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说
世界尽头
愿你归来仍少年
福建闽江学院/张亦怡
上海,魔都。 这是一个冷漠却又热情似火的年代,这是一个浩瀚却也狭窄不堪的都会,这是一个以光速发展轴动不停的城市,这是一个不见血腥却满是杀戮的战场。 分分秒秒,都有人怀着希望与梦想蜂拥而至,也有人灰头土脸把失败叫做归隐。立交桥上乞丐旁,拎着LV的年轻白领施以白眼匆忙路过;星巴克里,无数的东方面孔提着咖啡推开玻璃门扬长而去;写字楼里,面试的长队永不缺人。一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本就步履匆忙的人们更是护着脸上精致的妆容撑开早有准备的雨伞,土土就着遮掩物跑进地铁站,对上帝这样的突袭早就习以为常。她不喜欢下雨天,她讨厌下雨。
晚上十点,终于回到了她在这座城市的栖息之处。洗完澡躺在床上,这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刻,这个时间点,并不算晚,恰好是魔都夜生活的开始。可她从不参与任何与工作无关的聚会,疲惫的身体实在不愿再疲惫地迎合。她站在大大的落地窗前,雨划过玻璃,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朦胧中这城市依旧灯火璀璨。她抚摸着手中光滑圆润的石头,没有一丝温度,冰冷极了,她看了眼落在胸前的长发,时间——似乎很久远了。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里的人们过着世上最平凡的生活。土土和石头是同一天出生的,只是这件事村里鲜有人知道,他们都以认识土土母女俩为耻,只要谁和她们交好,便会被全村人孤立。石头爸妈是老实巴交的农民,有着最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在石头前面,他已经有五个弟弟妹妹了,所以他的到来并没有使这样的家庭有任何波澜,无非石头爸妈又得考虑多一张嘴吃饭了。
小小年纪是最天真烂漫的时候,土土和石头从会走路会偷偷溜出门开始就认识了。那时的土土一只手拽着脏兮兮的花裙子,一只手捏着刚采的野花,看着对面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石头,她以为他也会像别的小朋友一样不会和她说话,谁知道石头走到她面前,像小天使一般,他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土土眨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我叫土土。
后来,石头才知道,土土妈妈是在土里生的她,所以给她起名土土,说是贱名好养活。两人慢慢长大,土土也知道了村里人不待见她们母女俩的原因,她走在路上总会有人指着她说:看,就是她,她连自己亲爸是谁都不知道,她和她妈一样,都是贱货。这些话听多了,自然而然也就免疫了,她从不问妈妈,爸爸是谁,她只是心存感恩,感恩妈妈把她带到这个世上,看看这个美好的人间,她从来不怨,不怨妈妈也不怨任何人。从小到大,土土都只有石头这个朋友。也曾有别的小朋友想和她玩,但最终还是抵抗不了父母的打骂,和她的相交点到为止。只有石头,不论被多少次的打骂,下一次见了土土都会说:土土,你今天又漂亮了。那些年的日子,两人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形影不离,那个小山村,有他们无数个秘密基地。熟悉的花草香,一起爬过的后山,赤脚踩坏了的田坎,大片金黄的油菜花,有泉水冒出的山脚,不曾爬上去的高高的大树……他们曾经真的以为,可以一同走出大山,去到山那边不一样的世界,过着电视上令人向往的生活。他们不许愿,不承诺,只是期待,甚至以为就该顺理成章的那样。可世事无常,哪能够就着今日的模样算着明天的生活?村里有条河,是儿时的土土和石头的天堂,水中的鱼虾与岸边的水草陪了他们一整个童年。逢下雨时,河水很是湍急,要是再遇到瓢泼大雨,那更是真正的洪水猛兽。
然而雨季,老天更是时不时地作弄,谱写人间的离合。那年,他们十二岁,往前有美好的回忆,往后有无限的可能。 晴空万里,蓝天白云,土土和石头在河里玩耍,微风拂过水草,像妈妈温柔的手掌。两人站在河中央,扬起的头发过于招摇,风更大了。天色慢慢沉下来,刚刚还在外面玩的小动物都跑回了家,只留下两人还在河中央。风越来越大,疯狂地撕扯着周围的一切,雨就这样如期而至,倾盆而下,毫不留情,等两人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河水越来越急,站在水里面的两人被这样的湍急冲得头晕目眩,石头立刻上前拉上土土,拼命地往岸边走去,平时极其容易的事这会儿却无比的艰难。河水一波又一波地冲打在两人的身上,石头护着土土一步一步终于快看到岸了,他力气也快用完了,他让土土赶紧上去,土土顾不得其他,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在石头的借力下艰难地爬上了岸。
她像是吓傻了一般,呆呆地看着河水里挣扎的石头,她不敢伸出手去,刚刚的惊心动魄还在眼前,就这愣住的一分钟里,石头的身影沉没在急流里,她反应过来伸手叫他名字时,已经晚了!
她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再也不是昔日嬉戏打闹的小河了,是洪水是猛兽,吞噬了石头。她撕心裂肺地喊着石头,却再也没有人回应她,只余满天的暴雨和咆哮的河水,她也不敢下河去,她怕,她怕死,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她有多惜命。风无情地乱刮着,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冷,从内到外的冷。那个叫石头的男孩子,那个她唯一的朋友,那个这世上给她温暖的人,生命终止于十二岁。她没有勇气说出一切,石头爸妈孩子多,少了石头伤心一阵也就不记得了,村里人都说他被鬼怪抓走了,只有土土知道,他死了,死于她的懦弱和无能。后来,她终究还是走出了小山村,尽管拿着不高的文凭,但她努力、自信、拼搏、不认输,她带着她和石头的梦想,走到了山那边的世界。在这里,处处碰壁时,生活艰难时,人生不堪时,土土总会想起那张扬起笑太阳一般的脸庞,顿时又有了走下去的力量。可尽管她走得再远,她的身边,也没了石头的陪伴。土土看着窗外的高楼大厦,万家灯火,她曾幻想里面的某一盏属于石头,尽管在他身旁的不是她。那年他消失于湍急的河水,她会想着,他有生的希望,在世上某个地方,依旧温暖地活着。这样,两相安好,她的罪恶感愧疚感会不会少一点?土土摸着手中的石头,是石头送她的,也是——那条河里的石头。当初的石头对她有多好多温暖,如今手中的石头就有多冰冷,过之而无不及,捂都捂不热,像极了那一刻她没有伸出手时冷漠的心。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土开始执着于许愿,生日愿望,新年愿望,节日愿望,都只有一个:愿石头在世界的另一处,安喜欢乐。魔都的生活远没有小山村的寂静,很嘈杂,但土土不敢回去也不曾回去过,她只在梦中回去,记忆模糊中石头的脸却越来越清晰。随着年龄的渐长,她明白,当初那个她用尽了一生力气爬上的,是生命的彼岸,也是人生的终点。她怀着一生的不安和愧疚,却仍要在这大城市里活下去,因为她想她这一辈子能为石头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替他活下去,好好看世界。或许在未来某个光鲜明媚的日子,石头会踏着阳光走到她面前——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土土。
栏目主编:陈劲松
实习编辑:许 彤
文/张亦怡
贵州织金县人,现就读于福建省闽江学院。热爱文字,喜欢将生活写成诗,一直坚信路在脚下,梦在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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