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分钟艺术 │ 陈维:艺术家不该惧怕“游牧”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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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3分钟艺术时刻的第三十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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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陈维
30岁之前没赚到大笔的钱,没有好的工作,房子,更惨的是还没流量,感觉人生都要走到尽头了,所以现在的困惑都是数据化的,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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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维的作品属于一眼就会记住的。我的同事曾拿着一张关于青年人“催眠式”蹦迪的作品,到处询问创作者是谁。确实如此,一扇没有墙的门、一把布满长针的雨伞、一个被烂番茄侵蚀的红色座椅、一件没人穿的黑色皮衣、一群没有知觉跳舞的年轻人……像卡夫卡、博尔赫斯的小说,希区柯尔的电影,奥·福的戏剧,你可以找到你所认为的荒诞与疑惑。
在没见到陈维之前,我幻想他是可能是一个有些严肃、有些古怪、有些高傲的艺术家。采访约在了他的工作室,他提前和我说,工作室会比较远,打车要两三百,离附近最近的地铁站也有10多公里。沟通中时不时丢几个“嘻嘻哈哈”的表情包,打消了我之前所有对他预设的形象。
陈维,A Foggy Afternoon,2011
住在798的陈维,三年里搬了三次工作室,最终确定了这个地方。于是他每天穿过远距离,像个上班族一样,规律地上班下班。这个地方确乎存在它“遥远”的意义——路边偶见几个卖西瓜的大叔,百般聊赖地扇着团扇,以宣示这个夏天的结束;附近几乎没有高楼,知了费劲地歌唱,这里有着某种熟悉的亲切感。想起陈维近几年作品中,那些城市夜晚里那些被人们遗忘的事物,如同这个偏远的地方一样,需要触碰和关照。
在对谈过程中,陈维洋洋洒洒谈论着跳舞与青年、城市与变化、遗忘与告别。当我诉说对这个世界的困惑时,他没有嘲笑这个年轻人的无知,又或是给出所谓的人生建议。相反,他也坦言着自己的困惑,以及自己不断消化困惑的过程,困惑成了不困惑的理由,感知有了应有的温度和光晕。
当我们在谈论跳舞时,
你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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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展览《你今晚去边》,《恋舞神曲》,关注是当代青年“蹦迪”现象,“disco”又被年轻人所喜爱了,包括像刚刚结束的《乐队的夏天》,年轻人重新关注起以前的音乐,你年轻的时候也组过乐队、玩朋克,你怎么看待现在年轻人这种“复古流行”?
这个问题里头的事其实并不是同一件事。虽然看起来都是在回溯过去,但其实核心内容是不同的。展览很多时候是在以古论今,当然其实也都不是什么古老的事,也就这几十年的事。并且我也不会觉得Disco是过去的事,它其实一直都在那,它的文化也一直在影响每个时期。
而“复古”这件事, 这个词,它只是被当作流行文化来消费之后,有时候会觉得蛮无聊的。当然所有事物都和记忆相关,不管是长久的、还是碎片的。记忆在我们的创作和生活中是绝对重要的,摄影本身也有来辅助记忆的功能,但记忆总不能只是沦为一个消费的符号。
但有意思的是,你把展览和真人秀都放到一起来讲,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去想过事情,其实还蛮有意思的。大家会去快速的捕捉最表面的信息,并且消费它们,没多少人会真正愿意进一步到系统中,去消化更多的东西。这可能就是现在消费的习惯和节奏。所以我也不认为真的就有所谓的这种流行, 一档节目收视寿命也就差不多两三年就要走下坡。跟说唱街舞一样,现在轮到乐队了,虽然他们都很土,好的乐队好的音乐太多,只是不在这里而已。
Disco #1001,迪斯科#1001,2015
那这种“回潮”是不是意味着这个时代不好?
八九十年代在我的记忆里真的是创造出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也是它们给予我营养。甚至是千禧年过后,我们在论坛分享文字和骂战,自己做实验音乐节,自己做展览,那时候太好玩了。
有时候会开玩笑说,现在的小孩太苦了。但哪个时代的小孩不觉得自己苦呢?
