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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敏翔:我的几个老师和他们的恋情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7-16



我的几个老师和



他 们 的 恋 情





江苏|何敏翔



中学的时候,有一天中国发射了一枚运载火箭,于是上课时就不好好听老师讲课,眼看黑板却神游八荒。

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火箭能喷射上天,那燃烧室内该有那么大的压力啊,可是那液态的燃料怎么能进入燃烧室的呢?

实话说,我到今天也没有搞明白到底这燃料如何进入燃烧室的,但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我认为这是个很好的办法,不知道现在火箭用的办法是不是与我这个办法类似。

于是我画了一张图,到办公室请教我的物理老师秦老师。

那时候老师们的条件不是太好,老师们都挤在一个大办公室里。秦老师戴着一幅很大的眼镜,却是一个很活跃的年轻人,讲课生动有趣,球场上也生龙活虎,我有点崇拜他。

他看了我的图,听了我的问题,想了半天说:你是不是问火箭怎么样往燃烧室加注燃料?

我点点头,他又问:你是说你设计了一个办法?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很想得到他的表扬。

他呵呵地笑起来,说:那汽车发动机燃烧室压力也很大,汽油不照样喷进去了?我心想你应该告诉我的是火箭呀,于是说:那是不同的作功方式吧?

秦老师很夸张地大笑,目光扫了一圈,把整个办公室的老师都纳入到他的语境中来。突然收住笑声说:我记得你这次物理考试才得了62分,是吧?我突然浑身发紧,脸上发烧,窘迫得不知所措。

他那张平时亲和的脸和那轻蔑的笑声,一下让我觉得无比厌恶。我低下头,泪水在眼里打转。我去拿那张图,他却张扬着给其他老师们看。

这时候我听到一声断喝:“行了!好笑吗?这好笑吗?!”我抬起头,发怒的是鲁老师,一个平时对我十分凶恶的数学老师,不过他这会儿面部的凶恶却冲着秦老师。

秦老师不笑了,解释道:“这学生不把心放在学习,净胡思乱想,这样不行的。”

“这叫胡思乱想?我看你是胡思乱想!”鲁老师顿了一下,把图从秦老师手上抽过来递给我说:“你先回班去,走。”

我转身便走,到门口时听到鲁老师像平时训斥我们那样在训斥秦老师:“你为人师表,嘲笑学生想象力,你……”

“你不要走,”一只手揽住了我的肩膀,我的班主任欧阳老师正从门口进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正所谓“一鸟入林,百鸟噤声”,欧阳老师一进门,刚才热闹的场面顿时平静下来,秦老师乖巧地浮上那标志性的微笑,鲁老师止住话语,生硬地坐回座位,其他老师作伏案工作状。

我的眼泪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我站在那里,双手拿着图,什么也不想说。 

鲁老师其实我很不喜欢他,可能是我不太喜欢数学,但他强迫我一定要学好数学,他的愿望与我根本没有兴趣或是没有能力实现他的愿望之间,形成了一对矛盾。这矛盾贯穿了整个中学的始终,尽管我们后来成了很好的朋友。他是南大数学系毕业,据说本来是搞数论的,但他不喜欢,就想当老师,他把自己的职业看得很神圣。我离开这个学校的时候,他跑到我家来聊天,说:你想想,你数学都学不好,你能成什么科学家呢?

鲁老师说得太对了,我的科学家的梦想首先就给秦老师阉割了。



鲁老师只不过用反激法来证明一下罢了。

鲁老师对我来说是个催眠大师。

他一上课我就感到心态很平静,随着他汩汩流淌的语言我感到身体渐渐地放松,遏不住的睡意上涌,眼皮忽张忽弛,最后在他的一声大喝中猛然一惊,抖擞精神迷迷糊糊地看着满黑板数字符号。

后来他发现如此冥顽不化只能体罚,便叫我站着听他的课,只得站着。他是个身高1米8的汉子,方脸,声音洪亮。

我发现他动作很有趣,他板书后,大臂平伸小臂却垂下来,形成一个90度的角,晃来晃去。背向我们的时候,我便学,便笑,同学们也跟着笑。他不知来由,但知道这个笑一定与我有关,面目狰狞瞪我半天,又出我意料地喝我坐下。

