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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今:合谷之殇 ——怀念邰建平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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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谷之殇——怀念邰建平

 

江苏|韩今

       


很早就想写一篇悼念她的文章,又恰逢“南外岁月如歌”的创办,我们俩都是南外的学子。



01结  合


我俩的结合,可谓文化大革命中的“大联合”。1966年,我在初二德班,台建平在初一英班。文革中间,我是“南外二八”的,她是“南外井岗山”的。分属“八二七”和“红总”两对立派别。在学校里,大概有过数次“骂仗”,但因为都不是什么中心人物,彼此印象不深。七零年底,我们作为“老三届”毕业生,与南外七位同学一起分到了位于珠江路莲花桥附近的南京印刷机械厂,是个集体所有制的小厂。我那时分到这个小厂是理所当然。因为我出身“臭老九”,又有一个“下落不明”的社会关系(一个叔叔解放前被怀疑跑到台湾去了),连煤矿也不收,只能分到这样的单位。而邰建平倒是可以去更好的单位的,因为她父亲是45年参加革命的老干部,又在浦口区劳动局任职,几个弟妹都分到了军工厂。她坚决不要父母“开后门”的“革命情”使她和我走到一个厂,并开始了我们的婚缘。在印机厂除了刚开始当了几天的车工之外,她就一直在科室工作,是厂里的“科室干部”,一年就转正了。我却在印机厂干了九年电工,小厂电工什么都干,外线、内线、产品,凡有电的都介入。当时当工人还挺自豪的,忆稀还记得写过一首《电工志》:“电杆云梯铁架,碧野蓝天红霞。电工战士满豪情,志向五洲飞跨,飞跨飞跨,不将油衣脱下!”当时分到厂里青工有200多人,绝大数人是初中毕业生,我和建平都是高中毕业,又是南京外国语学校的,自然是高材生了。是校友、同学,又是高材生,当然人以群分,交往就多。邰建平长得小巧玲珑,五官端正,两只大眼睛很有神,还是很漂亮的。加上在外校养成的豪爽大气的干部子女性格,很是吸引我。在一个集体小厂里,高中毕业有点文学底子,又不乏政治野心,我自然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加上当个团总支副书记,经常会上发发言,也挺神气,当然在女青工当中颇有“人气”。就是说,我们有“联合”的基础:接触多,谈得来。一起参加大批判,搞黑板报,共同组织团的活动。我喜欢她的豪爽、大气,她欣赏我的才气和抱负,下班了,我们一起骑车回家。她住建康路那边,通常我会骑车送到她家,自己再回头。后来开玩笑说我们是骑车谈恋爱的。邰建平歌唱得好,一首“奔腾的蓝江”至今还经常忆起。记得一次厂里组织看电影,她来迟了,位子恰在我边上(是谁故意安排的,记不清了),当时灯光已暗下来,她经过我的位子时,我就势把她的手一拉,用劲捏了一下。她当时肯定脸红了,但也没有挣脱。这是我俩第一次“手拉手”。正巧她有点感冒,看电影期间,我就干脆把她手拉过来,说:“按合谷穴可以治感冒,我来试试?”她也没拒绝,一场电影按了半场的“合谷”——好甜蜜的感觉的啊。