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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钟艺术 │ 史阳琨:我们怀念的故乡是不存在的

郊野艺术 郊野艺术JYart 2021-07-02


Hi~




这是3分钟艺术时刻的第三十三

全文共4405个字 阅读大约3分钟





艺术家史阳琨



18岁以前,一直在家里面读书,不会有意识去想什么是归属感?后来开始意识到“什么叫归属感”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断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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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LensCulture艺术摄影大赛在8月落了幕,作为中国唯一入围的摄影师史阳琨显得很平静,他继续着他另外一个身份——记者。因为他的记者身份,我们这次采访更像是同事间的攀谈。时而分享各自采访中的趣事,时而一起追忆学生时代的新闻理想。“人人都是自媒体”的时代到来以后,传统的报道摄影拼不过自媒体的“吸引力”和“迅速”,走向式微。学生时代的新闻理想还能坚持多久?史阳琨的答案依然很笃定。


记者这个职业,魅力从未减少过。它带着史阳琨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参与到了社会的重大事件,也迫使着他不断去思考边界问题——报道摄影与纪实摄影的边界、个体与集体的边界、变与不变的边界。


《怀旧之邦》便生发在一场报道后的边界思考,它记录了南街村、华西村等集体经济村庄,这些村庄的时间好像是凝滞的,成了永远的乌托邦,也成了人们永远的怀旧对象,可惜它们对抗不了“变”,于是便游走在理想与现实的边界。


身是客 选作 



“变”亦是史阳琨最细微的感知,18岁以前,生活没有一点涟漪,有着稳定的步伐,未来好像伸手就能抓到,才不在意什么是归属感。归属感的断裂发生在归属感的发现,18岁离家上学后,“变”总是显而易见,史阳琨越来越清楚认识到归属感的丧失,他有些不知所措。在英国留学那几年,他做过一个家书的项目,家书能寄到家里去,家是可以回去的。而当他真正回到家乡,站在原地却感到如此陌生,对“家乡”的怀念没有消解,反而更浓烈。


“身在家乡仍是客”的情绪,史阳琨觉得有些矫情,但也无从逃避。事实上,史阳琨一直没有逃避,他选择用摄影记录了这份疏离感,就像他对待他的记者身份,从来都是满怀感恩和骄傲的,才不管自媒体的猛兽洪水。








怀旧的乌托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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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旧之邦》这个名字就特别有意思,因为它拍摄的就是当下,甚至一定程度是未来的(过去人们对集体主义的幻想/乌托邦),当时为什么会定名为“怀旧之邦”?

我当时在读一本社会学的著作,齐格蒙特·鲍曼写的Retrotopia,我直接用了这个的名字,中文翻译叫怀旧的乌托邦。


这本书是鲍曼生前最后的一本著作,他提出的问题是人们面对当今世界纷乱现象,看不到未来希望时,会去寻找一种现实的替代品,集体坠入对昨天的怀旧情绪中。


对过去来说,这种替代品可能是人们对未来生活的希望。而现在可能转变为人们对过去的怀旧。


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的,我当时在英国,正好赶上脱欧;到美国旅行,又赶上特朗普上台,好像整个世界的氛围都是这样。在这个大氛围下,《怀旧之邦》里对集体主义和乌托邦的追求,也是一种怀旧,是中国式的一个切片。



怀旧之邦  选作



那是怎样一种中国式的怀旧切片?

这种怀旧是一种带有中国特殊的历史色彩的,没有那么强烈的针对性和政治意味,更多的是人们的这种情感在里面。


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讲,提到集体主义和集体主义经济,它是一个过去的东西。去年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是改革开放40周年,人们拥抱市场经济的情况下,好像把集体主义这个影子抛在了脑后,它对我来讲是过去的、怀旧的。




你刚刚《怀旧之邦》没有很强的政治意味,但我在看作品时,还是会不小心误读到它的政治意味,你会担心读者的误读吗?