所以,我从来都不觉得哪个时代不好。现在承接着过去这么多好玩的东西,同时也不断的开发出新的交流方式,新的观看和阅读方式,就会有新的文化产生,不论好坏,大家不要急着做出判断,只要你愿意,总是可以在这里找到你想要的,想学的。或者跟时代潮流保持距离,保持怀疑也都是优秀的,但就怕你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蒙着眼睛,做一样的事,一样的判断。
Future and Modern,陈维,2014
你作品里的“club”“蹦迪”“disco”,青年人们好像催眠了一样,明明应该是最放松、最没有包袱的时候,你的作品呈现的反而是沉重的、最有心事的时候?
沉重和心事应该是你在他们的映射下作出的反应。对我来说每个人的状况都是复杂的,我也不愿意给每个人定义他们的情绪,但有一种内心共通的不安全感,一种缺失感,根植于作品之中。
因此我也说过,不单单是在拍disco跳舞的事,我希望让大家看到更多是我们自己的状态和处境,还有我们跟夜晚,跟这个世界的关系。
当然你说到的感受,也没毛病,因为这里没有死板的定义,我跟大家分享的主要还是作品里呈现出来的那个状态。
在浪里“In The Waves #1″,陈维,2013
那在创作中有没有某种情绪引导着你?
创作也是我自己面对和解决困境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问题不断地被提出来,也会不断的试图去解决,经常也有大多解决不掉的,但没办法,只有无数次地去面对它们。
在创作的过程中,总是需要整理很多资料,我喜欢尽可能的多方面去了解之后,再开始作出计划。
等所有的信息都完备,则需要更加理性地参与大量的工作,这样不会让自己陷在某种情绪里去工作,希望可以带出事物更多层次的内容。
它们最终被呈现出来,不论变成装置或者摄影,通过展览或是其他媒体与大家分享,对我来说,都是件蛮温馨的事。
Blue Ink, 陈维,2009
平时也会像年轻人一样有着丰富的业余活动吗?
我生活蛮简单的,和朋友一起吃吃饭、聊聊天、骂骂人,打球,喝酒,听音乐。
当然也得看展览,旅行。这两年其实会觉得时间总是被压缩的很紧张,大家也都习惯了碎片化的阅读,醒来手机,睡前手机,可能还是得反省一下,重新回到自己的阅读习惯。
现在也是不惑之年了,你也一直关心青年人的困惑,就你个人而言,年轻的困惑现在“不惑”了吗?现在又有什么新的困惑了?
他们说不惑就不惑吗。用年龄这个数字下定律不靠谱,这些事吧,也就自己心里最明白。而且也就现在人这么在意。
30岁之前没赚到大笔的钱,没有好的工作,房子,更惨的是还没流量,感觉人生都要走到尽头了,所以现在的困惑都是数据化的,太惨了。
我从做音乐,写作,上班工作,做艺术,这些事刚好都是不断的在解决自己一路上的困惑。而且每个时期的面临的问题和自己关心的都有所不同,要往前走,永远都是在清除这些路障。
现在最大的困惑就是,原来合作的加工厂不是关门就是搬走了,接下来工作不好做啊 。
银色出口 Silver Door,陈维,2015
艺术家
不该惧怕“游牧”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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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你刚来北京的时候住在黑桥,后来黑桥被拆了,作品里也常常呈现城市拆迁问题,还是对黑桥念念不忘吗?
并没有念念不忘,而且一点留恋都没有。黑桥的环境太恶劣了,真的需要改造,而且艺术家本身也就是租在简易仓库里,进去之前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当然我们都希望有个稳定的地方,不愿意创作总是被打断,而且如果这种打断还带着不对等,不公平,我也会受不了。
我已经在三年里搬了三次工作室了。当代艺术的环境如何大家其实都看得见,但这些没什么可说的,艺术家本身就该不惧怕处于游牧的状态,面对这个城市的新陈代谢,很多人付出的代价,我们真的没什么,虽然搬东西真是一件很烦人的事,但这种变动有时候说不定还会打破自己的惯性,不是坏事。
至于你在创作中看到的那些内容,也都不是拆迁的问题。这个城市经常都有很多建筑消失,也有很多建筑出现,还有一些像是时间静止了一样,被停在某个过程中。我也不会用作品去分清他们到底是在怎样的过程中,建造还是摧毁。
一居室,陈维,2015
关于城市和青年文化的作品,大部分都呈现在夜晚,为什么会做这样的安排?