但当时,我的“志向”很高,野心勃勃,一门心事想“先成名,后成家”。加上我们两个差距较大,心里有些犹豫,所以虽然两人关系很好,但从未正式提过“谈朋友”的话题,没有捅破那层窗纸。促使我们明确关系的,是一个“外部”事件。也正是为这件事,促使我下决心要一辈子对台建平好。她爸爸的一个战友是印机厂的生产科长,是个精明能干的广东人。他对台建平是十分关照的,把她调到了生产科。他是空军转业的,所以就张罗给她战友的女儿介绍个飞行员。当时找个部队的军官,是很多女孩子的希望。因为部队干部工资高、待遇好。我们当时那个小厂,二级工才33元钱,我当电工要学三年徒,从14、16、18元拿上去的,而部队连级应该40多元吧?那天下班,台建平要我等她一起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说“科长给我介绍个飞行员,你看呢?”我说:“那不很好嘛,你自己愿意吗?”她说:“不是在问你吗,我说我不愿意。”我嘴上说“那还不看你嘛。”心里开始翻腾了。这科长很快了解到我们的关系,很快给我们俩分别施加了压力。一是找我谈话:你和台建平是绝对不可能的,她父母是决不同意;二是和台建平父亲谈了我的事,直接说我出身不好,有个“下落不明”的叔叔,肯定影响我的入党,因而是没有“前途”的。让她的家庭对她施加压力。这件事给我自尊心极大的打击,我想不通:我没出生之前的一个可能去了台湾的叔叔(后来找到了,的确去了台湾,当了某县的广播电台台长),会对她哥哥未来的孩子的政治生命和婚姻会产生这样大的影响?有压迫就有反抗,压迫者往往事与愿违。我找到邰建平,对她说:“我觉得我还是不错的,我将来肯定会有发展,请你相信我,给我机会。”我说我正在全力以赴地走文学发展之路,这条路是不会受“组织关系”影响的。当时我的确已经发表了几篇小说,也算是初露头角了。邰建平态度一直是坚定的。她说她对我是看准的,从来没有一丝动摇。父母不同意,她就不和他们说话,星期天不让她出门,她就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不起来。我失恋了,好痛苦,整夜整夜睡不着。为此还写了一首诗给她:“夜难寐,翻转万千回,偶掠笑容心更碎,昔花今已垂。”但最后还表示决心:“心诚定叫石花开!”斗争好象持续了十来天,她通情达理的父母就松口了,叫她把我带回去看看。我们胜利了!这件事,促使我们关系迅速升级,也公开了我们的秘密,结婚后我还开玩笑地对邰建平说:“我们还要感谢你们科长呢。”多少年过去了,我一直牢牢记住她对我的“坚定”。那时我还是个小工人,成天穿一件油拉拉的再织布工作服,成天爬高上低。一个月才二、三十元钱,家境也不富裕。父母“臭老九”,还有一个复杂的“社会关系”,前途渺茫。但邰建平坚定地看上我,坚定地要跟我过一辈子。她的信任给了我信心,给了我动力,给了我力量。我在日记中写道不管今后遇到什么情况,你必须对邰建平好,要一辈子对她好!我们恋爱谈了三年,恋爱中也有些别扭和争执,但都是“要想甜,加点盐”。邰建平是老大,个性比较强,眼中掺不得半点砂子,但多年下来,同是老大的我也习惯了,一般都让着她,渐渐也有了默契。走入婚姻殿堂,我们感情很好。邰建平的父母后来对我特别好,我和她弟妹的关系也十分融恰。直到今天,过年过节我都要去看看她的老父。挺有意思的是,我后来不仅入了党,还调入了中共南京市委办公厅工作,在市委部门当了一个处长。前途虽然不很远大,却也没辜负对她建平的承诺啊。



