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夺了省魁元,成了他“平生最大的不体面事”
高考夺了省魁元,
成了他“平生最大的不体面事”
文:缪哲 编:李强、三丰
刀尔登被张鸣称为“隐士”。他不但是一个“奇人”,更是一个“鬼才”。有人曾评价他是鲁迅、王小波之后的第一文章高手。而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他最怕人提起他以省魁元的身份考进北大中文系。
下面这篇文章是缪者老师对刀尔登老师《中国好人》一书所写的序言,分享给大家:
我与刀兄是相知二十多年的老朋友。
我们一起读大学,一起行走于某省的“南书房”,一起编报纸;在被人威胁夺下“五斗米”时,又“挂冠”而去,一道“回家再读书”了。
刀兄学问渊博,识见敏锐,这使他在不大的朋友圈和口碑圈里,或成受宠的人,或为被惧怕的人;盖因在刀兄的面前,我们都难免愚蠢。
他的天资,是旧友皆叹为不及的。记得我那一年高考,刀兄夺了河北省的魁元;唯这一经历,成了他“平生最大的不体面事”,人说必掩耳。
因刀兄的性格,羞与人争,而高考却是竞争。
这个性格,亦使他在今天的瓦釜之鸣里,自毁黄钟,不思所作。即使有思,也悬鹄太高;往往刚一开头,就拿心里的尺子——量自己,但每量必气馁。
故他的“有作”,颇有些“不能善始善终”的味道。收入这集里的文字,不过他棋酒的余事,或混饭的勾当。
即便如此,这集里的文字,也大有可观。
就自然的作品说,人若不多见山,多涉水,是不可称某山高,某水广的。人的作品,也须比长量短,方知高下。
刀兄写作的当今,是汉语史上最黯淡的一页。
人们所知的词汇,似仅可描画人心的肤表,不足表精微、达幽曲。所用的句法,亦恹恹如冬蛇,死气沉沉,无灵动态。
名词只模糊地暗示,不精确地描述。动词患了偏瘫,无力运转句子。形容词、副词与小品词等,则如丑人艳妆,虽欲掩,然适增本色的丑劣。
刀兄的文字,则是出乎其时代。
他的名词有确义,动词能使转,小品词的淡妆,弥增其颜色;至若句式,则如顽童甩的鞭子,波折而流转。
故刀兄的友人们——包括我自己,都素重其文,称是“文明堕落的一阻力”。
当然,这有可能是我爱屋及乌。但人之得益于私谊者,是有时而尽的;人所主张与反对的,也有过时的日子。
到了那天,人们评判文字的好坏,将不复以激情或偏见,而仅以品质。
刀兄的友人们于今天的感受,想那时必多共鸣的人。
语言与人心或文明的关系,是古来的老话题。霍尔姆斯论伊丽莎白朝的语言说:“语言腐坏了。臭气还熏染了英国的良心。”这是以语言的腐败,为文明腐败的祸首。
《汉书》称“天下无道,则言有枝叶”,则又以语言的腐败,为世风腐败的一后果。
奥威尔也称语言的愚蠢,起于思想的愚蠢。
则知语言与精神的好坏,虽不知孰为表,孰为里,然互为表里,是可得而言的。
今天汉语的污浊,亦自为精神污浊的一表征。虽挽狂澜于既倒,是个人力不能胜的;但刀兄于驱遣文字时所表现的“洁癖”,亦自为精神之“骨气”的宣示,或对文明之信仰的宣示。
在清俊的文字下,是刀兄思想的通脱。如这集里所论的,大都为古事;然所见每与我们所说的不同。常人论以道德、善恶者,刀兄则论以平恕。
此即《红楼梦》所称的“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虽然刀兄对《红楼梦》一书,又素来鄙薄。这个思想自周氏兄弟以来,即有人提倡之不遗余力。
但今天我读刀兄的书,仍有孤明先发之感,由此也知我们思想的不长进。
二十多年来,我与刀兄同居一城,衡宇相望,是颇感庆幸的。因为我们所居的城市,有些粗鄙,可与语者,举目寥寥。
鱼之大幸,故是相忘于江海,但陆处于涸辙,也不得不欣喜有相濡与沫者。但我遗憾的是,刀兄不自惜其才,精力多耗于游耍了,言毕不免“当奈公何”之感。
这篇文章便选自缪哲先生对刀尔登《中国好人》一书中的序言,这本书所收录的文章,都属短小精悍,篇篇堪称美文,且道前人所不及道、所不能道。
作者一向惜墨如金,文章轻易不出手,常以“量莎士比亚或王国维的尺子”来要求自己,产出极低、质量极高。
刘瑜老师:读刀尔登的文字,我没有戒备之心。在我有限的阅读体验里,这是难得的不含三聚氰胺的中国历史。岂止无毒无害,里面还加了大量的矿物质和维生素。
而刀尔登老师问世的著作,从谈西方经典到中国文化古书,从中国史到西方文化,天南海北、人性与自我、思想与自由,无所不谈,谈的角度睿智独到,属读过不能忘记那种。遗憾的是,他的书有的曾绝版多时,有的又散乱各处,集齐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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