书房。
老帅每次都直奔书房。尤其是我建议他
读阿列克谢耶维奇之后,立马着迷了。
每次捧起《我还是想你,妈妈》,就如
老僧入定,叫他吃东西,都恍若未闻。
果果和畅畅每次读了,都不过瘾,
便提出要借回家去读。我不肯。
她们以为我是假装的。其实,我是
真不肯。因我与马克吐温一般,
信奉“书与老婆概不外借”。
她们不管,兀自塞进书包,抱在怀里,
嘴里说:“我不管的,我不管的!”
然后,一溜烟地逃下楼去。
老旦也爱读书,她的书多半是自己的。
看看封面就知道,幼稚得很。
我向她推荐了好多书,她还是觉得
自己读书更好看,便也向我推荐:
“赖老师,这个书很好看的来!”
老旦常偎在我身边看书,读到有趣处,
就迫不及待地和我分享。也不知是
哪一次,看着看着,就坐到我腿上了。
左手绕过我的脖后,大拇指与食指
熟练地捏着我的左耳垂。
我颠簸了一下大腿,提醒她:“老旦,
你这么坐在我腿上,我不好看书了呀!”
老旦脑袋一歪:“好舒服,我喜欢呀!”
我笑着说:“是不是把我当成老爸了?”
她就跳起来,拍打着我的肩膀嚷嚷:
“你才不是我爸爸,你才不是我爸爸!”
嚷完,打完,又一屁股,坐在我腿上。
我无可奈何,只好说:“老旦,
我向你投降好不好?”她小猪一样,
朝我身上拱:“不要你投降!
不要你投降!不要你投降!”
我都要哭了:“那你要我怎么样?”
她立起身,两手各捏着我的一个耳垂,
说:“你就坐着,让我捏一下你的耳垂。
你的耳垂又大又软,真好玩!”
天哪!我哭笑不得。这是咋回事呀?
老旦虽然调皮捣蛋,但是看书,
她是认真的。遇到不懂的字,
还会把我的手机拿去,上网查资料。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密码啊?”
她就显出诧异的神情:“你真笨的来,
你操作时,我看一眼,不就记住了?”
我经常会问她,如果按照你的理解,
这篇文章该怎么写?同样的意思,
还有什么表达方式?哪种方式更合适?
文章的结构,可否打乱后重新排列?
你看到文章背后的东西了吗?
有时候,老旦愣着,一动不动,
我就问她:“要不要我提示你一下?”
她会马上拒绝:“不,你让我自己想想。”
有时,我看她懒洋洋地趴着,就问她:
“是不是累了?想吃东西了?不想读了?”
她立马来了精神:“哈哈,人家和你
开个玩笑嘛,你这么容易上当受骗的!”
上初中以后,老旦再也没到我家玩了,
我也没有再看见过她。前些日子,
她妈妈突然发我一条微信:
“我家老旦看了你写的《水文姐姐》,
很是羡慕。她想问问赖老师,可不可以
写写她。”当然可以!初中生老旦,
还是和小学时一样可爱。
啥时候能再见一见老旦呢?
再见时,她手上提着的是一袋零食,
两棵白菜,还是半个西瓜,
一把青菜,两只萝卜呢?
(读顽童作文,做作文顽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