02婚  后


我们是78年12月份结婚的,没有特别的仪式,两家人在一起吃了顿饭。20日我们外出旅行结婚,先到杭州,又到浙江仙居邰建平的姑姑家。12月20日是邰建平的生日,也是我们正式的结婚纪念日。家里让出楼上的一个房间作为婚房,请同事打了几件家俱。我们住鼓楼,上班骑车就十来分钟,同来同往,也有同事夫妻乐趣。晚上她会打打毛线,听听音乐,我会台灯下写点东西,也挺温馨。80年1月,我们的宝宝诞生了。小时候的冬妮可漂亮啦,卷发,大眼,小小的嘴巴,周岁的照片在鼓楼江南照像馆里展示了大半年。我和邰建平共同生活了26年,算算有9500天。当我带着怀念的深情回顾她的往事时,“贤妻良母”应该是她一生中最好的概括。我当然算不上成功之人,但也经历了人生的奋斗和进步,也有过值得骄傲的瞬间,而每一步的成功都离不开邰建平、我的爱妻的无私的支持和奉献。她坚定地支持了我的每一次选择,默默地承担了全部的家庭负担和女儿培育,我是一直为有个全心全意理解支持我的好妻子而自豪的。1979年,我面临人生的一次重大转折。当时我在印机厂当电工班长,负责一个数控新产品的试制工作。当时文学上也小有成就,已在江苏文艺和人民日报副刊上发表过小说。时任工厂书记的华才甫(当时书记说了算),是个识人大气的领导,认为我在厂里是被埋没了,力排众议,推荐我去包装公司团委工作。我当时却很犹豫,因为被阶级斗争为纲搞怕了,觉得还是搞技术保险。邰建平坚定地支持我出去,她激励我:“你不是抱负很大吗出去闯闯吧,不管以后成功不成功,我决不后悔!”庆幸我迈出了这一步。从工人岗位转到干部岗位,从公司团委书记干到生产科长、工厂厂长、办公厅秘书,工交部处长、经委处长……直至如今。在读书学习方面,也得到邰建平的全力支持和无私奉献。因为恋爱,我没有参加77年的高考。当时还写过一首诗勉励自己:“少时亦念扬帆去,欣有老天不与风。不信人生行万里,非得名府高船中。”但后来为了生存和发展,却先后上了南师夜大中文专科、南大经济系经济管理专科,东南大学与组织部合办的工商管理硕士班,拿到了澳门国际公开大学颁发的EMBA硕士学位证书,也成了一介书生。这其中最难忘的是1981年7月在南师夜大读书时,单位又要送我参加南大经济系招收的经济管理专修班的考试,这是全脱产三年的一个干部班。时值冬妮一岁,同时上两个大学,又要带孩子,能坚持下来吗?邰建平笑着说:“孩子你不要操心,我负责了,你有机会就要好好学,你不是说你不会使我失望的吗?”在她鼓励下,复习了一个暑假,我以前三名的成绩考入这个干部专修班。那两年,是我们最艰苦的二年。白天在南大上课,一周两晚、一个休息天在南师大上课。大量的作业,还要背外语单词,学我最差劲的高等数学。家里的全部家务、孩子全交给台建平了。她还要上班、工作。回想起来,我以优异成绩拿到了两个大专文凭,并从此踏上了上升的坦途,全靠台建平对我的全力支持啊!当然,最困难之时,台建平的母亲办了提前退休,也帮了我们的大忙。83年南师大夜大中文班作文考试时,我就以邰建平对我同时上两个大学给予全力支持的实例写了一篇文章,我们的写作老师南师大的著名教授何永康写下了“真情实感,可赞可叹”的评价,给了一个“92”分,可能是最高分了。这可是对邰建平实际奉献的最高评价啊。后来到塑料二厂当厂长,也离不开邰建平的理解支持。那时冬妮刚上一年级,又是到琅琊路小学。我因为厂远、工作忙,根本顾不上。大多的接送、学习都是她承担了。一米五几的个子,天天骑车送小孩,风里雨里,不容易啊。这篇文章,我一直想少写点自己,多写点她。可我这一步步都离不开她啊。我取得的点点滴滴都离不开她默默的奉献和支持,在世时不觉得,离开时倍感珍惜。在全力扶助我的同时,由于她工作的踏实、认真和努力,她的坦诚大气和乐于助人,成为公司任劳任怨的“邰大姐”。她也不断进步,担任了轻工实业公司的科长、办公室主任。邰建平最大的长处是处事的坦然和随遇而安。无论干什么工作,无论是得意与失意,她总是平和地看待。从来不给我任何压力,特别是在我失意之时,她给予我旁人所不能给予的理解、善待和鼓励。我从市委办公厅主动“下海”到金陵公司,后遇公司撤销回到工交部,是我人生选择中的最大败笔,可从没听她有过半句埋怨。当了那么多年处长,提不上去了,她从来都是善待我、鼓励我,总是说:“你不错了,知足常乐啊。”机构改革合并到经委,被安排到农村去当扶贫工作队长时,是我人生又一个低点,时值冬妮高三迎考,我情绪十分低落。她还是平静地对我说:“去就去吧,换换工作环境,说不定有好处呢,你不用担心。”回想起来,都是一件件小事,但我从她身上,找到了男子汉的自信,找到了失意时的安慰,找到了失败时的鼓励,真正的好夫妻,不仅能福贵同享,更要能苦难共甘啊!我时常在心中默默地想:这一辈子我一定要对得起她!要让她好好享福,开心愉快。



