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杀后的晚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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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 伟 在 线
主编:李建丽
编辑:张亦怡
凶杀后的晚餐
(下)
江苏|周伟
【点击标题回看:凶杀后的晚餐(上)】
“那天黄松莫名其妙的要求使你困惑对不对?
“后来你又在车站广场的烈日下晒了很久对不对?
“尤其是张兰出现后,她那种不检点的女性对你这个年龄的男孩有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对不对?
“这么多东西一下子加在你身上,所以你晕了,自己都不知道干了什么。”
这是胡律师向我灌输的的意思。
我爸妈原先没请律师,法庭就给我指定了一个,姓关,他问的话就像提审一样,我很不舒服却没法说。后来我爸妈才反应过来,找来了胡律师。我估计他们花了不少钱,所以胡律师的口气跟关律师完全相反。
“你晕乎乎的跟到了杀人现场,还帮着搬运了尸体,但你没杀人,这是问题的关键。这件事充分暴露了家庭、学校、社会以及司法在未成年人保护上的失职,我将在法庭辩护中重点探讨这方面的问题。”
他的话才真让我晕,他滔滔不绝扯得很远,我却听不出那与张兰的死有什么关系。
我想问他能为我减几年刑,我爸妈花钱是要买我的时间,而不是让他把社会问题都扯到我的案子里来。可是我不敢问,还得不断的点头,生怕惹他不高兴。
事实上我那天脑子比平时好使,很多细节到现在都清清楚楚就是证明,甚至包括我的想法——我先是为黄松担心,生怕他惹麻烦;后来我为张兰担心,觉得她不该就那么跟黄松睡。
现在看来,事情就坏在我想的太多,他们反正要睡,我瞎操什么心?在小饭店吃完饭之后我是真想回家的,虽然黄松拦我,我如果坚持要走他也没办法。
问题是我又想跟他们多呆一会,自己都说不清是为什么。张兰笑起来很响,咯咯咯咯咯,引得路人都朝她看。她发现后赶紧掩住嘴,不是用手掌去捂,而是用手背挡在嘴边,红着脸打量我们,像是犯了错。我喜欢看那个动作,真的很有味。她做了好几次,我都看上瘾了。
到了小区门口,黄松掏出钥匙说:“沈光你先陪她上去,我去买点水果。”这是事先约定的,但这回他装得很像。“你抓紧呀!”张兰说。
她的口气和眼神提醒了我:他们真要那样了!那一刻我确实有点晕,因为我明知那样不好,却稀里糊涂的跟到了这个关口。
我知道一旦他们进了屋,事情就难以挽回,麻烦也不可避免。张兰的眼神说明她是个重情感的人,她不可能接受坐长途汽车来给他睡一下然后坐长途车回去的结局。
“你今天怎么没上学?”
我一愣,“哦,我辍学了。”
“学不进去了?”
“打架的。”
“可你看上去是读书的料。”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我有点感动。我想把黄松的真实情况告诉她,可我怎么开口呢?正犹豫间,我们已到了楼梯口。
“几楼?”
“5楼。”
她的屁股就在我眼前晃,左一下右一下,大小正好,跟杜秋丽的太不一样了。我越发觉得她不该让黄松睡,可我该怎么说?
我家因为开店,租了沿街的老房子,我每次到黄松这儿来都觉得楼梯太长,唯独那天没怎么走就到了5楼。
“哇!这是他自己的房子?”门一开张兰就惊叫起来,我犹豫着该不该说是他女朋友的,她又朝厨房叫,“东西这么全?他蛮勤快的嘛!”
门没关,好像有人上楼,但无法断定是不是黄松。我忽然想到应该让张兰注意到另一个女人的存在。邓雪梅的东西随处都是,张兰只要看到一件就会产生疑问,那她就不会轻易跟黄松上床了。
我想到了最直接的方法,拉开卫生间的门说:“卫生间在这儿。”
“哦,我现在不用。”她朝卧室探头。我想到床头摊着邓雪梅的东西,赶紧说:“进去坐吧,外面没椅子。”她却站住了,说:“等他来。”然后歪着脑袋听楼梯上的脚步声并把脸转向门口。
黄松露面的刹那间她笑得光彩夺目,我却感到一股寒气。
“苹果太小,还有斑,我没买。”黄松没笑,瞄了我一眼就朝卧室去,还顺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他根本没去水果摊!想到屋里有那么多破绽他就赶回来了!
