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铁匠
散 文
土耳其铁匠
四川大学|塔琳托娅
我家的钢琴上摆着一个铁质小糖罐。每次看见它，我都会想起在土耳其的一个夜晚。
八月中旬的一天，我们乘车从卡帕多奇亚出发，颠簸了六个小时到达番红花城。
这是一座位于土耳其中部、历史悠久的古城。在那里，你可以看到完整的奥斯曼帝国时期的房屋和建筑。
17世纪时，这座城镇曾是番红花的种植中心和贸易中心，所以被命名为番红花城。
由于城镇建造在绵延的山谷中，城内街道起伏，景色错落有致，所以也有人说番红花城是“土耳其最美山城”。
走在番红花城古朴的石板路上，所到之处皆是红顶白墙、木质门窗。几百座建筑都保持了这种统一的风格。
当年，番红花城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丝绸之路为番红花城带来了商业与繁荣。在奥斯曼时期，这座城镇的发展达到鼎盛。当地富有的居民们兴建私人住宅，于是就有了这些保留至今的风格统一的建筑。
1994年，整修后的番红花城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世界遗产名录。
白天的番红花城古朴宁静，到了晚上，这座古城却呈现出不一样的风貌，变得热闹起来。在民宿中吃过晚饭，我和两个朋友相约出门感受番红花城的夜晚。
街道两侧的商铺点亮暖黄色的灯光，商贩们摆出琳琅满目的商品，叫卖着、忙碌着。
在有几百年历史的蜿蜒巷道深处，酒馆里的歌声传来，仿佛连接了这座城镇的古老与新生。
在这一片繁华中，同行的男生和我们走散了。
曲折的小路没有路标，每一个路口看起来都十分相似。尝试共享实时位置，这座立体的城市却根本无法在地图上完整显示。
忙活了半天，我们好像离对方越来越远。最后，我们决定各自向当地人求助，询问民宿的位置，在民宿门口汇合。
这时，男生发来一条消息，“他不让我走！”
这不会是进了什么黑店吧？
他大致描述了所处的街道和附近的商铺，我们焦急地寻找。当我们穿过一条热闹的酒吧街，拐到一条偏僻的小巷时，远处一片黑暗中走来两个人，是我们的同伴和一位个子不高的男性。
听说，在土耳其，晚上经常会有当地人或是小孩子主动为你带路，从而索要数目不小的“小费”，或是趁机偷窃。
他们越走越近，我们已经做好了掏钱打发那个男人的准备。
走近一瞧，这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微胖大叔，笑容意外地和善。
他无法用英文和我们交流，也不接受我们的感谢，只是特别热情地招呼我们和他走，好像有什么东西要给我们看。
盛情难却，我们只好同意跟他走。穿过一座隐在黑暗中的古老教堂，我们来到溪边。
一座木屋背靠小溪，大叔示意我们随他进去。
屋里没有灯，窗外就是流水和月色。
借着月光，我终于看清了屋里的摆设。黑暗之中，到处都是斧子锤子砧子之类看起来十分骇人的器具。
空气瞬间凝固了。我心里一惊，迅速退回到门边。恰好这时，他抄起一把锤子！我差点拔腿就跑！
谁知，他竟然不慌不忙地表演起来。只见他弓着背，右手举着锤子假装敲打，左手假装擦拭额头上的汗水，嘴里还不忘“呼呼呼”，一幅气喘吁吁的样子。
他忙碌又滑稽的动作，把我们三个人都逗笑了。
在木屋的旁边，是一座更小的房子，和主要街道上传统的住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走进这间拥挤的小屋，映入眼帘的是各式各样的铁制品。从精致的小汤匙，到个头很大的工艺品摆件，每一件都在昏暗的灯光下发出银色的光芒。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一个铁匠。
小小的屋子里分隔出了一个木质的阁楼，铁匠和他的妻子就住在上边。他搭着窄窄的梯子，小心翼翼地从阁楼上取下妻子为我们沏的茶。
在他的工作台上，放着从某个英文杂志上撕下来的一页。上面写道，在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许多传统行业分崩离析，但有些手艺人仍在艰难地维持着，这位土耳其铁匠就是其中之一。旁边还附了他和小木屋的照片。
他举着这篇纸张边缘已经磨损的报道，脸上的笑容十分骄傲。
看到这一幕，没有人会不感动。我仿佛看到了某位只存在于文学作品里人物，一个快乐的铁匠。他没有繁华街道上的商铺，不像其他商人那样懂得与游客交流，他只能用热情把人们吸引到他的小屋来，用一页杂志让大家了解他。
虽然对铁制工艺品没有太多兴趣，我们还是决定一人买一件东西来感谢他。
我买下了这个糖罐。说是糖罐，其实容器本身并不深，看上去像某种有花边的烟灰缸，配以尖顶的盖子，里外都刻有土耳其风格的图案。土耳其人嗜甜，把传统的土耳其软糖放入这种糖罐保存，可以避免风干和污染。
看到我们一人买了一个物件，铁匠十分惊喜，分别的时候送给我们一人一个铜制的小勺子和一杯自制的土耳其酸奶。
时至今日，我还是经常想起那个铁匠，想起他阁楼上的妻子，想起河边的两间小房子，想起那个惊险又有趣的夜晚。
那之后的一个学期，我选修了一门名叫“中国国家外宣及软实力输出”的课程。课上老师要求我们讨论，假定中国与某个国家进行政治、经济、文化往来，应该如何实现互利共赢。很巧，我抽到了土耳其。
古代丝绸之路始于中国，止于土耳其。而在新时期“一带一路”的倡议下，土耳其成为了“一带一路”上连接欧亚的桥梁。
在土耳其时，我经常看到中国制造的商品。在为中国商品的远销感到自豪的同时，我在想，这种商品的畅销可不可以是双向的？
于是，在课上，我提出了可以进口土耳其特色商品的建议。土耳其的陶瓷、地毯、皮具等手工艺品风格独特，质量上乘，在怀念匠心精神的今天，也许是会畅销的商品。
然而，老师反驳这个做法没有必要，这些商品在义乌一样可以买到，而且更加物美价廉。
在后来的学习中，我对国家间的交往有了很多新看法，但我始终不能认同老师的这个观点。
一个技艺娴熟的女工花费一年的时间才能编制一张大地毯；经过了长时间的纯手工上色和高温烘烤，土耳其彩瓷才具有了独一无二的图案；还有那个可爱的铁匠，他在那件小木屋里锻造的糖罐，已经被我带回了遥远的中国，和他一起成为我人生故事的一部分。这些都是机器生产所没有的价值和温度。
不可否认，高效的流水线生产淘汰了一些低效和粗制滥造的商品。然而，从工业革命到今天的中国制造，有多少传统技艺和匠人精神成为了历史的烟云。时代的洪流中，只有“铁匠”们还在奋力挣扎。
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王美萍
实习编辑：王兆嘉
文/塔琳托娅
塔琳托娅，女，蒙古族，内蒙古呼和浩特人。现就读于四川大学经济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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