我不担心,照片就是建立在误读之上的,这也是照片的魅力所在。虽然这个项目是基于纪实摄影的,当时也是完全按照纪实摄影的规范,每个人都有采访,照片也都是在他们工作环境中拍摄的。


但我想把纪实摄影带到一个更宽泛的场域去讨论,不是我去定义它是什么,而是作为摄影师,我能创造一个场域,让观众自己进来去感受它是什么。这也是我希望我的照片能够达到的。如果观众能有不同的解读,其实我是高兴的。



怀旧之邦  选作



第一张是整齐的房屋,它的后期好像在营造一种“桃花源”的感觉?

我没有做后期过多渲染,这张照片其实华西村做的一张海报,是他们的一个蓝图。我用相机去拍的是张海报。你仔细看那张照片,其实上面是有强的刮痕,海报是在墙上的。



怀旧之邦  选作



《怀旧之邦》中有一幅作品令我印象深刻,一位长者端坐在沙发上,脸上布满了权利的皱纹。这样的形象既熟悉又陌生,能和我们分享一下这幅作品的创作故事吗?

他是南街村的书记,叫王宏斌,他在南街村当了40年左右的村书记,他带领南街村在经济上走过非常辉煌的时刻。也有过斥巨资去打造永动机这种神话破产的事情。


当时我跟同事得到了一个当面采访他的机会,我们聊了很多,在采访快结束的时候,拍了这张肖像。他坐的位置,就是和我们聊天的位置,姿势没有动过,我也没有告诉他做任何的动作和表情,当时是在室内,我补了一个闪光灯,在他前面就拍了这张肖像。



怀旧之邦  选作







身在家乡仍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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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惊喜地发现《怀旧之邦》中有一张青年爬在床上的作品和《身是客》中的青年人爬在自行车上的作品比较相似,感觉都像失落在那个地方的客人,这种重合是意外吗?

这种重合不是意外,在这两个项目拍摄过程中,或多或少在他们身上投射了自己。他们跟我一样是年轻人,可能会有一种失落感,一种stranger/客人的感觉,对我来讲,是一种很大的不确定性在里面。



怀旧之邦  选作

身是客  选作



为什么会有这样不确定的感觉?

作为一个90后,在我过去将近这30年的成长过程中,是中国的一个巨变的时期,面临的东西好像一直在变化。我在河南的一个小城镇读书,后来出来读大学,又到国外去留学,最后到上海来工作,好像一直在经历这种“不确定”。


这种变化如果放在欧洲可能是不存在的,他们生活几十年,可能过去并没有太多的变化。但我们不一样,每个年龄阶段经历的东西都会让我感到某种差异感。



身是客  选作



《身是客》是传达自己“身在家乡仍为客”的思绪,这和你在英国留学时候“独在异乡为异客”感觉,具体有什么不一样的感受?

非常不一样的感受。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我有做过一个家书的项目,邀请一些英国当地的华人,让他们在春节期间给国内亲人写一封家书。并且给了他们每人一台相机,用拍照去共同记录这份家书的书写过程。


那个时候身在远方,对家乡的怀念,让我得到一些慰藉,因为心里面知道,你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并且可以回到那个地方。


后来回到家乡发现周围环境的巨变、自己价值观的变化,甚至在饮食上都会有陌生感,和家乡纽带断裂了。


站在原地惊觉,其实故乡是丧失的,或者是你怀念的故乡是不存在的。这个时候的怀乡,是在想象中不断的去构建的乌托邦,你明知道是不存在的,还故意去做,这样说起来还挺矫情的,哈哈。


身是客  选作



《身是客》的拍摄对象主要是儿童、青年、家禽,为什么会把家禽当作与儿童、青年平行的拍摄对象呢?

《身是客》的拍摄过程对儿时记忆的一种重新的构建和找寻。我们那个小城处于城市的边缘,坐车很近就可以看到麦田,当时我拍的时候也是往边缘、往农村去走,因为城市里早就没有它们的容身之处了,当时看到就很本能地拍了下来。



身是客   选作



《怀旧之邦》和《身是客》都是反映归属感的缺失,归属感它从什么时候开始断裂?它现在又应该往哪里找寻?