张兰有点不知所措。我严肃的看着她,希望她能感觉到我的焦虑。她尴尬地匆匆一笑,把目光转开。
黄松从卧室出来直接进了卫生间,里面随即传出收拾东西的声音。我再次看张兰,可她这次没看我。
卫生间里传出冲马桶的声音,而此前根本没听到他撒尿。黄松出来时已恢复了那种真不真假不假的笑容。“来,我们到里面去坐。”他拉起张兰的手,然后问我,“你也来坐坐?”
我说:“我就不坐了吧。”这也是他安排好的。
“好。那你再烧点水,烧好就放在炉子上吧。”他们进了卧室,半掩了门。
我没烧水,而是竖起耳朵,生怕错过一点声音。黄松刚收拾了卧室,就算他把床头那一堆护肤品都藏起来了,床上还有两条毯子和两个枕头,他那一侧床头的软靠瘪得厉害,有明显的油渍,邓雪梅那一侧只有一点瘪而且很干净……
类似的痕迹我闭上眼睛都能列出很多,只要张兰稍加留意,肯定会发现不止一个。如果他们争执起来,我就弄出些动静,那样或许能救张兰。
但他们没有争执,断断续续的低语过后是拉窗帘的声音。我傻眼了,满屋的证据张兰居然没看到一样?她怎么这么笨?我是该走了,她摊上了给黄松白睡的命。
“我走了!”我的声音比预期的低沉得多。“有空来玩!”黄松在卧室里叫。他的声音也不正常,很干。我体会过那种状态。
我在门外站了一秒钟。张兰真那么容易上手然后咯咯笑着上路?我使劲关上门,连自己都愣住了,我竟鬼使神差的站在了门里!
张兰嘟囔了一句,卧室门关死了。不一会我听到了呻吟,旋即演变成嚎叫。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顿时口干舌燥,浑身发热——我每天幻想的事正在轰轰烈烈地进行,与我只隔了一层薄薄的门!
卧室门忽然开了,张兰一丝不挂的跑出来。“啊!”见了我她大叫一声,“他没走!”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又回去了。
那一刻我真有点晕。我第一次看到全裸的女人,应该说与想象的差别不大,但与我对杜秋丽的想象又完全不同。她身上有一种炫目的挑逗。
“怎么回事?你们搞什么鬼?”张兰在里边叫。
“哎呀他是我朋友,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怎么啦?”然后黄松穿着三角裤出来了,“你把她吓着了。”他大声对我说,然后朝卧室一努嘴,做了个日捣的手势。
我愣一下,啊?他叫我去睡张兰?!
“没什么!看把你吓的。”
这时的他显得很丑。这是我那天第二次注意到人的容貌的迅速变化。“不。”我说,“我不。”
他嘴动了一下,却没出声,看了我一会才说:“那你站到灶台旁边,我让她出来。”
“我还是走吧……”
“不行!”他一把把我拽回去,“这是你今天第三次要走了,你记住,我从来没叫你帮过什么忙!”他瞪了我一会,然后朝卧室叫,“张兰你出来吧,他看不见的!”
张兰在卫生间时,我们都没说话。黄松一直在看我,我却无法与他对视。他的目光除了压力之外,似乎还有鄙视,我能感觉到。水声清晰无比,似乎显示了张兰的每一个动作,奶子、胯下、屁股……那个裸体哗啦啦的在我脑海里再现。
张兰洗完回到卧室,叫黄松过去。黄松没进屋,手把着门说:“穿起来吧,我们出去走走。”张兰叫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怪?”黄松没说话,但他的姿势明白无误的宣告事情已经结束。
现在回头想,如果张兰赖着不走,黄松的麻烦就大了。
邓雪梅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她不会相信张兰是我亲戚的,张兰也不会任由黄松那样说。他俩要么同时离开,要么先后离开,反正是永远离开。
他们肯定不会结成一对,很可能没走出小区就打起来。就让他们打吧,我回家跟我爸认真谈一次,我要上技校,学门手艺,什么手艺都行,他会同意的。
当然,如果张兰不肯走,黄松可能会动手,但那也没有生命危险,小区的住户拆迁前就认识,听到动静大家都会过来的。
但张兰出来了。
她没我想象的那么羞怯,不过眼睛也不再放光。“干嘛这会要出去走?我怎么觉得今天好多事不对头?”