结果是欧阳老师找我,那是一顿好批猛批。

后来我才知道,鲁老师是欧阳老师的表哥,我深刻地向班主任检讨自己之后心想还是要和鲁老师搞好关系,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我都要和他搞好关系,我不能把欧阳老师对我的一点好印象在他手里毁了。

不过,我想我能和他搞好关系。能和他沟通的是一种虫子。人都是有弱点的,鲁老师那么强悍也是有弱点的,这小虫儿便是他的弱点。

我们江南地区入夏近秋草木茂盛处有一种昆虫叫金铃子,叫起来十分动听,这虫儿只能自己去在荒草萋木中寻。市场上也能买到,但自己寻来的更珍贵。小虫儿用一纸筒笼着,近秋时得揣在怀里养着。

 一天上数学课,鲁老师怀里时不时响起悦耳的虫鸣,鲁老师一边讲着课,一边用垂下90的手臂轻拍一下,虫儿不叫了,一会儿再叫,再拍。

同学们会意地相互微笑:金铃子。

鲁老师于是瞪眼,大家再装做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这堂数学课在金铃子的伴奏下上完了。

我大喜,课后找到鲁老师请教一题。鲁老师很高兴,难得看到他脸上那样和蔼的笑容,看到那样的真诚,我对自己动机几乎有点惭愧。他不厌其烦解了半天。

我知道我不能老是这么听下去了,再听我很难保证我不打呵欠。

便连说懂了懂了,谢谢鲁老师,鲁老师有空的话到我家坐坐,我家后园有很多乱草木,有很多金铃子呢,吵死了,烦死了 他立刻瞪起眼睛,很狐疑地看着我。

我笑着说,真的,真的很多呢。他没有理我,走了。

鲁老师没有到我家来,但是也不再管我,后来他告诉我,他认定我不是学数学的料,但奇怪我怎么每次考试还能仅仅及格,他不知道每次考试将至,我的父亲给我是如何强迫作题硬补,他老人家觉得如果为数学留级那是全家的耻辱。 




那一年暑假,鲁老师来过我家家访。他不是班主任,他做什么家访。老人们很高兴,极客气地接待他,然后共同数落我的种种不端行为。

其实我看得出鲁老师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还说了我很多好处。我然后跟父亲说:鲁老师喜欢养金铃子,我带他到后面看看。鲁老师还客气道不太方便吧?

父亲说哪里话,请你来玩玩还不容易呢。这个1米8的汉子,一到我家后院眼便放出光来,蹶着屁股在草里泥里钻,他是有备而来,工具齐全,当然收获颇丰。


我心下其实很纳闷的,这么庄严的一个人,居然有这个嗜好。

我的班主任欧阳老师,虽然复旦毕业,但她的光环却是本市一中的高材生,名气很大,在学校就是校花,当年追她的人很多当了什么大领导。

我的印象她总是很矜持的微笑着,最开心的时候,眼便弯弯的,那份欢乐便立刻感染着周边的人们。

 她是我的语文老师,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她喜欢朗诵,她讲课的时候我们很爱听那抑扬顿挫的语调,在她激情诵读中,文章里情绪强烈地感染着我们。她写得一手好文章,杂志和报纸上经常可以看到她的作品。

虽然我们那时对老师还不可能有太准确的评价,但我们班的每个学生,在别的班级同学的羡慕中,都知道我们有个非常好的老师。

一天,上班中,我的上司打电话来,叫我到他的办公室去。他问我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说去说来,我觉得这都不是他叫我来的理由,便直接地问他,你今天不是为这些事情,你一定想和我说些什么。他笑了,说:是要说呀,说说你吧。

于是他开始说我,说我在哪个学校,在学校是个什么表现,有那些突出表现,当然他说的基本是负面的,还有哪些好的方面。

他一件件说得那么具体,让我听得心里有点发毛。便问道:请问是不是你外调我呀,怎么搞得这么清楚。

他笑起来说:你要搞清楚,我不仅是你的上司,也是你的老师。因为你的老师就是我的同学。我也是一中的。你有一个非常非常出色的老师,她姓欧阳。我恍然大悟。

他说到我的欧阳老师时候,笑着,眼里闪亮,语调极谦和。说在学校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如何如何有戏剧性,她一本书掉地上,是他检起来给他的,那时候,他们还不认识,但人们都认识我的欧阳老师。