想让环境更加清澈地表现出来,白天的信息太嘈杂,不容易聚焦。夜晚虽然光线微弱,甚至看不清楚,但所有的细节都被显现。
在黑桥的日子虽然很苦,但创作丰厚,有歌曲也是《让一部分艺术家先富起来》,你怎么看待艺术家的穷富与艺术创作的问题?
苦吗,是谁觉得自己很苦?好好安慰他。
并且这个问题很无聊。什么样的人做什么样的事,当然养活自己是前提。人人都可以做艺术,但能做的好的,天赋当然是致命的,除此还看你脑子里装着什么东西。
贫富是有限制的,但你的脑子是自由的,对吧。想象那么轻易能被贫穷和富有限制,那只能说明你不太适合这件事。
idol behind the curtains,陈维,2009
你怎么看待当下流行的网红展?
没什么好看的,我也不感兴趣。这总归是一种教育与消费的过程,我也能理解这些事,但其实可以玩的很高级一些,依附流量不是唯一的手段。
最近流行讲“破圈儿”,摇滚圈上综艺了,他们获得了流量,他们获得了更多的关注,你觉得艺术圈该“破圈儿”吗?
摇滚不就是流行音乐的一部分吗?上综艺不蛮好的吗,也没看他们有什么包袱,该赚钱赚钱。也没什么圈可破。
可艺术这个圈在哪儿?艺术行业比起其他行业来,会比较封闭,这其实也是没办法,大家老说这看不懂那看不懂的,尤其是国内,基本没什么交集,说明大家谁的圈都没破呢。
总之老百姓喜欢的东西,茶余饭后,能抹眼泪的,盘情怀的。我觉得吧,这也不是破圈儿。
Stairs, 陈维,2015
有些“滞后”的
自我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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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期的作品挺戏剧性的,一张作品就是一个故事,感觉你是场景的导演、主导者。现在的作品,也有戏剧感,但感觉你是这个场景的观察者。这种变化,你有感受到吗?
早期作品戏剧化的效果会比较强,像写故事一样,有上下文,所有东西都有设计。但后来,一个是觉得这样做太晦涩,自己也觉得疲劳,还是想传达更明确的东西。明确的内容需要明确的表达方式,于是在语言上就慢慢简化、变得凝练。
这个转变差不多在2010年左右,但那个时候还是会做一些和之前很像的东西,因为人总会犹豫反复,才慢慢的的转化过来。对我来说,都是一个个的阶段,想要从那个阶段出来,就要学着舍弃。
Some Dust,陈维,2009
其实早期的作品戏剧化强,符号化也就强,让人记得住,很多艺术家其实都在找寻让人记住的标志,你怎么看待这种让人记得住的符号?
不论如何,得先做得好,得下功夫,耐得住寂寞。大家都是这样,一点一滴的踩过来的,踩过的是什么样的路,我们自己最清楚,但最终就是要看你拿出来的东西。这种所谓的符号标签是别人贴给你的,而不是你为了它绞尽脑汁的。
我们总会听着这个时代嘈杂的声音,比如,他们会说,要有流量,要让别人记住你这样的话,但如果你连过滤这种声音的能力都没有,那还如何做作品。
而且做艺术,老想着自己的做点什么东西能让别人记住,被大家接受,实在是挺惨的,对吧。
冷饮,陈维,2019
摄影从诞生之初到现在,它是不是艺术?现在依然争论不休。最为普遍的观点是艺术是不可复制的,但摄影是可以复制的。你的作品戏剧性强,叙事性强、氛围也强。所以也是在消解摄影的复制性吗?