“哪有什么不对头?你想多了,就是出去走走,老憋在屋里干嘛?”他对我说,“你跟她先下去,我收拾一下就来。”
门在我们身后关上,我知道张兰这辈子不可能再进这扇门了。
“这不是他的房子?”
我没回答,到这会我已不想回答了。
“是你家的房子?”
我下到楼梯拐弯处,回头与她对视。她到底给他白睡了,我先前的担惊受怕、费尽心思没一点屁用!此刻我鄙视她,甚至恨她。她看着我不知所措,脸忽然红了。这一路我们都没再说话。
小区外的水果摊格外醒目,有葡萄、水蜜桃和巴掌大的西瓜,就是没苹果。我先前的判断没错!张兰却只顾朝小区里张望,根本没注意这些。
我从旁边打量她,想找回对她奶子和屁股的回忆,却发现她扭来扭去的样子很蠢。那会我真有点后悔,为先前错过的机会。
黄松出来了,一付轻松的样子。“走,带你随便转转,也算是到我们这里来一趟。”
“我不想转,我有话跟你说。”
“那就边走边说吧。走呀!”
对我来说,那又是一个离开机会。
“黄松让你做的事你都做了,他已达到了目的。你如果那时离开他们,今天就不会坐在这里。你为什么没离开?”这个问题他们问过不止一次,刑侦调查时问过,到了移送起诉阶段还问。
其实当时黄松给了我一个眼神,但什么都没说,我自己都说不清怎么就跟了过去。如果照实说,就显得我很主动,到目前为止已有太多的东西显得我主动了。
我说:“是黄松叫我去的。”
“在哪里?他当时怎么说的?”
“他说……沈光你跟我们一起走。”
“这话他在哪里说的?”
“在他们小区门口。”
“你确定?”
“唔。”
“回答‘是’或‘不是’。”
“是。”
“这和你上次的口供不一样,上次你说:‘他们已经走过了水果摊我才跟上去。’这是笔录,有你的签字和手印;这和你对刑侦警察的回答也不一样,你在5月24号的刑侦调查中说:‘我想看黄松怎么打发张兰,就跟着去了。’这是那天的笔录,有你的签字和手印。”
脸顿时滚烫。我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而且,你的陈述与黄松的不一样,你们两人中至少有一个没说实话,也可能两人都在撒谎。你知道对检察官撒谎意味着什么?”
他的口气不重,我却连头皮都麻了。所有的细节都被问过几遍,笔录全在他们那儿,他们翻翻这本再翻翻那本,肯定能找出前后不一样的地方,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每次提审结束时我都尽量多记些我说过的话,可哪记得全呢?一旦签了字按了手印,那厚厚的一摞东西中的任何一页都可能成为我的新罪证。
“回答我的问题。”
“要说实话呀小光!”我妈急哭了。
我说:“我是想跟他们同路……黄松可以在我爸妈面前……为我说话。”
“就是说他没叫你?”
“没有。”
“可是你们不是朝你家方向去,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被问住了。
“你老实交代!”我爸吼道。不用回头我就知道他的拳头握得紧紧的。
“我好奇……想看他们谈恋爱。”
“你不是对他们做的事很反感吗?而且你连张兰的裸体都看过了,低俗的爱情除了性还有什么?你还想看到什么?”
“我对张兰……还抱有幻想。”
“什么幻想?性幻想?”
我“唔”了一声。
“回答‘是’或‘不是’。”
“是。”
“是什么?是想和她发生性关系?”
“不是。”
“那你说是什么,你的幻想总该有个具体内容吧?”
我被逼进死胡同,不管怎么回答都不对。我妈的啜泣此刻显得格外刺耳,我爸低声喝道:“哭什么哭?都是被你惯的!”