我听着听着就明白了,他是我老师的一个暗恋者,一个FANS,而且肯定是根本不入我老师法眼的一个自作多情者。

就那一点破事,我的欧阳老师绝对不会有印象,而他耿耿于怀如许年,至今不能忘怀便罢了,还玩味不已。

最后他终于告诉我他叫我来的目的。他们这次开了一个校友会,他见到欧阳老师。欧阳老师也不知从哪里听说我在他的单位,便聊起来。他兴奋地搓着手,告诉我,说这么多年了,欧阳老师第一次和他说了这么多的话。

我心里笑,那是因为我是她的学生,基本上算一个好学生。“你能不能出个面,我请她吃个饭。”他期待地望着我说。

“行是行,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呀。”他说我有我有,急急地在一张纸上写了欧阳老师的电话。

我把纸条装好说:我想,不会是一个太大的问题。那天定的是一个规格很高的包间,偌大的桌前只坐了三个人。

欧阳老师看到我,高兴极了,絮絮叨叨也不知道和我说了什么,然后环顾着着豪华包间,她惊讶道:就我们三个人呀,这太奢侈了。

上司嘿嘿笑着说:哪里哪里,能请到您来,这不算什么。

欧阳老师雍容地一笑,说,谢谢你,您太客气了。扯了几句闲白,欧阳老师便问起我这些年的种种经历,陈列我当年的种种优点与劣迹,也聊着我们相互熟识的那些人们。

人岁数大了也就更亲和然而话也更多了,我和欧阳老师不停地说,我一边注意着我的上司。

我发现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这种类似的表情,对我老师的态度几近谄媚。他话很少,只是陪笑。这个气指颐使的上司今天仿佛换个人,居然变得这么内敛。

快结束时,我故意离开一会儿,把时间留给内心鼓荡着激情的上司。回来时,上司脸上放着光,不住地点头,大概听到了什么表扬,我知道我的老师一定很好地鼓励了他,她的教学风格就是以激励为主。

 告别的时候,他拿出很多礼品,老师很为难,坚决不收。我说您就放心,我送您回去,又悄悄地在欧阳老师耳边说:要,不要白不要。

老师一笑,收下了。

第二天上班,上司又来电话叫我到他那里去,我觉得有点烦了,这人怎么这么痴呢。但转念一想,一个人能把美好在心底里坚守这么多年,倒也是可以向他致敬的。

上司的办公室里,他脸嘻嘻笑着,眼紧盯着我,急切地问:“怎么样,昨天觉得我怎么样?还行吧。” 我说那是当然的,你呀,绝对很乖。

 很多年后,我在夫子庙的一个棋摊上看到鲁老师,这个鲁老师故事很多,他和欧阳老师从小青梅竹马,日久生情,但就是因为他们是表兄妹,这段婚姻告吹,据说欧阳老师一直不愿意与他分手,但外面风风雨雨却让他俩都很受伤,鲁老师干脆换了一所学校。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还是那样气势雄壮,这天严格说我是就通过他洪亮的声音找到他的。

一群人蹲在地上指指点点,中间摆两个残局等人来上勾呢。大概人们挑逗他,鲁老师背着手站着看,拈着一柄纸扇。他个高声音也大:“你这一局叫‘野马操田’,那一局叫‘乘风破浪’,呵呵,我还用下吗?”

两个汉子站起来,一边给他递烟,一边用手搭着他肩膀示意请他离开。

我走过去说你们什么意思呀?

汉子说:“别误会,没什么意思,这老先生棋下得好,我们是混口饭的,多担待了。”

我把鲁老师一把拉走,我说鲁老师你搅什么什么局呀?走走。

 鲁老师看着我,说你是谁呀,我学生吗?

 我心想这人别痴呆了,但不像,连残局都一口报得出来。

 我说,我你都不认识了,你记得金铃子吧?