03病  中


但遗憾的是,邰建平没能和我相伴到老。我们2000年搬到新庄花园,选了一个五楼。不长时间她就对我说:“当初选个二楼就好了,怎么爬五楼也喘气了?”02年开始她觉得乏力,气喘,小腿渐肿。后来到铁路中心医院她同学辛洁那检查,发现心脏有些问题,开了些丹参片吃。03年初,因为腿肿,邰建平第一次住院。在鼓楼医院肾科治疗了十天,很快就消肿出院了,但检查中,发现她患了“肺动脉高压”,我也第一次接触了这个使我一辈子痛恨且无奈的名词。后来到鼓楼医院看专家门诊时,心脏科施主任把她支开,很严肃地对我说:“我们会尽量延长她生命的。”把我吓了一跳,这个“肺动脉高压”是什么怪病?网上查到了“肺动脉高压”的解释,原发性肺动脉高压一般只能活二年,继发性的也很难治愈。我无论如何不能相信这个事实。邰建平才50岁,正当年,我们情况也正好转,正是过好日子之时,怎么会这样呢?开始四处找人,跑遍南京几大医院,咨询了许多心脏科主任。得知北京阜外医院(全国心脏科医院)有做过这种病例手术的介绍后,开始筹备去北京看病、手术。但接下来的检查又给我极大震憾:在她第二次住鼓楼医院心脏科检查时,腹部B超发现:“肝部有实质性占位”。懂行的人一看就明白了,实质性占位就是肿瘤。这怎么可能呢?邰建平从来没得过肝病啊!B超、CT、核磁共振。鼓楼医院、军区总院、省人民医院、肿瘤医院……哪怕医生说一声“不能完全确定”,我就象捞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充满希望起来。因为心脏有毛病,只要保养好,十年二十年都没问题;但确诊为肝癌,而且是转移的,那治好的可能性就太少太少了。最后找到了鼓楼医院丁义涛院长(他是全国肝移植专家),他的判断是:台建平心脏不好,做手术不合适。旁边一个助手对我说:“让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无奈呵,无奈!邰建平生病给我最大的刺激就是,人其实很脆弱,得了重病,真的很无奈!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些诊断,医生的话,我一直是瞒着邰建平的,直到她逝世,我也没有告诉她得了什么病。为的是让她有个好心情,有治病的信心。我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是不对。后来带她在省中西结合医院徐荷芬主任那看中医时,总是把“Ca”的诊断书盖起来,不让她看到“肝癌”字样。当然邰建平绝对是聪明人,她后来也不问到底得的什么病,不看病历,不看诊断书。只是微笑地对待她的亲人,年迈的爸爸、妹妹、弟弟和我及女儿。来看她时总是带微笑、微笑。只是有时在深夜,因心衰咳嗽咳醒了,我扶她坐起来靠在床上,她会很无奈地自言自语:“我这病怎么治不好呢?”“拖累你了。”我热泪盈眶,但还不敢当面难过。