“请保持安静!”检察官说,但我妈哭得止不住。“你回答问题。”
“我幻想和她发生性关系……”这话一出口我就想吐,张兰眼珠子的最后一动又出现了,而且有很多她的眼珠子,晃晃悠悠连成了片。
“那就是说你是主动跟他们去的?”
“没有,真的没有!”
“回答‘是’或‘不是’。”
“不是、不是呀!”
“那是什么?”
“黄松瞄了我一眼!”
“他瞄你一眼?他怎么说的?”
“他什么都没说,就瞄了我一眼!”
检察官看着我,很久没说话。就在我以为他要换下一个问题时,他又开口了:“他瞄你一眼,并没说话,那你怎么知道他是叫你跟去而不是叫你离开?”
“他就是叫我跟去的意思!”
“但他没有说,是不是?”
“他的意思我不会看错的!”
“回答‘是’或‘不是’。”
我等到呼吸正常了才说:“是。”
回到拘留室我就吐了,有张兰眼睛的原因,更主要的是因为事情被我搞的一团糟。我对红毛说:“别坐我旁边,别跟我说话,我还想吐!”
他嘴巴动两下,什么都没说就站到门边去了。那天剩余的时间我都在使劲呼吸。
我跟胡律师说了这事,他眉头皱了半天。“这个问题的确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否则你的话显得前后矛盾,控方律师一定会抓住这点不放。”
我说不出话,只想哭。
“你还是坚持我说的那句话:那天你晕了,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那样一切都好解释了。”
我觉得我一次次陈述已经证明了我没晕,尤其是那件事上我的几次改口,谁会相信我晕了?可我不能像他们那样用一条接一条的理由使胡律师相信这一点,只好眼巴巴地看着他走出谈话室。推拉门滑回原位,“咣!”声音比我预料的大得多。
“你像是跟QQ上变了个人,怪怪的。”张兰说,嗓门还是那么大。黄松赶紧四下张望,还朝我使了个眼色。毫无疑问他是要我一起去,但那眼神里还有更多的东西,我又想到了张兰的裸体。
张兰见我过来,扭头对黄松说:“我们该单独说会话,他老跟着算什么?”
黄松尴尬的笑着:“他是我最好的兄弟。”
那会我真的想走了,可还没等我开口张兰就说:“你们搞基啊?”
我愣了一下,脸顿时滚烫。黄松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只是瞪着张兰。这傻逼又贱又笨,还他妈这么自以为是!
我打定主意跟着他们,反正黄松没让我走,我要把这个女人从被玩到被甩的过程看全了,也算学门本事。那家小饭店的老板坐在门里喝茶,忽然认出了我们,笑了。我也笑了,我们正是在朝车站去!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感觉,到一个地方去,去时的路长,回来的路短。可那天我在车站与邓雪梅的房子之间走了三趟,来去就不好界定了,而且我不是担心黄松做出对不起邓雪梅的事,就是只顾看张兰,根本没工夫去感受。
此刻我又猜测到车站后黄松会怎么表演,抱一下,亲一口,然后看着张兰走进检票口?如果她哭,他就多亲几口,与她手牵手直到检票口?可能她不哭,却骂开了,那黄松就会憋着,直到她进了检票口再笑……
我到这会才觉得他的演技其实不赖,虽然破绽到处有,可毕竟没露馅,真走运。
不过事情没那么简单。到了车站广场,黄松刚跟张兰嘀咕一下她就叫起来:“我回去?!说什么呐你?我来一趟就这么回去?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没哭,而是扯着嗓门叫,路人都朝这边看。
黄松说:“别叫、别叫,有话好好说。”
“你把我带到这儿就叫我回去,我怎么好好说?”她还叫,“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不是妓女!”
黄松的表情很怪,后来我才明白他是想笑却笑不出来。“那我们换个地方谈谈吧,”他说,“24路!我们上!”
