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园
江苏｜程立祥
时光是很有意思的，就像清风，伸手可触却又遥不可及。比清风更有意思的大概就是一个美丽的去处，可以悠闲地度过时光，或者待时光陈旧，在需要的时候依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打开。
这个美丽的去处该是心灵的净土，在世俗之外的某个地方，有隐者居住，姑且叫“隐园”吧。
可是，隐园应该是找不到的，可以到达的地方是成不了隐园的。
很多人喜欢去终南山修行，一间陋室，粗茶淡饭，看蓝天白云，寻精神归属。
可惜，物欲横流，普通人是修行不起的，需要很多的物质支撑。其实，终南山并不完全是隐居修行之地。
自古以来，“隐”是为了“现”，很多隐者最终并没有真正的隐居下去，而是隐而出世，并且大显身手，最后封官进爵。
太公钓鱼，愿者上钩。许多后来人走过的路，都是仿姜子牙，遇纣而隐，逢文王出山。这大概是一种迂回的策略而已。
终南山毕竟离我很远，我亦非修行之人。可是，如果真的有隐园，一定是满心欢喜。
上班的路上，有一处胜地，说不上美丽繁华，却是静谧得很。
一只可爱的小狗，总是纯真地看着我，每一次路过，都是微笑。世界上，如果不是遇到，真的不敢相信，还有会微笑的狗。
但是，我几乎每天都可以看见。
在巷子的不远处，一间房子，一张床，一张方桌，两张凳子。可是，我从来没看见过主人，唯一的就是那只狗。
听说，每天，狗很早就起床了，然后就趴在十来米远的巷子口，等待老人送来早餐，下午的时候，老人会再来一趟，送些晚餐。
有人说，这个狗可能弱智，就知道傻傻地趴在巷子口。可是，真的看不出这条狗的脑袋有问题，因为它的身上非常干净。
狗在修行。
它甚至比很多人都做得更好，早起、吐纳、守家、静坐、冥思，它吃得不多，身上的皮毛不占有灰尘，也不凌乱，俨然是得道的高人。
我想，有机会，要在那个小屋的门前悬挂上一个牌匾，上书“隐园”。
我的脚步匆匆，出了巷子，就是一个热闹非凡的世界，车来车往，吆喝的人群，自然热闹非凡。
陡然间，想起司马迁的言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隐园，不在于归隐山水，不在于是否在某个世外桃源，在于一个“争”字。
那狗与世无争，自然处于隐园中。
这狗是有高明之处的，但是，我不能拜它为师。如果真的拜狗为师，会让人耻笑不已。
然而，这只狗的的确确是教会了我许多，很多时候，所谓“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我们是做不到的，但是这只可爱的狗却能做到。
我是很想认识一下狗的主人。很多次，都无法遇到。周边的人也说很难遇到，因为很少有人把目光停留在一个偶尔来喂狗的人身上。
我不信邪，坚信自己一定可以遇到，“守株待兔”的成语还是知道的。
可惜，未必所有人都有农夫的好运气。
后来，我才知道，狗的主人不是经常来的，因为狗也是有腿的，狗可以跑回主人那边的。想来，我还是有点傻。
或许傻子有福吧，好多天后，还是遇到了狗的主人。
那天，一位老人来清扫房间的灰尘，给狗带来一些口粮。可惜，他说，他不是狗的真正主人。
但是，我就是要认识这个人，和他说会儿话，听听这个世外高人的言语。他的话语不多，不善于言辞，不是高谈阔论的人。
我说，我观察了狗很多天，很佩服这条狗，所以就想认识狗的主人。
老先生很是奇怪地看着我，说很少有人对一只无关紧要的狗感兴趣的。他答应，过几天让我到他的小屋喝茶聊天。
那天，约好了，我到巷子口等待，那狗依然伏在巷子口，看见我，依然微笑，那是一种非常难以言说的情感状态。
老先生来了，是从小屋里走出来，原来，小屋有两扇门。另一扇门也可以出入，后面是一个狭长的小院子，院子后面又是巷子。老先生呼唤了一下狗，那狗就跟在了我们的身后。
老先生不紧不慢地走着，转过了两个巷子，到了一个小院子门口，他喊了一声：“老太婆，来客人了。”走进院子，精致又简单，两个花池，还有五六棵细竹，砖头路上有些苔痕，一只慵懒的猫正晒着太阳。
从青砖老屋里走出一个银发的老太太，精神矍铄，那狗冲在了我的前面，上去缠着老太太的裤脚左右挨靠，欢欣不已。老太太半弯着腰，摸了一下跳起的狗的头，那狗就很满足地呆到一边去了。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此处无桃花美景，也无小溪潺潺，别有天地却是真的。
老太太礼貌地请我进屋：“老头子很少带年轻的朋友过来。”然后端了一杯茶，三人围坐在一起。
这是一个老式的三间屋子，里面的陈设很旧了，客厅地面铺的是一种小块的老砖，比较平整。
一张长形的条案，古色古香，上面一尊白玉观音，一盏香炉，东墙上挂了两幅旧的山水画，看不出年月，紧挨东墙的是一方桌，上面有些书籍，西墙上四幅乃是梅兰竹菊，颜色也已发黄，旁边是一喝茶的长桌，上有铁壶和喝茶器皿，整个客厅再无其他了。
见我有些拘谨，老太太笑着告知我，原来她和先生都是高校退休的教授，孩子们都去了国外，他们是故土难离，就希望在这里度过自己年老的时光。
我心中豁然开朗，两位老人一定是想老有所乐，种花喂鱼，养猫养狗，来陪伴自己老年的寂寞时光。
或许是因为两位老人知书达理、知识丰富，这狗和猫似乎也沾染了一些书卷之气吧。
