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梁酒
小 说
“死丫头，中午我就叫你爸去，你爸说让你爷爷奶奶去，爷爷奶奶说你最需要营养，让你晚上下班去。你们叔伯兄弟姐妹五六个，你虽说是个女孩子，但两个老人家不偏心。今天家里买菜了，回头我喊你爷爷奶奶来吃。”
上 梁 酒
江苏/陈彦
一九八六年，张爽师范毕业，成了杏园乡中心小学第一个公办老师。周六放学回家，她预先把毕业证书、两张一寸照片放到包里，准备明天去教育局自学考试报名用。
母亲走进来，递给她一张五元，一张二元，一张一元：“今天建英家吃上梁酒，人情钱比以前加了点。”
“我把人情钱送给爷爷奶奶，让他们去吧。”
“死丫头，中午我就叫你爸去，你爸说让你爷爷奶奶去，爷爷奶奶说你最需要营养，让你晚上下班去。你们叔伯兄弟姐妹五六个，你虽说是个女孩子，但两个老人家不偏心。今天家里买菜了，回头我喊你爷爷奶奶来吃。”
建英和张爽年龄相仿，但比张爽长一辈，小时候一起玩，一起上小学，但建英初中没读完就到街上学裁缝，早两年就出师了，已经开始赚钱了。张爽想想虽然和建英家隔着不远，但很久没有机会在一起说话，就拿着钱向建英家走去。
一路上遇到很多一个生产组的人，他们见到张爽都笑嘻嘻的。“张老师回来了。”
“爽儿越长越俊了。”
“老师好呀，听人说，马上又要加工资了。”
张爽边笑边“三奶奶”“二婶子”地叫着。
“爽儿的嘴从小就甜，不像有的人家孩子，见了面招呼都不打一声。”
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建英家，新房子的墙已经砌好，面积挺大的，周围聚了不少人，张爽一眼就看见建英蹲着在洗碗，便喊了一声“建英”。
建英抬起头来，笑着说：“没大没小的，也不叫我姑姑。”
张爽走过去，拿了一个碗洗了起来：“叫姑姑，以后有了姑父别忘了给我叫钱。”
“给！别人不给也不能少了你的。”建英把张爽手上的碗接过来，“不能脏了我们张老师的手，马上要上梁了，你去听听说鸽子。”
话还没说完，人群里传出声音：
福字生来四角方，
祝贺府上盖华堂，
大红胭脂来染起，
写个福字在中央，
福字一点桃子样，
一横一竖衣另旁，
一口田字写得好，
福子福孙福满堂。
恭喜，
恭喜主家大发财。”
旁边有人喊好，有人说周木匠嗓门亮，说得比老周木匠好。张爽觉得有意思，就到人群中去看。只见屋子中央放着一根大梁，上面已经贴了三个大大的福字，梁前面一张桌子，上面放着两条大鲢鱼、猪头、一大块肉、馒头、糕、筛子、篮子、香烛等。
旁边有人说：“建华的丈人客气咧，送得不丑。”
又有人说：“还不是因为建华带了几个徒弟去了山西做木匠，据说今年赚得不少咧。别打岔了，李砖匠在清嗓子，也要说鸽子。”
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人，两鬓斑白，额头上清晰地刻着深深的皱纹，裤子上有很多泥印子。他抬起头左右望了望：
福字贴好喜洋洋，
恭喜府上办农庄，
承包土地千万亩，
多种经营结硕果，
年年粮棉获丰收，
按章纳税受表彰，
发财多亏政策好，
幸福不忘共产党！
恭喜，
恭喜老板大发财。
周围的人都鼓起掌来，建英的父亲老张头咧着嘴笑着，从兜里掏出两个用红纸包的包，交给两个师傅，两个师傅也不推辞，接过来塞进口袋，连声说“谢谢，谢谢，恭喜主家，恭喜老板。”
建英父亲老张头拿着一瓶酒，倒进两个酒杯里，张老太围着个围裙，把酒杯递给周木匠和李砖匠，两个师傅慢慢把酒浇到大梁上，边浇边唱。周围的人都鸦雀无声，认真地听着。
最后，李砖匠对着老张头说：“鲁张二师手段强，一根金梁亮堂堂，我来府上落金梁，正遇紫薇来上梁，主家代代状元郎。”声音虽然不怎么好听，但韵味十足，大家又一次鼓起了掌。
几个匠人喊着号子，用绳子把大梁拉了上去，唱起了“上梁歌”，老张头的几个侄子在屋前放起了鞭炮，一时间鞭炮齐鸣，连匠人们唱的什么都听不清了。
天色渐暗，老张头的亲戚朋友庄邻都来了，小孩也不少，嬉闹着吃着上梁时用的花生、糖果，很不安生。
到了吃饭的时辰，一张桌子坐八个人，一批坐六桌。主家见客人坐安稳，先是一下子上了八个盘子，有花生米、豆腐、茶干等，咸鸭蛋被切成两半，大拇指大小的蛋黄金黄金黄，好像要流油似的，最显眼的是一盘精肉、一盘肥肉，然后又是热气腾腾的八大碗，第一碗叫头汤，里面什么都有，就是一个大杂烩。
当端上一条鲢鱼时，大家笑着说“大鱼不上，留给府上”。张老头挨个加酒，被加酒的一个个站起身说着客气话，几个平辈说明年建华结婚张老头就是扒灰佬了，还有几个为你酒多他酒少争个不休，最后全部加满了，谁也不争了。
张爽和几个邻居大伯大妈坐在一桌，大家一边吃一边闲谈着。有的指着面前的一碗饭说这么多米二十几年前要让一家人吃上几天，有的说这桌菜十多年前就是县里的干部也指定吃不上。张爽很想知道老人们年轻时过的是什么日子，坐在那里认真地听着。
吃得差不多了，最后上的是尾汤，汤里面漂着一点蛋丝和小青菜。有两个大伯竟然赌了起来，一个吃一碗跑油肉，一个吃两大碗饭，谁吃不掉就当众爬一圈。
有个大妈充当裁判，把肉和饭端到各自面前，两个人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吃的时候还用眼睛的余光看对方是否作弊，其余的人看着笑着，一个个似乎年轻了几岁。
别的桌上的人跑到这儿来看热闹，说谁谁厉害，谁谁要输，两家的老婆知道消息后跑过来骂自己的丈夫不像话，同时死死地盯着对方，有一点肉汤泼了，有一粒米屑掉了都大声抗议。
最终，一碗跑油肉和两大碗饭被两人吃得一干二净，一个不服一个，打着饱嗝说再比一次，收拾桌子的人说主家还有一批人没吃，要桌子用，这才罢休。
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李建丽
文/陈彦
江苏如皋人，江苏省如皋市九华镇郑甸小学一级教师，热爱生活，兴趣广泛，在省级报刊上发表了多篇论文，多篇文章在市级比赛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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