“有什么话还要换地方说?我不去!我不去!”张兰还没说完,黄松已把我推上了车,用的劲很大,随即对司机说:“她不上。”
车门关上了,车开始移动。张兰猛醒,扒着车门叫:“停车!停车!”声音很吓人。
司机停下。“你们有什么问题下去解决好吧,我还等着下班呢。”说着他打开车门。张兰跳了上来,“你要甩我?!”她的脸挣得通红。
黄松把一根手指竖在嘴边:“下车再说。”
“你想扔下我!”
“我说了下车再说!”黄松喝一声,把头扭向一旁。
我彻底懵了。黄松该跟张兰商量,比如给点钱什么的,而不是跳上公共汽车逃跑。随即我意识到他没钱,看来问题严重了。
24路是朝洪仁中学方向去的,我以前常坐,黄松那时就住那一带。他为什么要把张兰朝那儿带?是想离市中心远点,还是想吵起架来有人帮忙?
车开得很快,我们离邓雪梅的房子越来越远。看着张兰恼怒的样子,我不得不佩服黄松的胆量。把一个女人从外地叫来,在自己女朋友的房子里把她睡了,这事地球上估计没几人敢想,可他真能那么干。但那个问题还在,就是我最初担心的问题:他如何让她回去?
经过洪仁中学时,店铺、网吧冷冷清清。我想到了杜秋丽,但眼前的张兰影响了我对她的回忆。只有一点可以肯定:杜秋丽的皮肤比张兰好。
终点站没有房子,只是一截宽出很多的马路。虽说离洪仁中学只有两站,这里我却从没来过。站牌下有两个老人,车刚停下他们就要上。司机叫道:“我下班了!等下一班吧!”
车门在我们身后关上,张兰站在劈头盖脸的尘土中问:“我们到这来干嘛?这是地道的农村!”
司机轰着油门去了,黄松这才回答她:“我家就在这儿。我就是地道的农村人。”
张兰愣一下。“你怎么不早说?我先头就觉得那房子不是你的!”但她并没发作,“其实现在农村户口比城市户口值钱,这还要隐瞒?”
黄松蹙着眉看了她好一会。“那我们边走边说。”
他带我们朝一条小路上去。我走在后面,他们的举动都在我眼里。张兰去挽黄松,他躲了一下。“又怎么啦?”她说,还是挽住了他。
我听出张兰是想恢复上午撒娇的语调,但还没恢复到那个程度。我很吃惊,她看到黄松想甩她,怎么还朝上凑?我听说老式女人一旦跟谁睡过,死活就都是他的人了。可张兰大老远的跑来跟一个没见过面的男人睡觉,能算老式女人吗?
张兰到底把黄松挽服帖了,从背后看他俩身材还挺般配。前面是一个光秃秃的山坡,山坡下有一丛树。黄松带我们来这干嘛?找地方再睡她一次?
走近了我才看到树丛里还有个水塘,水质看上去还不错,大概是山坡上流下来的雨水。山和树都映在水塘里,没想到在这鬼不生蛋的地方竟有这样的的景致!要不是张兰在场,我肯定要脱光了下去游一把。
我很小就会游泳,是我爸教的。他说会水的人多一条命,于是早早带我下水。可他自己的姿势就不对,几年后我才意识到我跟别人游的不一样,但已改不过来了。
我和我爸的关系变得太快,学游泳的事现在成了他在我记忆中唯一的温暖部分。我真该回家了,如果我爸发脾气,我想跟他商量的事就不知要拖多久。他是越来越倔了,现在发一次脾气起码得半个月不说话。
转眼工夫黄松和张兰都严肃了,估计已进入了正题。我想撒尿,但他们站在最粗的那棵树下,我只能到对面的那片矮树丛里去。我撒到一半,他们的嗓门就大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处女?我还说你不是处男呢!”
“你要是知道我不是处男,就说明你不是处女!”
“谁还计较是不是处女?什么年代了?”
“我计较!”
“你在网上聊天时从没说过!”
“废话!我会在聊天时问‘你是不是处女’吗?那成什么了?”
“嗬!还想冒充正人君子?你从见面开始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你是高手,玩过不止一个两个了!”