 鲁老师用扇子指着我:金铃子?哦,知道了,你是那个那个……

 我笑道,对对,我就是那个那个……

 两人哈哈大笑。

 我拉着鲁老师在秦淮河边的栏杆上坐下来。他说你现在在哪里高就呀,我告诉他我现在搞文字工作。鲁老师说,那可是你们欧阳老师的功劳。我没有教好你,不过,好象你那时候根本不好好学。

我笑笑说,你好象是欧阳老师表哥吧?现在有来往?鲁老师笑道当然有往来,我是她哥。

我说我记得你是表哥吧?要不然,你们可能还是一家人呢。他笑着用扇子在我腿上击了一下,说你怎么都清楚,欧阳不会跟你说吧?我说那不会,老师哪会跟学生说这个。

鲁老师用扇子在胸口划拉几下,他挥扇至今还是那种平直然后下垂90度的习惯动作,沉吟了一会儿,他告诉我说他和她其实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她自己的爸爸抗战死了,她跟他妈从重庆再嫁到我们家的。那时候,哪能说得清楚,都在搅这个事。

他很自得地笑起来,说:“他们都吃我的醋哟,那个姓秦的老师你记得不,他想欧阳心思,就瞎搞一气,乱说。我懒得烦,一走了之。”

我说我当然知道他,我也非常感谢他,他击碎了我当科学家梦想,要不然,现在科技兴国,我哪有这么轻松,可能会很累很累。

鲁老师不屑地呵呵一笑,用扇子点点我,说你算了吧,就你那三脚猫的数学功夫,肯定不行。你还是写字最好。

我问:“那秦老师现在如何?”

鲁老师正色道:“你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

“他现在是你的师爹。”

“什么叫师爹?”

“就是你欧阳老师的老公呀。”

 我觉得心里有点不平衡,至少是为鲁老师抱屈。我清楚地记得他那个张狂的样子,欧阳老师怎么找了个坏人?

“哪里是坏人哟,他就是那个毛病罢了。他找你麻烦,其实是找你老师麻烦。算了,都过去了,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他两年前就死了。”

我忽然觉得没有话可以说了。两人静静地坐在阑干上,各人想着自己的心思。

从不止歇的秦淮河水缓缓流淌,河里花团绵簇的游船来往穿梭,船娘打扮得鲜艳靓丽在船尾象征性的摇着棹,高拱的文德桥上游人如织,对面巨大照壁下轰响着流行歌曲。被游船激荡的水流打着百年前石砌河岸。

我说:“现在还玩金铃子吗?”

鲁老师说:“现在还有金铃子吗?”

水浪一波波冲刷灰白色的条石,白沫夹带着一些不明物质在水中摇晃。

鲁老师说:“我们走吧。”

“好的,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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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陈劲松

实习编辑:陈诗莹


文/何敏翔

南京人,江苏作家,新华日报报业集团资深新闻工作者,原江苏省报纸副刊编辑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曾任《雨花》杂志青少刊主编,江苏省作家协会青年创作指导委员会副主任等职。出版《歌罢桃花扇底风》《眷念列车的车站》《落英撷珍》《牧农笔记》等图书及主编出版《江苏散文年鉴》《江苏报纸副刊论文选萃》《百个符号看江苏》等江苏重点文化书籍工作。作品在全国及江苏省多次获奖,其作品《锁》曾被收入中学生语文辅导教材,并收入全国2003年10月高等教育自学考试的试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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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 恩师仨记(江苏|沈建华)

⊙ 我的几个老师和他们的恋情(江苏|何敏翔)

⊙ 霍师一面铭恩永(江苏|李金坤)

⊙ 终生难忘恩师情(江苏|吴光明)

⊙ 不说,却不曾忘记(江苏|周桂稳)

⊙ 师爱是一条温暖的河(江苏|陈彦)

上期目录(点击文章标题即可阅读)

⊙ 伴你二十七年(广东|华桂泓)

⊙ 坚强的活下去(日本|孟庆华)

⊙ 柴米油盐的日子(江苏|吕小玲) 

⊙ 不做橡皮擦妈妈(江苏|曹新侠) 

⊙ 发酵--最美好的状态(江苏|周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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