老太太看穿了我的心思，说：“看你的气质，是读书人，或许喜欢写些文章。听老头子说，你对那狗很感兴趣，看来是缘分使然，这狗很善良，希望有那么一天，你把这狗的故事写一写。”
其实，不需要老夫人提醒，一只乖巧灵动的狗是很值得写一写的。
老先生只管烧水煮茶，是笑而不语。老太太娓娓道来，原来，狗是真的有故事的。
几年前，老夫妻俩的数年前的一位故交顾先生从国外回来，就住在我最初所见的那个简陋的房子里，三人喝茶聊天，享受着晚年的悠闲时光。
顾老先生多年之前远走海外，居家立业均在他国，或许是叶落归根，退休后一直想着故土，就归来常住。
前些天，顾先生身体不太好，去国外儿女那里了，就把陪伴他好几年的狗留下了，托付他们照应。
我说，其实，顾老先生可以把狗一起带走的。老太太摇摇头说，他已经离开故土，不想再让其他的什么也离开故土。
顾先生离开时候，像平常出门一样，狗想一起跟着，顾老先生就叮嘱狗儿守在巷子口，然后扭头离开。就这样，很多天了，狗儿大多数时间就匍匐在巷子口。
——等待主人归来，成为他永远的坚守。
“要是，顾老先生不回来呢？那这狗，你们要照应到什么时候？”我还是说出了担忧。
老太太的神情有些暗淡，这是她的眼神唯一忧郁的一次。停顿了一会，还是缓缓地说：“谁知道呢，或许要等到他再次回来，或许要一直等到狗变老了，或许要等到我们变老了……”
我们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老先生又为我续了一点茶水，我谢过，然后起身告别。
老先生送我出门，回首间，看见老太太的眼神拉向天空，思绪变得悠远。
或许，这次我的拜访有些冒昧了。
走在巷子中，狗儿一会儿在我们前面，一会儿在我们后面，蹦跳得很开心。我似乎陡然之间理解了狗的快乐，它没有离开自己的家园，它有熟悉的朋友，它还有守候的责任。
原来，顾老先生离开时候，他为小狗创造了一个“隐园”，这个隐园不是在世外，也不是高山流水，而是活着的一种希望，存在的一种价值。——正是这个凭空创造出来的“隐园”的存在，才使狗儿变得快乐起来，并且让它的生命变得很有意义。
出了巷子口，老先生挥手向我作别。我还是把自己的疑问抛了出来，不知道顾老先生是否还会回来？
老先生很认真地看着我，然后说，还有一个故事。
他说，顾先生曾经是名军人，他年青时深爱着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也深爱着他。
后来，他在边境的一次军事冲突中不见了。回来的人都说，他已经牺牲了。
我陡然明白了：“他没牺牲？”老先生点点头：“可是，知道他依然活着的时候，那姑娘早已经出嫁了。”
“那，那姑娘快乐吗？”我很是迟疑。
老先生知道我明白那姑娘就是现在的老太太了，爽朗地笑了一下：“很快乐。回首生命的历程，一切都是缘分使然，她很快乐，我很开心，我们无怨无悔。”
天色渐暗，晚霞满天。回头，我看见那狗已经跟着老先生回去了，这次，它没有再留在巷子口。
我知道，顾老先生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哪怕他的狗还在等待着他，哪怕是那位姑娘还有一丝牵挂。
那狗，顾先生，老太太，老先生，他们在热闹纷繁的世界里创造了一份自己静谧又祥和的隐园，狗的守候，顾先生的离开，老太太的淡然，老先生的豁达，这些组成人与自然间、人与人之间神秘的情感世界，他们不为人知，却又灿烂无比。
隐园，很多时候，可以看见，更多的时候，我们未必能够看见。
或许就在闹市旁边，或许在深山老林……而更多的隐园藏在人们的心里，不为人知，却绘就了生命的多彩，绘就了生活的灿烂，他们普通又很神奇，平凡又很伟大！
栏目编辑：陈劲松
实习编辑：杨 越
文/程立祥
字浩然，号壹方斋主，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盐城市作协会员。已在《读者》《青年文摘》《杂文选刊》《江苏地方志》《中国教育报》《河北日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文字近50万字，部分作品入选《新标准新阅读语文课外读本》《受益一生的感恩故事》《中国散文名刊卷首语》《拥抱成功》《棘刺上的花朵》等中小学课外阅读教材及多种丛书和中小学考试命题。曾获人民日报“春天的故事”征文二等奖，著有诗歌集《春天里》。
本期目录
封面文章
羊群回家的时候（山西|宋永清）因为·爱（北京|李燕巧）
散文
羊群回家的时候（山西|宋永清）
隐园（江苏|程立祥）
巷子里（江苏|曹柒零）
吆喝声声米酒香（湖北|王同尧）
小说
心战（广西|滕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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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散文
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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