“这话你说我无所谓,我要是说你就不一样了。既然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我们还啰嗦什么?我送你到车站,我们好见好散。”
“亏你说得出口!我们聊了两个星期,什么都说好了,我现在请假等于是辞职!噢,给你玩一把我就回去,那我就不是一般的傻逼而是天下最大的傻逼!”
“那你说怎么办?你的过去我不了解,我再说一遍:我肯定不会跟你好!那,你回不回去就是你自己的事。”黄松冲我喊一声,“我们走!”
“黄松我跟你说,你到哪我跟到哪!你甩不掉我!”张兰叫道,“先头那个房子的地址我都记住了,找到房东总能找到你!不行我去派出所!”
黄松僵在了那里,我也掂出了那句话的分量。“那你说怎么办吧,”黄松说,“我们总不能老在这儿耗着。他还等着回家呢!”
“他早就说要回家,从上午说到现在!先是你不让他走,后来他说走又没走,这会你又拿他要回家当借口,什么回家不回家?都是设好的局!他才16岁,帮你干坏事倒是经验十足。你们这样干过几次了?”
没想到我也被牵进去了。
“你他妈的到底想干嘛?”黄松骂了起来。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这太侮辱人了!”
“那你说怎么办?”
“我必须得到补偿!”
“那你就说怎么补偿吧。”
张兰斜了我一眼,大概是不想让我听到她为自己的身体开价,但她刚才说的关于我的那些话实在气人。我一直在为她担心,并给过她几次暗示,她自己反应迟钝还血口喷人!我转身走开时想:就该把价钱压得低低的,狠狠教训她一下,让她一辈子都忘不掉!
其实水塘周边就那么大,我走得再远还是能听到他们讨价还价,何况他们嗓门都那么高。
张兰要两千,黄松却只愿出三百,还把口袋都翻给她看了,但张兰一会哭一会喊,咬定两千不松口,理由还是先前的那些,威胁的话也没变,翻来覆去,没完没了。
看着太阳一点点斜过去,我急了,就是打死他也拿不出两千块钱呀!
黄松终于朝我走来,“沈光,你去跟她商量商量吧!”我差点叫起来,他拉我一下,耳语道:“这呆逼说不通了,得干掉她。”
我吓了一跳。
“否则我们都得倒霉!”他说。
我还愣着,他又说:“你跟她说话时要蹲下,我好下手。你不要看我!”
“蹲下?不看你?”
“对。”
我半天才问:“可我跟她说什么呢?”
“就说我只有三百,她最好还是拿钱走人。唔?”他搂住我肩头晃两下,“去吧。”
那一刻我真晕了,既记不得怎么走到了张兰跟前,也记不得自己说了什么,而且说了一会才想起要蹲下。张兰也蹲下了,她在哭诉,我却不敢看她的眼睛,几小时前令我看不够的眼睛这会很苍老。“做人要凭良心……”
我事先猜到黄松要干什么,但看到他突然窜到张兰身后举起石头,还是叫了出来。
张兰想回头,但已晚了。她“哦”了一声,朝我倒过来,我一下子朝后窜了好几米,却怎么都站不起来了。
好一会我才听到黄松在说话:“你、你起来、起来……”他声音抖得厉害,脸色发青,很吓人。
我拼命咽口水,但就是说不出话,只好指了指张兰。
“你去……去砸她!”
“我不去!”我终于叫出来。
“你必须去!她要是没死,你我都倒霉;她要是死了,只有你知我知。”他喘着粗气,眼睛朝上看,“你帮了我一天,我帮了你两年!你去!”
我腿软得站不起来,他拉了我一把。“石头就在旁边。”
张兰的眼睛是睁着的!她上半身仰卧,两手摊开,两腿却是侧卧的姿势,但我没看到血。“快,我们得赶紧离开!”黄松说。
石头比我预想的重,我拿着它浑身发抖,扭头又看黄松。“快呀!照脑袋上来一下就行!”