还要强打笑脸安慰她:“不要紧,心脏病保养好再过几十年没问题的。”后来她腿渐渐肿大,慢慢行走不便了,每次看病回家,都是我背她上五楼。一共88个台阶,走到四楼,就累了,她就说:“我下来吧,我能走。”直到今天回新庄,每每走上楼梯,就会回忆起当时她的声音。她一共住了五次医院。也试图查清她病的原发性。查过妇科、查过肠胃、查过胰腺,都没有结论。因为心衰严重,不支持化疗,医生说查情了也没办法治,不要增加病人痛苦了。只是在八一医院(全军肿瘤医院)挂过薏仁液,也叫中医化疗。是乳白色的液体,象牛奶。我告她是营养液。但挂几天下来她也吃不消。医生说,那就算了吧。后来就一直吃徐荷芬主任开的中药,每天两顿熬的中药,还有狍子粉。病中,邰建平积极配合治疗。她十分信赖我对她病进行的研究,十分相信我为她确定的治疗方案。也的确是,那段时间,我对心衰、肝病、肺动脉高压的常识及治疗方法也相当半个医生了。那时的我,完全陷入了悲哀的打击之中。无论如何,我也不相信台建平很快就要离我而去的事实。除了四处寻医找药,几乎对任何事都不感兴趣。领导、同事关心地问问情况,我讲几句就会梗咽,眼圈发红。所以后来我也给自己下了定义:我这人是当不了大官、成不了大事的。因为感情太脆弱了。思想负担重,心里压力大,吃不香,睡不好,只好用安定。没想到上瘾了,一到时间不吃药就呕心想吐。到脑科医院去看病,医生问:“是不是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是否想过自杀?”我说:“是的,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自杀没想过,但此刻要是死了,也就解脱了,就轻松了。”他说你就是典型的忧郁症了!一年半时间,几乎没在外面吃过饭,心里想的就是我最亲爱的亲人邰建平,她时间不够了,我要好好陪陪她,好在我当时在的国防工办时间长了,上上下下都非常熟悉,工作能应付,领导也十分理解。当科学无奈的时候,人们就转向了迷信。以前我是不信佛的。这次也在家里供养了一尊观音菩萨。每天清晨都要点上三株香,双手合掌在观音面前拜三拜。希望大慈大悲的观音能保佑台建平度过难关。我还多次幻想,慈祥的观音能把手中玉瓶里的仙水洒向小台,能驱走她体内的恶魔,能使她早日康复,让我们平平安安过几天好日子。生病期间,陪伴她最多的是她的大妹妹。她内退在家了,天天过来,和一个阿姨共同照顾台建平。精神好的时候,有时会把妹夫喊来,我们四人打一圈八十分。邰建平和她妹一家,通常她们赢得多。在家无事,邰建平把康熙大帝全部看完了,还对我说:“这个片子很好看,你要有空也看看,对你有帮助。”后来她去世,我把一副扑克和康熙大帝碟片全放到墓穴去了。印象最深的,是每次住院回家时,她真是掩盖不住地高兴:“回家了。”到家门口,下车了,她三步两步赶紧向家门口走去,嘴里喃喃地说:“又回家了”。是啊,多么亲切、温暖的家啊!两个人才成为一个家,当时她刚去世之时,我顿时象失去了半边天,没有家了。



