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世说】刀尖上的舞者——阮籍作品选
编者按:跟孩子们讨论完阮籍,心中久久难以平复。身逢乱世,人命微贱,要全身保命,独立不迁,何其艰难,阮籍,做到了。触摸一个伟大灵魂,整个人被一种悲壮包裹,心中,有难以言说的情感。忽然觉得,孩子们好棒啊,他们,将我心中所想,悉数道出……
怡同学说:
我觉得唐朝的李白和阮籍有一些相似的地方。他们都爱酒,痴迷于酒,喝酒的时候,都有非常美丽的女人在他们身旁,他们喜欢的,不是美女,而是美本身。李白和阮籍的心中,都有块垒,都需要借酒浇愁,只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可能他们都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航同学说:
由于阮籍所处的时代,他只能用酒来掩盖一些东西,只能装出一副沉迷喝酒的样子。在《世说新语》之中讲到,朝廷中缺了一个官员,而获得这个官职可以有几百壶酒,于是他就成功获得了这个职位。他谋取这个官职,看似是因为他想喝酒,其实他主要是为了躲避政治纷争。由于当时曹氏的失败,本来心中倾向于曹氏的阮籍只好做出一种投靠司马氏的样子,这样才能在这次纷争之中存活。
泥潭中的挣扎
洵
在一个困顿的时代,有些人愿意在泥潭中打滚,有些人却高昂头颅,不管身边的人何等污秽,他们仍然立于天地之间。这个时代,就是魏晋;这群人,就是竹林七贤。
或许,竹林并不是一个实在的竹林,只是一个隐喻,是一种君子的隐喻。“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诗经》中,我们曾邂逅过如竹的君子,在这片竹林中,我们再次遇到七贤。或许,这片竹林,是佛家的隐喻,“青青翠竹,皆是法身”,一切皆是“法”的幻化,其中,皆孕有“法”。也或许,这片竹林,就是实际的竹林,在这片竹林里,有一群人,偃仰啸歌,师法庄老。
无论怎样,在我看来,竹林七贤就是在魏晋时代顶立于天地之间的那群人。
竹林七贤之中,以嵇康为首,第二就是阮籍了。阮籍和嵇康在做事的风格上有大不同。阮籍用自己的一生体现出了一种名士风度,而嵇康用自己的死表明了自己的立场。这次,我来讲讲阮籍。
阮籍这个人在我看来是很复杂的。魏晋像深海,人们都在海底,竹林七贤在海上,而阮籍却有点沉沉浮浮的状态。阮籍经常与司马氏的一群人在一起“吃喝玩乐”,但是阮籍的内心并不想要与司马氏的人来往,那他为什么要与司马氏的人来往呢?可能也是为了生存。
虽然阮籍时常会与司马氏的人来往,但是他的心中有着一颗属于儒的心。每次在司马氏的人来邀请他做一些事的时候,阮籍都以喝醉为由来拒绝,这也可以证明阮籍的心中是有底线的。我们还可以从阮籍写的“志尚好诗书”里看出他生命中儒家的底色来,诗书礼乐,为国献身。所以,阮籍与何晏不一样,阮籍有些自己的底色,儒家的底色,而何晏却只是一颗战乱之中的野草罢了。
在魏晋的乱世之中,阮籍也只能坚守住自己心中的一片“净土”了。因为在司马氏的天下,他无法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所以,阮籍选择了逃避。那他是怎样逃避的呢?主要有两条途径。
其一,慎言。竹林七贤中,阮籍是活得极为谨慎的那个。《论语》讲君子“慎于言”,阮籍“每与之言,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不妄言,不多言,便不会平白无故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其二,饮酒。在社会的泥潭之中,阮籍的保护盾就只有酒了。阮籍用醉酒这种委婉的方式求一条活路而已。在生存的基础之上,阮籍依然维持着自己的尊严和做事风格。当然,在“酒”中,也有一种浪漫在里面,一种对美的追求。这种美,是一种混乱中求安的美,是一种片刻脱离苦海的美。
阮籍,在魏晋的时代,活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
苦酒,无祸
扬
阮籍,竹林七贤之一,嵇康之外,竹林名士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
阮籍有一个比较有名的特点,爱喝酒。竹林七贤之中,以喝酒闻名的是刘伶。阮籍虽然喝得没有刘伶多,但阮籍也“爱”酒。他曾经为酒而请为步兵校尉,又曾一醉六十日。如果说,刘玲喝酒是一种行为艺术的话,阮籍喝酒又是什么呢?