我使足全身力气把石头举起来,张兰的眼珠突然动了一下,我浑身汗毛一竖,本能地把石头砸下去。血!我跳开,随即大口呕吐起来。
黄松过一会才说:“好了?来,把她扔水里去。”他在翻她的包,动作很快。“唔。”他卷了几张一百元递给我,但手抖得厉害。“我不要。”我说。地上的血紫得发黑,我还想吐。
“拿着。担惊受怕的。”他把钱塞给我,“你搬腿。”
我不敢看张兰血糊糊的脸。她的腰露了出来,然后是胸罩的边缘。先前令我吃惊的身体此刻使我踉跄。
黄松在水塘边朝她衣服裤子里塞了几块石头,然后叫“一二三”。没想到张兰几乎落在我们脚下,黄松骂了一句,脱鞋下水,把她朝水塘当中推。
血在水里漾成丝丝缕缕,我担心张兰沉不下去,但她还是沉了。
回家的路真长,我都不知自己是怎么捱过来的,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我和黄松都没说话,也都不看对方,上了车就背对背站着,像不认识一样。
街景在车窗外模糊成片,我想告诉黄松我晕得厉害,转过身去第一眼就看到他还没干透的裤腿,差点没吐出来。在我下车换乘时,他说:“多保重。”我没回头,也没应答。
打那以后我再没见过他,估计这辈子也见不着了。红毛听了我们的案情后说:“他肯定是死刑。蓄意谋杀、谋财害命、先奸后杀,不管哪条都是死。”听了他的话,我的感觉很怪,不难过也不庆幸,只是空落落的。
我爸那天已经到家,我头昏脑涨的,也不知跟没跟他打招呼。我妈在做饭。她做的是什么?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我妈叫吃饭时我又想吐,脑子里嗡嗡的,却不得不坐上饭桌,还装模作样朝嘴里塞东西。我妈给我夹了一筷子菜,我使劲憋着不让自己喷出来。我爸开口了,但我没听到他在说什么。
我爸叫起来:“你说话呀!老子在问你话!”
我看着他,仍然无法开口。他忽然扇了我一巴掌,“今天闯了什么祸?”
“我、我杀人了……”
“哗啦”我妈的碗掉到地上,从那一刻起我有点清醒了。
红毛说的真准,我判了10年。
开庭那天人不多,胡律师根本没他先前说的那么神,公诉人很容易就把他驳倒了。判决书很长,除了案情还有很多“应该”和“不应该”。法官在念到黄松的名字时,总要加上“另案处理”四个字。我站在被告席上,心里估算着黄松还能活多久。
宣判后我妈又哭了,不过没叫“小光”。我没敢朝他们看,那一刻我真的很后悔。
周飞判了5年,他父母把家里的钱都送给受害人家庭了。李岱判了两年,他父母只能拿出20万。红毛果然是3个月,他在拘留所已呆了大半个月,剩下的日子不多,问题是他在此期间满了18岁,必须去监狱而不是少管所。
“他们是故意拖呀!偷一辆自行车需要那么长时间来审吗?”没想到他脸上也会有如此痛苦的表情,我们都有点吃惊。
少管所的伙食比拘留所好,当然不能跟家里比,但起码没有冬瓜辣椒烧茄子了。我已不再焦虑,每次吃饭都试着回忆那天的晚餐。我觉得应该想得起来,却一直没成功。
我妈在允许探望的第一时间来看我。
少管所离我家一百多公里,她头晚就到了,在附近找了个小旅店住下,几乎一宿没睡,排在了探视家属的第一批。
她抓住我的手说不出话,努力透过泪水看我。我怕她失控,东拉西扯说些这里的生活,主要是这里的伙食。我忽然问:“妈,那天晚饭我们吃的什么菜?”
她一愣,“那天?什么菜?我想想。”她的目光很空,最后缓慢地摇了摇头。
第二次探视还是我妈一人来的,解释说生意不能没人照看。见面她没哭,我的压力就小了很多。“我爸好吗?”我问。
我妈没回答,眼圈却红了。“你上次问的事,我实在想不起来,就问你爸。他想了几天也想不起来,都想哭了……”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上次我随口一问,只为有个话题,没想到竟会引出这样的事。
“你想知道,我们理解,可那天就像天塌下来一样,我们哪记得住?”
她低头大口喘息,我闻到了一股老年的气息。我忽然有一种万箭穿心的感觉,“妈——”
“小光,对不住啊!”
我们抱在一起,放声大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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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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