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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进磐石镇(上)——一个俘虏兵的自述。长篇小说《火流星》连载(06),播讲:语汐 平凡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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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 少 坤 在 线


   

主编:李建丽

编辑:张亦怡

音编:管    鑫



江苏省作家协会

2019年重点扶持作品

长篇历史小说连载




火 流 星

(六)


作者|王少坤

播讲|语汐 平凡

 

献给亲爱的乐珊


我在内心深处对自己说,我要回去——不,不是回家,而是回到彼岸,回到那个曾经点亮我们心灵的家。

——约翰·斯坦贝克


硝烟散尽,还有真相吗?




挺进磐石镇(上)




 

1

军歌,并不是为了壮胆子


天亮的时候,听到集合的哨声。老鬼在院子里指挥我们列队,带我们走向那颗老不死的大树。

朱排长已经等在那里。他扫了我们一眼,二话没说就带着我们朝着绵延的深山前进。

大家全都闷不吭声。走到山脚下,我悄悄问喜子二班三班在哪里?走在更前面的大柱子立刻回头指着我的鼻子让我闭嘴。他满脸愤怒。喜子把手指头竖在嘴唇上嘘了一声。他提醒我要懂规矩。

我们爬上了第一道山梁。回望村庄,炊烟袅袅。远处的茅草房变成了几个随意摆放的火柴盒。仔细寻觅才看见了那颗大树的身影。

树干被土黄色的茅草房遮挡,露出来的树冠像一团散乱的鸡毛菜。

大柱子不停地对着喜子嘟囔。喜子劝他加快脚步,不要抱怨。我从他们之间的交谈中听出大柱子的意思。他不愿意进山剿匪。他认为这不是主力部队应该干的差事。

我心里一阵高兴。进山剿匪对于我来说不是坏事。脱离了大部队,人少,被歧视的压力相对较轻,这比混编在大部队里日子会更加好过一些。

又翻过一道山梁,我们走进了黑松林。这里树高林密,道路狭窄。八个人必须排成一列纵队才能在树林中穿行。在泥泞的山路上必须时刻警惕凸起的狗头石,否则不是搁着脚底板就是崴了脚脖子。

喜子说,这是一条被生意人用马蹄子踩出来的茶马古道。军用地图上没有标示,是老班长是从马帮嘴里打听到的。

我问喜子为什么不找一条好路?大柱子没有好气的问,你有钱吗?

我说,要是出得起修路的钱,干嘛当兵打仗呢?大柱子说,那就赶紧闭嘴。

我说,嘴长在自己身上,总归不能闲着不用吧?大柱子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儿?

我说,这话就不对头了。教导营的长官送行的时候对我们说过,从今往后我们就是解放军战士,和大家完全一样。

大柱子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揪我的领子。喜子赶紧拦住大柱子。他劝大柱子不要和我一般见识。

安抚住大柱子之后他就回过头来对我说,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并不代表一样的思想。你得赶紧换一下脑袋才行。

我还想再解释两句,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老鬼传来口令,要求大家注意观察敌情,不许叽叽咕咕。

山路越来越窄,刚才还能甩开膀子走路,现在只能缩紧肩膀走路。躲避上面的树枝尚属容易,但是避开脚下带刺的藤蔓着实让人头痛。老粗布的军服抵挡不住荆棘的羁绊,小腿上被划出道道血痕。

走在我后面的新兵安子崴了脚。他咬着牙一瘸一拐地努力跟上我们,可是路边的野蔷薇偏偏不愿意放过他,勾着他的裤腿让他行动困难。

我可怜这个新兵蛋子,就蹲下替他清理裤腿上的荆棘。我说,让当兵打仗的人穿粗布衣服真是他妈的太不地道了。过去我们穿帆布军装,还有配备长筒军靴。别说茶马古道,就是野人山也挡不住我们。

安子没见过帆布军装,也不知道穿长筒军靴是什么滋味。我就告诉他,那是美式装备,不是咱中国军人能够享受的待遇。当年,我们的运气好整师接受美式装备改编,所以才穿上了帆布军装和长筒皮靴。

大柱子听我这么说立刻板起脸来。他问我,既然穿的这么好为什么打败仗?我说,打败仗不能怪当兵的,应该怪当官的无能。那些狗日的军官见了好处就往前冲,遇到危险就往后躲。当官的这幅德行,当兵的还有谁愿意为他们卖命呢?