要想回答这个问题,就要补充一些当时的时代背景。那时,正好是高平陵事变之后,曹爽被司马懿扳倒,被牵连的名士多达五千多人,我们说当时是天下名士去半,当时知名度较高的名士如果说错话,或者表示出反对司马氏集团的意思,就可能有杀身之祸。在那样一个世道,稍微有一点影响力的名士想要活下去,就只有两条路:一,加入司马氏集团;二,口不臧否人物,把自己的嘴堵得死死的,表现出自身的无害。作为名士,要想活在当时,要求便是如此。
要知道,竹林七贤和当时很多起精神领袖作用的名士都偏向老庄之道,提出“越名教而任自然”主张。但在当时,时代的大背景还是儒,而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则是因为那时的儒早已不是孔子时以仁为本的儒,而只是一个术,一个制度,是外在于人的。
当的教育也都还是以儒家为主,所以阮籍从小接受的应该是儒家的教育,虽然后期开始往老庄的方向靠近,但是儒家的底色却是挥之不去的。也就是说,儒家的那些“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东西他都是有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观念也是有的。正因如此,阮籍一定不会认可司马氏集团,因为司马氏身份不正,作为臣,他却做着君的事。一个以儒家思想为本色的人怎么可能支持这种人?
这里,就要提到酒的作用了。既然阮籍从心底并不支持司马,那他心里肯定有很多不能说出来的话,纵使说话谨慎也总有犯错的一天。此时,酒的作用就显现出来了,只要用酒就可以封住自己的嘴,如果嘴像鼻子一样不会说话,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来祸患。这样,我们就可以理解阮籍一醉六十日到底是为了什么。司马文王想要同阮籍结为亲家,而阮籍是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只好醉到口不能言,以此来推脱。所以,现在再回过头来看,对阮籍而言,酒是什么?酒就是阮籍的庇护所,阮籍借酒求安;有苦又不能言,同时也借酒消了愁;同时,阮籍用酒来自我放逐,因为他没法去追求自己心中的东西。
所以,阮籍虽然选择了这样活着,但他其实是很纠结的。他一方面想追求自己心里的东西,一方面又想“苟全性命于乱世”,所以他选择了酒,用酒封住自己的嘴,却用行动保留着自我,用不合礼数的方式来对抗名教。就像他曾在司马昭的庆功宴上箕踞啸歌,他虽然不认可司马昭却去了他的庆功宴,表示出自己对司马昭的臣服,庆功宴上的他那样放达,又表现出了他的独特,他知道自己识时务,知道司马昭是不会因此而杀自己的。这就是为什么阮籍能活得比嵇康久,因为阮籍能够做到识时务,也不是说嵇康不识时务,只是嵇康做不到像阮籍那样把嘴封上,进退有度。
所以,我们说阮籍是刀尖上的舞者,他清楚当时的局势,识得时务,在保全自己性命的情况下,活出了自己的本色,他这支刀尖上的舞跳得很精彩。
以身处世,独立不改
锐
阮籍,字嗣宗,是“竹林七贤”中的一员,还是前代名士“建安七子”之一阮瑀之子。
阮籍所处的年代,正是司马氏与曹氏集团对抗的关键时刻,高平陵政变,司马氏夺权成功,曹爽身死,天下名士去其半,而阮籍能活着,活出独属于他的风采,确实有他独特的处世之道。
阮籍在政治上倾向于曹魏皇室,对司马氏集团心怀不满,在器重阮籍的曹爽被司马懿杀害后,司马氏独专朝政。在这种情况下,阮籍作为倾向于曹氏集团的名士,肯定是会有生命危险的,那么,阮籍是如何躲避这杀身之祸的呢?
