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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滩湖上农事录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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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滩湖上农事录



江苏 | 谢友勤





从成子湖湾至黄码河东,沿洪泽湖“挡浪堤”向北约三十里地的广大区域,民间俗称“新滩湖”。19世纪末,黄河改道,洪泽湖水向南退却,滩地凸显,大现新滩湖。先民世代垦殖,生生不息。多少艰辛,多少期翼,播洒在这新滩湖上。

一,放    门


我是公社小社员

手拿小镰刀

身背小竹篮呐,

放学以后去劳动,

割草、积肥、拾麦穗越干越喜欢……

这是人民公社时期,我上学时老师教唱的儿歌。歌词里拾麦穗与我们新滩湖上人说的拾麦子有不同拾麦穗指的是穗,拾麦子不仅是穗,还和麦茬子。不仅需要金贵的口而且需要紧缺的燎锅底的柴草。

时过境迁,如今物质丰富,庄稼桔杆无人收取,就地焚烧,惹得村镇干部多了份桔杆禁烧津贴,农民还有桔杆禁烧补贴。

对于这儿歌的内容,我有感触。我在回想,一个年幼的孩子怎么会喜欢饿着肚,在烈日的炙烤下抛洒着汗水,低头弯腰地捡拾那些麦芒如刺的穗呢?

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父母辛劳的情形会促每一个幼小的心灵不能漠然视之,促使他们早早地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即便手上、腿上脸上被麦芒刺出红疱,剌开血痕,甚至麦茬子戳破脚心,再野的孩子麦口忙假拾麦子是铁定的事

麦收时节生产队里全员发动,排兵布阵。妇女拿着镰刀收割,男汉子推着胶轮装运小孩子拖着耙子在田间拖搂,要求颗粒归仓。

那时候的乡亲,集体意识浓厚,敦厚纯真,循规蹈矩,不放门一般是不会踏入收获后的庄稼地。即使在庄稼地里忙收的人,只要没有放门的口令是不会有瓜田李下的行为,所有人没有特权。

放门,是我们新滩湖上富有游戏童趣的词汇。生产队对收割后的庄稼地放弃管理的那一刻就叫放门。

在大片的庄稼地里忙收,难免有挂一漏万的果实散落田间,这时候大家静候着放门。这是留给劳动者和外来拾遗者自由捡拾那点微不足道的果实,也叫拾庄稼。夏收麦子、秋山芋等都是如此。那个场景蔚为壮观,令人震撼。现在想来仍历历在目,感慨不已。

一片田野上,快要的麦田里,像是举行一场没有喝彩的足球赛。四周围成一圈似篱笆一样的人墙,男女老少准备十八般“兵,扛耙子的镰刀的、提着篮子的、挎着葫篓的……翘首以待注视着发号施人。

这时候还有催促叫喊着的、陆陆续续地、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群;又堪比增援一场围歼战,各路人马扬起尘土,向麦田狂奔而来

“放门!”发令人高喊一声,手心向上从两肩向上平双手在头顶上空一挥,有时发令人也会对着麦田四周翘首以待的人群会意一下,人群就会“呼啦啦”地向收割后的麦田涌去。似乎久候难耐的饥,在打开仓门的瞬间蜂拥而入。