04逝  世


04年十月份后,她的病越发重了。两腿肿得硬棒棒的。不能行走,气闷,头晕,夜里咳得睡不了觉。家里买了轮椅,把氧气瓶换成了制氧仪,给她整夜整夜吸氧。因为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说吸氧可以抑制肺动脉高压。我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 ,因为她说要小便就要起来,吃了利尿剂 ,小便还多。病中,她十分关心她的亲人。关爱她慈爱的老父(邰建平母亲02年因心衰病逝了),她的弟妹以及几个侄儿侄女,也经常叮嘱我千万要保重身体。但关心最多的是她的宝贝女儿。关心她的工作,关心她的恋爱。她太爱女儿了!后来绝大部分心血都用在了培养、教育女儿身上。我们的女儿也很争气,学习、工作从来没让我们烦过神,虽然不是出类拨萃,也是顺顺当当的。这时冬妮已经25岁了,从南师大外文系毕业以后给台建平的同班同学董校长要到了外语学校当老师。年初我们三人一起参加了外语学校四十周年校庆,一起还在外语学校门口留了一张照片。冬妮和涛涛的恋爱也有二年。她和涛涛是自己认识。这个小女婿我和台建平都很喜欢。一米八几的个子,白白净净的,南航计算机系研究生毕业,性格也很好。考虑到邰建平身体越来越差,我就想让他们早点结婚,能让邰建平生前看到女儿的婚礼,让她了却最后的一点心愿。我就找涛谈了结婚的事,涛涛说他刚刚工作,思想准备还不足,他父母原来的意思也是过二年再结婚。我就给涛涛爸爸打电话,说明了台建平的病情,担心她坚持不了半年,我还说,准备不足,婚房就放在我们家,正好也照顾她妈。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人家,他们十分通情达理(后来冬妮妈妈去逝一年,冬妮女儿诞生,他们承担了带孙女的义务。孙女一岁多,冬妮去美国做交换学者的时候,又是他们俩精心带好孩子。)很快同意了我的意见,我们初定他们年底登记结婚,第二年5月办酒,就住我们家。为了缓解邰建平越来越差的身体,也想能治一下腿肿参加冬妮的婚礼,我又找关系让邰建平住进了省人民医院心脏科。这是她最后一次住院了,住进去,就没有再能回家。我后来还后悔,如果不是那么急于治她的腿,在家里慢慢熬,一定能熬过春节的。省人民医院心脏科那个主任是从美国回来的博士,治疗心衰很有经验,但他一见邰建平伴有“肝部占位”,也觉得没有办法。我说想办法把她的腿消消肿,能站起来就行。于是,医院就开始打球蛋白,因为球蛋白可以改善吸收。球蛋白是很贵的,自费药,一针约280元;以前零碎打过几次,效果不明显。医生加大用量,一天两针,很快就显效了。邰建平肿得象大象腿的双腿开始松驰,渐渐软化下来。但我后来也后悔不已,因为球蛋白是营养品,也会促使癌细胞生长,腿消肿了,却可能推动了身体内部平衡,她血压不稳,人很虚弱,有时会昏迷。12月20日,她在病房度过了52岁生日,也是我们结婚26周年的纪念日,买了蛋糕、蜡烛,她很开心。微笑着,微笑。12月24日,是圣诞夜。冬妮和涛涛排了半天队,捧着红彤彤的结婚证来到病房。涛涛的爸爸、妈妈也来了,我们举行了一个“改口”仪式。当女儿、女婿甜甜地喊声“妈”时,台建平露出了亲切的微笑,女儿终于长大成人了!她的一桩心事也了了。我请阿姨买了些巧克力,到医生、护士办公室发了一下,就代表举行婚礼了。女儿后来就没再举办过正规的婚礼。我想,在逝世的妈妈的病房里的简单改口仪式会让她永远记上一辈子吧。比起她穿婚纱、放烟火、倒香槟也许更独特,更有意义呢。12月27日下午,邰建平的精神比较好。她说想吃馄饨。我很高兴,拿个塑料盒到对面买了一碗,她吃了三、四个。我说:腿软了,回去养养,5月份可参加冬妮的婚礼了。她又微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她微笑。看情况不错,她劝我早点回去休息,关爱地说:“这些天跑来跑去,辛苦了。”我叮嘱值夜班的阿姨几句,提早回家了。回家洗了个澡,倒是睡了个好觉。没想到第二天刚起床,电话响了,阿姨焦急的声音:“你快来快来,迟了就见不到了!”路上堵车,我心急如焚。昨天精神好,难道是回光返照?一边往医院赶,一边通知她所有亲属、同学、同事。八点钟赶到医院,阿姨说,早晨血压直降,喊肚子疼。医生正在抢救,好多仪器,氧气罩。她还有意识,说闷,要把氧气罩拨掉。我就又罩上。她又说:“疼呀,我疼。”虽然肝部占位,但她从来就没喊过疼,这是第一次。主任来了,说“可能内部出血了。”