阮籍在政治上采取谨慎避祸的态度,不涉是非,明哲保身。在《晋书•阮籍传》中写道,“阮籍醉六十日不得言”,他通过每天酣醉不醒的方式躲避了同司马氏的亲事。在《世说新语》中写道,阮籍“言皆玄远,未尝臧否人物”,从不评价人物,言语谨慎,只因言多必失。但这些好像都是最浅层的,最普通的,阮籍能在那个时代活下来,做的肯定远不止这些。
接下来,我来讲一讲阮籍保命的高明之处。在《世说新语》中写道,“步兵校尉缺,厨中有贮酒数百,阮籍乃求为步兵校尉”,浅显地说,就是阮籍为了喝酒而想去当步兵校尉,但是,稍微想一下,就知道阮籍并不是没钱买酒,能找到酒的的地方有很多,不只有步兵校尉厨,在这里,当时正是司马氏掌权的时候,他当步兵校尉是借酒求安,表明他是站在司马集团的,或者说他是不反对司马氏集团的。从百对百科得知,这个职位本身,也是有讲究的。“步兵校尉一职,虽然是中央政府的属官,但不像散骑常侍那样与皇帝有亲近的关系;虽然是武职,但又不执兵权,不会给司马氏造成压力,引起司马氏的猜忌”。
我们说阮籍喝酒避事躲祸,有一些事躲不过,他又是如何做的呢?《世说新语》记载,“魏朝封晋文王为公,备礼九锡,文王固让不受。公卿将校当诣府敦喻。司空郑冲驰遣信就阮籍求文。籍时在袁孝尼家,宿醉扶起,书札为之,无所点定,乃写付使。时人以为神笔”。在这里,就是说让阮籍写劝进文,让司马文王接受九锡之礼。阮籍看躲不掉,他便接受了,而且写得十分好,这里就看出他即使是用醉酒去躲避一些事,但他还是会有第二手准备的,万一躲避不了,便如何做。从文献可见,晋文王是会为阮籍说话,这是为什么呢?我想,可能就是因为阮籍他懂得审时度势。
谈完阮籍的处世之道,我想再谈谈他的文化底蕴。《世说新语》记载,“阮籍当葬母,蒸一肥豚,饮酒二斗,然后临诀,直言:‘穷矣!’都得一号,因吐血,废顿良久”。在母亲死后,喝酒吃肉是不对的,至少这样大吃大喝是不对的,这是不合丧礼的。母亲身死,之所以不大吃大喝,是因为这是对逝去母亲的不敬,此时,母亲刚逝,应当是悲哀的,而不是大吃大喝高兴的。但此时,阮籍面对他妈妈的死亡,“因吐血,废顿良久”,可见他是深爱他的妈妈的,那他喝酒吃肉,某种程度上讲,便是孝,大孝。丧礼的核心是什么?是孝,是对父母发自赤诚的爱。他的妈妈一定希望他可以健健康康,那此时阮籍大吃大喝,某种角度讲,正在完成他妈妈的遗愿。从这个角度讲,阮籍守的是礼,有仁的礼,而不是无仁的礼法礼教。从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阮籍的儒的底色。
这就是阮籍,老师说他是刀尖上的舞者,确实是这样。他既要保持自己的独立人格,还要随时保持自己的生命,这是他的独特之处,也是他的能力。这里,我又想起了一个人,就是嵇康。某种角度讲,嵇康是以死证道,他无法如阮籍一样保全自身,但是阮籍也很难像他一样以死证道,或许,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
真儒
锦
阮籍是“竹林七贤”中的一员,并且是很具有代表性的一位。说起“竹林七贤”,我就想到了《世说新语·任诞》中的那句形容他们七人的话,“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畅,故世谓竹林七贤”。从“肆意酣畅”中可以看出,他们好像总是在喝酒,喝得酩酊淋漓。那么,酒对于阮籍有着怎样的意义呢?