门啦……”“叮叮当当”“劈劈啪啪”,一阵阵嘈杂之声。拖耙子搂的一趟一趟来回梳蓖,麦茬子被撸得溜光;弯腰俯拾的到处乱窜,如鸡觅食。

田间的劳作者和邻村的拾遗者,无数只手、无数条腿和无数双眼睛,错落交汇,争分夺秒——只为一餐食。躁起的尘埃,在收割清理后的麦田上空随风弥漫……

这是一场没有看客的竞争,也无关胜负,各忙各的,收获在自己篮子里的,心中就会多出丁点儿的踏实与慰藉。

放门,一个渴求温饱之门,一个农事艰辛之门,一个约束自律之门;过去是无形的这扇门,如今没有了这扇门,却又时常想起这扇门。


二,工    分


“联产承包责任制”前的相当一段时期,农民的全部收入主要依赖土地上的农作物。基本分为两块:一是房前屋后的自留地,二是生产队里的大田地。

自留地里的农作物仅为家庭收入的有限调配和补充,比如杂粮、果蔬和饲养少许畜禽的植物等。

大田地里,主要是粮食作物,其次是棉花这一较为普种的经济作物。那时虽有“农林牧副渔,五业兴旺”的号召,却因特殊历史条件下的局限,收入来源单一,生产力水平低下,一年的收成不足以温饱。即便如此,若要分得有限的口粮就得挣工分。

工分,是社员出工的记分。生产队一般把劳动者按年龄、性别进行大致分类:壮年男汉子叫“劳动力”、壮年女子以婚否分别叫“妇女”和“小大姐”、年老的叫“老年人”、未成年的都叫“小孩子”(或者叫学生)。一个劳日的工分为10分,再根据劳动强度和技能进行分类增减。

劳动力一般从事“扒河打堆、推扛担挑”等重体力劳动,分值最高;妇女、小大姐一般从事次重体力劳动,分值次之;老年人、小孩子则从事力所能及的劳动,分值最低。如果是全员参与,并且可以准确计量的一些农活就没有了性别和年龄分类,比如稻田媷草、棉田捉虫、捡粪造肥等。

那时学校一年有四个假期:麦口忙假、暑假、秋收忙假和寒假,加之农忙时的星期日,都是小孩子挣工分的好时候。尤其是暑假,不但要为学校创收,交纳上百斤的干牛草,还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夏季田间管理。小孩子眼睛好使,身手灵活,田间媷草、捉虫子、翻山芋藤子等农活不次于大人。

挣工分也叫“苦工分”。只有辛苦挣得工分,才能分得一年的口粮。

我印象深刻的是暑假头顶烈日在稻田里逮虫子、媷草的情景。为了爱惜衣裳,一般男孩子都会穿着两根筋背心和短裤子,赤膊露腿进入稻田里,几趟下来膀子小腿上就被稻叶剌出血痕。稻子长高了,脸上也会戳出血疱来,沾上汗水如伤口洒盐一般的疼。而脸皮和背上被烈日烤得像刚出锅的河虾。

晚上收工回家趟在床上,膀子、小腿、肩胛和后背火辣辣的胀痛。可当母亲在鸡叫三遍拉响锅灶风箱的时候,又得揉着惺忪双眼,强迫自己咽下稀多干少的早饭,趁着黎明下湖去,赶着早凉多干活,多挣工分好分粮。几天下来,膀子、小腿上的那些血痕变成了细碎的鱼尾纹,而肩胛、背上就会脱层皮。一个暑假过来,浑身被晒得似泥鳅,黑里透亮,但是,人皮实了,也精神了。

工分是生产队分配的依据。收获季节,按每户在册人口进行实物预分配;年终决算,以工分统算再分配。所以,一年挣得多少工分对于每个家庭很重要。而生产队一年的集体收入,决定着工分分值。

我们生产队工分分值最低的一年,一个劳日10工分,只有8分钱,还不抵两个鸡蛋的价钱;披星戴月,辛辛苦苦,一个劳动力年收入不过几十块钱。记得有一年中秋节,生产队按人头仅分得8斤稻子;年底分得8两菜籽油,这8两菜籽油还是国家救济来的。

乡亲们的日子过得艰难,僧多粥少。工分衡量着乡亲们的温饱程度,是酸心的,也是有温度的。

那时候,有的家庭自留地多几分、劳动力多两个是可能有余粮的,这叫“吃陈粮,烧陈草”。这样的家庭,小伙子找对象是有优势的。但那一定是历尽辛苦,省吃俭用。而且自留地多的家庭大多是在姑娘出嫁、小伙子参军、老人离世的一段时间内留下的份额;劳动力多的家庭,大多是以子女不上学或者辍学为代价。一个家庭中长女是文盲并不鲜见。