这个问题让我的脑袋有点空白,18岁以前,一直在家里面读书,不会有意识去询问什么是“归属”?后来开始意识到“什么叫归属感”的时候,它就已经开始断裂了。这个断裂是没有办法去弥补的,并可能会越来越大。这可能就是当下青年人、城市人的状态。现在应该往哪里去找寻,这真的是个哲学问题。







我无法记录真实,

但我力求还原我眼里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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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新闻专业出身,现在的工作也是新闻摄影记者的身份,新闻拍摄在于忠于事实,你的个人作品也是基于这一信条吗?

没有,新闻工作和受过的新闻教育肯定会对我的创作产生很大的影响,但是我目前会把工作和个人创作强势地分开一点。对于报道和新闻摄影来说,它有自己的诉求和职业要求,我以摄影记者身份去工作的时候,我肯定是按照新闻操作的流程和伦理。但我的个人创作会更开放,它基于纪实摄影,但语境可能会更广阔一些。



怀旧之邦  选作



自媒体时代来临后,传统媒体受到了严重的冲击,新闻摄影也逐渐转向为多媒体摄影、短视频摄影,新闻不仅要快、忠于事实,还要吸引眼球,在这样的情境下,你怎么平衡报道摄影的真实性与吸引力?

挺难的,报道摄影在过去这些这几年变化特别大。从我大学读书到工作的七八年,我其实见证了国内的纸媒、网站这些平台的报道摄影队伍的起起落落。我感受到15年左右可能是一个分水岭,之后国内做报道摄影的境况变得越来越难了。


扎实且有深度的报道摄影越来越少了,我目前的岗位是多媒体记者,大多数的时间也都是在做视频的拍摄和剪辑,做报道摄影的机会会变得很少。


但我做报道摄影的时候,我会力求把真实性放在第一位的,虽然说没有办法去完全还原真实,但我只能力求去还原我眼中的真实。我是读新闻学出身的,会非常严苛的要求自己按照新闻的要求去做。在这个基础之上,才会去想表达和吸引力。


我不太能够接受去做一些自媒体那种博人眼球的东西。我还是一个比较传统的新闻工作者,这个行业当下面临的挑战很大,我对自己的未来是保持开放的,但只要我在做记者,就会坚持好这个还有点酷的事情。



身是客  选作



今年获得了一些奖项,之前在英国伦敦Urban Photo Fest摄影比赛获奖,这些奖项对你意味着什么?

很坦诚的说,的确给我的拍摄经济上提供了一些缓解和帮助,也有了更多的曝光,总是好的




这些奖项去驱使你去做职业艺术家吗?

身份对我来说没那么重要,很久之前看过王庆松老师的一个采访,他说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是一个艺术家,他认为自己就是一个记者,这也是我留在记者岗位上的原因。


这是一个非常有魅力的职业,可以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可以参与到这个社会的重大事件中去,也可以会见证很多事情,以及迫使你去思考一些问题。如果你能够在这个语境下,不断思考,不断做作品,是不是一个职业的艺术家,其实不重要。



身是客  选作



最近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

目前在做的两个项目,《身是客<Solastalgia>》可以说是我的个人怀旧,到《怀旧之邦<Retrotopia>》可以说是一种集体的怀旧,明年可能计划开始第三个作品,依旧会和怀旧相关,从而希望完成怀旧的三部曲。但这个时间线可能拉的比较长,希望自己能够勤快一点,保持创作的欲望。



怀旧之邦  选作



采访、撰文:乔冬

图片由艺术家提供,版权为艺术家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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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RTISTS 艺术家


史阳琨

SHI YANG KUN


1992年生于河南周口,现居上海,供职于Sixth Tone,毕业于伦敦艺术大学纪实摄影专业。


曾获过马格南基金,PHMuseum Grant二等奖,PDN Emerging Photographer等奖项。


作品曾展出在上海摄影艺术中心,Dunedin Fine Art Center,Birmingham Museum and Art Gallery, and Wolverhampton Art Gallery等展馆, 并获得了包括TIME, South China Morning Post, Feature Shoot, and PDN等媒体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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