《世说新语》中有一则故事,大概意思就是步兵校尉这个官职空缺,而且当步兵校尉可以有很多的酒喝,于是阮籍就去当了步兵校尉。只是为了喝酒而去当官的人也真少见,阮籍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首先让我们了解一下当时的历史背景。当时司马氏代替了曹氏,许多支持曹氏的名士都被司马氏杀死,而阮籍是曹魏集团的支持者,面临着司马氏的威胁,自身难保。也许阮籍想要通过不停地喝酒来麻痹自己,好暂时忘记自身艰难的处境。但酒,就像李白说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酒也许能暂时缓解阮籍的情绪,却无法使他忘记他真正的困境,使他从困境中脱身。
可如果单单只是喝酒的话,很多地方都可以喝酒,为什么一定要去当步兵校尉呢?这其实也是阮籍的一种自保方式,他通过当官来向司马氏说明他没有威胁,因此司马氏就不会去迫害他。还有一则故事,是文帝想要与阮籍结为亲家,但阮籍不愿意,为了拒绝文帝,阮籍连着大醉了六十天。阮籍这么做其实是很聪明的,既不会得罪文帝,又可以保持自己的意愿。与成为步兵校尉相比,与司马氏结为亲家要严重得多,阮籍也是有底线的,结亲这件事已经越过了他的底线。
但这类问题并不是每次都能通过喝酒来解决的。另一则故事中写道,有人想要阮籍写一篇劝文王接受九锡的文章,阮籍本来也想通过醉酒的方式来拒绝,可那人守在那里,等他酒醒了,就让他写。阮籍知道这回没有办法了,于是就写了,写得非常出色,人们都说那是神笔。
面对无法拒绝的事情,阮籍只能选择妥协,但这并不是他的本意。阮籍是一个有大志的人,但由于政权的更替,他无法实现他的志向,阮籍对此无能为力,只能尽力做不违背自己心志的事情。我认为阮籍也向往着像嵇康一样的人生。嵇康是勇敢的,他敢于以死去对抗司马,这是他自己的方式。而阮籍相比嵇康而言,是畏惧死亡的,因此他才会选择遵守保身之道。但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他想要勇敢地正面对抗,但同时又被死亡的恐惧所困扰。对他来说,活着其实比死亡更痛苦。
竹林七贤看起来是偏向于“道”的,他们聚在竹林中,肆意酣畅,总是做一些有违于礼法的事情,尽管如此,阮籍的“底色”还是儒。在魏晋时期,儒逐渐被人们所歪曲了,变成了一种死板的礼教。
阮籍的心中是有真儒在的,就比如说他在丧母时的表现。他没有按照礼法,做守孝期间该做的事,但在葬母后,阮籍喝了酒,吐血,并说“穷矣”。难道他不爱他的母亲吗?阮籍只是没有遵守礼法而已,但是他对母亲的爱是真的。儒家是讲究孝的,孝的核心之“仁”,阮籍是做到的。
阮籍的《咏怀八十二首》(十五)中有一句写道,“志尚好诗书”,阮籍从小就在儒学方面很有造诣,并且热爱钻研儒家经典。对礼乐诗书的学习,打下了阮籍一生的精神底色。
阮籍的痛苦正说明他对自己是有要求的,他的痛苦不止是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还因为他没法完全放下他的志向。虽然在司马氏掌权的情况下,他的志向无法实现,但他还是要把他的志向牢记在心中,尽自己所能去实现。我认为这就是阮籍的儒。
那么,阮籍能做些什么来实现他的志向呢?我觉得,他在竹林之中所做的那些事,就是他实现自己之志的方式。正是因为阮籍心中有真正的儒在,他才需要通过放浪形骸的方式来对抗没有“仁”的名教。其实,阮籍对抗的不只是司马氏的政权,更是世俗所谓死板的礼教。这,是阮籍真正伟大的地方。
千洵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