如果多子女又不以牺牲子女上学为代价换取劳动力的家庭,一般是有在外工作的人,一类是体面的国家工作人员,另一类则是外出务工的手艺人和“投机倒把”人员。凡此家庭,工分一定是不足以分得人均口粮,那么就得拿钱“吃高价粮”;如果取得人民公社及有关部门的批准,则可以出钱“吃平均粮”。

无论是“吃平均粮”,还是“吃高价粮”,都是参与分配集体土地上一年产出的有限的粮食,对于深耕土地的乡亲来说就是“拔份子”,很难做到公允。

我就是“吃平均粮”长大的孩子。我很感激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靠着“苦工分”过日子的父老乡亲。

三,干   粮


我老家的村庄距离湖底边十几里地。所谓“地”而不说“路”,那是因为通向湖底边的路就不像个路。雨天泥泞赤脚走,晴天干裂步难行。路远,又无车马,只能“捎腿掼脚”地来回跑。为节省有效的劳作时间,午餐,就得带着干粮下湖去。

老话说“早带棉衣,晴带伞”,还有说“早带干粮,晴带伞”。新滩湖上世代耕作,干粮、寒衣、雨具,这是乡亲们不可忽缺的辎重。湖底边风大,早春深秋天气凉,或者不期而遇、冒冒失失地来场雨,也会冻得人直哆嗦。所以下湖劳作要备着干粮,还要多带点衣服和雨具。

干粮,都是些粗粮熟食,偶尔会有“连根倒”的全麦饼子;再有一件一年四季都能穿得上的“夹袄”,午后小歇护着肚子;雨具是多种多样的,蓑笠、雨衣,大多是裁一块白色的塑料布披肩,以备遮风挡雨。

每逢麦口忙假湖底边插秧,小孩子就是生产队里的好帮手。大人们常逗小孩子说:小孩子没腰,低头弯腰不知道累。小孩子就会愤愤地反驳:没腰?难不成这头都长在了大腿上啦!大人们会嬉笑着回符答:哟,这身子都没了,晌午吃下去的大麦面拌疙瘩都装哪儿?

这大麦是国家调拨来的,此物味同嚼蜡,食用上火,据说多为牲口的饲料。生产队有时为了调动社员的积极性,在湖底边找个沟崖渠畔,就地起灶。大麦面拌疙瘩入锅下盐,无油也无菜,不论味口,每每吃得精光。

米饭很少有,只有在学生参加义务劳动时生产队会煮上一锅米饭,开水锅里撂下几根青菜叶,放点大盐,再滴几滴“飘汤油”,能美美地吃上一顿,扛饿!

大人们还会教小孩子集体共餐的窍门:三碗饭,一满二浅三堆尖;就是把米饭盛到碗里的量要有先后顺序,好比田忌赛马,做好排兵布阵。这是吃饭的谋略。

更多的时候还是带着自家做的干粮去下湖。生产队粮囤里没有余粮,年终分配后留下的种子不能动;有,还是没有,是每家的事。省吃俭用,细水长流,是乡亲们的家训、家风,也是维持生活的座右铭。

每家做的干粮五花八门,这到不是食物的品种丰富,恰是太匮乏了,要把有限的粗粮做得容易下咽,家庭主妇会费尽心思。原料无非是山芋、玉米、麦子为主的粗粮,少量的黄豆、豌豆等杂粮为辅;以这些粮食磨、舂、筛、摅等加工后的各种形态相互掺杂裹夹,呈现出来的是五颜六色、五味俱全。

那些年吃过的干粮,按现在的说法都是些“时令食品”。什么季节只能吃什么季节收获的东西,过了这个季节就少有这个东西了。没得选择,有的吃就行。比如说,偶尔作为干粮的豌豆糕和发酵的玉米饼子,初偿新鲜,三顿一吃就倒了味口;一个是“豆性味”浓烈,另一个是松散无筋。