我说送ICU吧。主任摇摇头:“不能手术,去也没用。”我只好紧紧抓住邰建平的手说:“不要急,我在你身边。”她说;“你在我身边有什么用呀。”这是她跟我讲的最后一句话。我真伤心啊,我在她身边,但却救不了她!救不了我最亲的亲人。我承诺过要一辈子对她好的人!我又问医生能否打止痛针。主任说可以,但一打血压会降,危险。我立即讲给台建平听了,她不啃声了,只是紧紧抓住我的手。我就拼命掐住她的合谷,希望能帮她减轻疼痛。我知道,邰建平对生命有强烈的企盼,她在生病期间从来没有和我谈过后事,她还年轻,她对生活有强烈的热爱。对家庭和亲人有强烈的眷念;她希望好好的活下去,对父母尽责。对老公和女儿尽情,对同学同给予更多的友情啊。可是病魔无情啊!这时,邰建平的老父、弟妹、我的弟弟都到了,邰建平的同学徐清、迂小宁、辛洁、郑松柏……都到了,她亲爱的亲人和同学、同事见到她生前的最后一面。中午12点左右,实在看她疼得难过,一旁的邰建平妹妹含着泪对我说:“姐夫,打针吧!”我咬咬牙,只好对医生说:“打吧。”,我们不忍心看着她这么痛苦受折磨啊。止痛针打下去了。十分钟不到,邰建平突然安静下来,安详地闭上眼睛,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我亲爱的小平,亲爱的好妻子,好伴侣,这就样离开了人世,离开了我,离开了她的女儿和她所有的亲人!她静静地走了。她彻底地解脱了,她不用再忍受病魔折磨,她不用再让亲人为她焦虑,为她担扰,为她烦恼……我深深地在邰建平的脸上吻了一下:“永别了,小平!”那天天真冷,中午时分,断断续续飘起了雪花。老天也伤心了,哀悼我的小平。她太年轻,才52岁呀。安葬那天,也是雪花飘飘。看着火葬场大烟囱冉冉升起的缕缕白烟,我喃喃地祝愿:小平,祝你在天上愉快!多少次了,我会凝望着蓝蓝的苍天,心里默默地念叨:“小平,你在天上过得好吗?我想念你呀!”后来我们经常在梦中相会。有一次梦见她回鼓楼家来。我兴奋地一把抓住她 ,问:“你腿好啦?在那边过得好吗?”她说还可以,就是有点冷,要我帮她送个平点的门板来。我说怎么送去呢?她说可以从后门进去。是啊,那墓地太凉了!回家后,我立即给她烧了两大包纸钱,祝她在天上过得温暖。以女儿的名义给邰建平和我建了双墓。她和我生活了26年,我死后,也要好好陪她啊!到了天堂,我们再一起看电影,一起逛公园,一起打八十分,一起看“康熙大帝”……2007年我又成家了。但是对邰建平的那份深厚的感情,那一起度过的岁月,那一幕幕的场景,那一个个生活的细节,我是永远永远也忘怀不掉的啊!                     谨以此文寄托我对邰建平的哀思和怀念,并献给邰建平的各位亲人以及关心过我们的诸位老同学、老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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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王兆嘉


文/韩今

江苏淮安人,南京市级机关退休干部,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在人民日报、扬子晚报、北京青年报、南京日报、金陵晚报等报纸副刊,以及《雨花》《银潮》《莫愁》《华人时刊》等杂志发表散文、小说150余篇,多篇散文在全国和省里获奖。所著《老团长与新房客》一书2018年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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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目录           

⊙ 匆匆(江西|郑信平)

⊙ 汨罗江(江苏|伍琼)

⊙ 板房岁月(江苏|马兴华)

⊙ 合谷之殇——怀念邰建平(江苏|韩今)

上期目录(点击文章标题即可阅读)

⊙ 找春天去(江苏|张道康)

⊙ 一张寄托乡音的“船票”(湖北|周传奇)

⊙ 东社小学(江苏|孔繁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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