有什么好争论的,好好做事啊。大家都在艺术文化的范畴下工作。
摄影就是工具对我而言,我只不过用它来做作品,同时我也做装置,这两个媒介对我来说是互通互用的关系。
复制让整个时代的传播别开生面,为什么要去消解它,根本不需要,谁说艺术非得不可复制才是艺术,这个在艺术里头早破过圈儿了。
你的作品名都挺有意思的,有的像悬疑小说的一样,比如“鼠的邮局”、“午夜失眠者”、“催眠笔记”“大理石与血”,有的很朋克,比如展览名《你今晚去边》、《在浪里》。所以都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给作品定名的?
有时候是作品做完了定,有的时候是在中途有感觉,定下来,也有很少的情况下,是提前定好的。名字不是内容相关的直叙,而是一个旁叙,或者注解。
大理石与血,Marbleand Blood,陈维,2007
有的艺术家不愿意精心想作品名,因为担心会限制观者的解读,你会有这样的担心吗?
不会担心,都别低估大家的阅读能力。你给那些会来你展览的的观众看。每个人的感知力和辨识能力其实是很强大的。当你选择看艺术,只要你愿意,你自然会打开视野,敞开自己去看待它们,而且如何看艺术也没什么标准。
因为看你早期作品会有些像博尔赫斯的小说,是一个个独立的故事,串起来又是一个整体故事的感觉?你会想说把之前的作品串联起来吗?
串起来多不好玩啊。等你做完之后,你回顾的时候,它自然会像是你自己的一个个篇章,它自然就会展现出来。哎,一个艺术家一生做不了多少东西。
你的摄影作品有些是你装置现场的记录,但事实上观众在装置的在场感与摄影的“瞬间”非常不同,你怎么看待这两种不同的“瞬间”?
它们传递出来的信息当然不同,摄影是一个视角,平面化的,我需要一些跟这个世界脱离出来的东西,同时我也需要非常实际的物体,需要它们之间相互呼应,形成对话。所以我的工作和摄影师的想法会不太一样,他们纠结的东西,我不纠结。我纠结的东西,他们或许根本也没考虑过。
舞厅(珍珠),Dance Hall (Pearls),陈维,2015
最近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
刚好插播广告,9月7号在上海西岸的香格纳画廊会有我新的个展,会展出新的作品,摄影和装置,也是之前‘新城’计划的持续。
这个计划差不多从2013年开始,中间不断的调整,自己的生活变化也很快。包括搬了好几次工作室,很多人离开了北京,来来去去的,这次展览就是围绕着“离场”这个状态。
之后,今年还要开启一个新的创作项目,预计整个计划也是差不多三五年的周期吧。
采访、撰文:乔冬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版权为艺术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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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STS 艺术家
陈维
CHEN WEI
1980年出生于浙江,现生活工作于北京。他的艺术创作始于杭州,最初从事声音艺术创作与表演,而后转向于影像及装置。通过实体搭建场域,综合运用光线、色彩等要素,进而构建出空间界限不明的叙事环境。
近期个展:《你今晚去边》,K11美术馆,广州(2018);《坠光》,Galerie Rüdiger Schöttle, 慕尼黑, 德国 (2018); 《俱乐部》,墨尔本当代摄影中心,墨尔本,澳大利亚(2017);《午间俱乐部》,由Francesco Bonami策划,JNBY艺术空间,杭州(2016);《在浪里》,K11美术馆,上海(2015)。
近期群展:ShanghART Gallery@2019巴塞尔艺术博览会(艺廊荟萃);《We Chat:对话中国当代艺术》,德克萨斯亚洲协会,休斯敦,美国(2016);《China 8: 工作中——来自中国的摄影》,福克旺美术馆,埃森,德国(2015);《行文表演与想象:中国摄影 1911—2014》,斯塔万格美术馆,斯塔万格,挪威(2014);《我的一代:年轻中国艺术家》,橘郡美术馆,加州,美国(2015),坦帕美术馆,佛罗里达,俄克拉何马美术馆,俄克拉何马州,美国(2014);《ON|OFF:中国年轻艺术家的观念与实践》,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北京(2012);《中华28人》,卢贝尔家族收藏,佛罗里达,美国(2013)等。
陈维于2011年获得亚太摄影奖,2015年英国保诚当代艺术奖提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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