能作为干粮带着下湖或出远门的总是要讲究些体面,家人会尽最大的努力弄些家中最好的食品带着出行。比如说,麦子刚收下来,将仍未晒干进仓的小麦磨成糊,发酵做成“酸糊塌子”,或者麦子一晒干,赶快磨成面“打单饼”,都是尚好的干粮。

有些虽然少见作为干粮的居家食物,就是为了充饥。我记忆最深的当数山芋,它伤了我的胃口。而且那时我寻思不解,为什么不少种些山芋?其实它是量产较高的作物,所以,不选优产,只选多产。

从山芋的叶、茎和根能够入锅为餐开始,到窖藏、切片晒干入囤上“节子”,早晚一顿,煮着吃、蒸着吃、晒干吃、发酵成“酸浆稀饭”吃、磨成面做成黑乎乎的“山干饼子”吃,等等。

“酸浆稀饭”酸口倒牙,一个“山芋市”过来,牙齿乌黑无光,“墨齿难忘”。饿时盼、吃时厌;恨不去、忘不掉。我说它是天底下最末等的“冤家”食物。一直到我上了高中,这个“冤家”才逐渐退出了食物序列。

做法就是用山芋掺入少许小麦或玉米磨成的糊,经过发酵泛酸后必定是与山芋合体入锅食用。那时搭嘴的咸菜也常断档,因此,“酸浆稀饭”的主要功能就是帮助人把吃腻歪了的山芋掺和着继续吃下去。如果没有玉米和小麦的加盟,它的原形就是灰色的酸浆汤,两筷子一搅拔可以当镜子使。

当然,“酸浆稀饭”是不会作为干粮带下湖的,一是前面说的体面,二是有干有稀的就不叫干粮了。只有“稀饭水饼子”,装入黑色的小煨罐里由家人送下湖,这叫送饭,而不是带干粮了,那是一种辛苦劳作后的享用。做法就是清水和着玉米面拍成饼子,下入玉米稀饭中。

后来政治运动少了,收成也逐年转好,全麦面、精面成了干粮的主角,烙成圆圆的“糟面饼子”带着下湖。

晌午休息吃干粮,是我们小孩子巴望、喜欢的那一刻。

在渠子边或做、或躺,或立于水中,喝一捧清甜的渠子水,吃一口精面饼子的干粮,聊着家常,开开玩笑,说些荤素混杂的野史、“古经”。渠水悠悠,流苏般的水草在水底下飘飘摇摇。有俏皮的人把饼子往渠子里一扔,饼子在水面上浮动飘流,下游的人抄起就吃。小孩子们纷纷效仿,心情就像欢腾的清渠水,笑声播撒在旷野上。

往事越千年。兰亭雅集,曲水流觞,那是先贤们衣食无忧、感念抒怀的闲情逸致;而我乡亲,在寡淡平常、甘苦相依的日子里,仍然抱有俗趣横生的乐观情境。我点赞,优哉乡亲!善哉乡亲!

 


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杨   越

文/谢友勤

江苏泗阳人,统计师,会计,文学爱好者。

诵/张建国

江苏大丰人,民进会员,曾播过30年的《对农村广播》节目。数年参与会议宣读、移动直播,涉猎电视专题片配音解说工作,有不少专题片在省台播出,曾为中央电视台《让世界了解你》(大丰版)短片配音。《人民作家》平台特约主播。


每周一期      周六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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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目录  

封面文章

诗人和树 ——致上海 (香港丨木子小姐 翻譯丨陆道夫)

诗歌

清明:四月的兩滴泪眼(四川|秦風)

散文

新滩湖上农事录(江苏|谢友勤)

你发间的春天(江苏|顾大维)

流泪的蒲公英(陕西|周中力)

小说

程医生的药(河南|程银昌) 

  上期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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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文章

打开灵魂的耳朵(安徽|黄平)

诗歌

初春的声音(湖北|丁蜀鄂)

散文

遗憾(北京|姚泰和)

可以清心也(江苏|王喜根)

你已不是当初的少年( 江苏|吴瑛)

小说

愈合(江苏|仲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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