大柱子说,当官的贪污腐败,当兵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吧?我说,当兵的有什么好坏之分呢?还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吗?

大柱子说,别这么糟蹋当兵的。解放军战士打仗可不是为了混饭吃。我本想多说两句,但是看见大柱子满脸凶相,担心他再次发作只好赶紧改口。

我说,大柱子同志,你说的对!我已经看出来了,解放军战士个个精气神十足,都是好样的。国民党的兵穿得好,吃得好,但是缺乏你们这份精神。

大柱子被我突然改变的态度弄懵了。他对新兵安子说,埋锅造饭的时候把他的舌头割下来,煮熟了保证比口条好吃。

我说,别介!要是到了人吃人的份上,就不如对自己的脑袋开一枪算了。打日本鬼子的时候,我经历过这种事情。

九月天,暑气尚未消退,瘴气大肆升腾,鼻孔里尽是腐殖质的臭味。走进谷底,没了山风,每个人都大汗淋漓。浸透汗水的老粗布贴在胸口上,让人难受。想脱下来光着膀子,又担心坏了军容,被大柱子训斥。

又走了一个小时,汗水把裤裆都湿透了。大家全都筋疲力尽。好在我们走出了谷底,来到一片山间空地。山风吹过来,大家不约而同都揪起领口往怀里扇风。

我问是不是可以停下来歇一会?老鬼不许。他说赶早不赶晚,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磐石镇。

大柱子建议唱支歌提提精神。我嘟囔了一句,唱歌有什么屁用?应该先弄口热粥垫垫肚子。要是放在从前,走了半晌山路一定会停下来补充体力。

大柱子听后拧起来眉头。他说,才走半天的山路就嚷着要吃要喝,怪不得你们总是打败仗呢!

我说,大柱子兄弟,我说过了,国民党打败仗不能怪当兵的。难道这话说的不在理上吗?

大柱子说我歪搅胡缠。我说,绝对不是歪搅胡缠。整编的时候,我上台发言,说了这件事情。长官还专门表扬了我。难道长官也不如你?

大柱子被我呛得张口结舌。他挥起手臂想扇我的耳光。喜子又冲上来阻拦。他说我的话里面有些道理。

大柱子质问,有什么狗屁道理?喜子也有点怕他,所以只是嘿嘿笑了两声劝他不要生气。

我见过无数使狠斗勇的人,这些人无不外强中干。于是就故意对大柱子说,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教导营集训长官当着好几百个弟兄表扬我,不信可以去问二排的刘光头。

喜子让我闭嘴。他问我是不是懂规矩?我问他,共产党有什么规矩?难道行军打仗只让唱歌不给饭吃?

大柱子火冒三丈。他又挥起手臂。喜子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劝他不要胡闹。这里是土匪的地盘,弄出来动静会招引土匪。

大柱子说,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派我们进山,不就是来剿匪的吗?

喜子劝大柱子不要说得这么轻巧。土匪不是瓤茬,不比正规军好对付。

大柱子提醒喜子说话要注意场合,不要长敌人的志气,灭我们自己的威风。

喜子是个好人。为了平息大柱子的火气,他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打心里讨厌这个身高马大的大柱子。

我对喜子说,你说得对。从古至今,土匪都靠凶狠残忍打天下。他们挖心剥皮,惨无人道。落到他们手里那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啊!我听老百姓说过,大盘山方圆三百里历朝历代都是土匪的天下。满清皇帝拿他们没有办法,老蒋拿他们也没有办法。这里的土匪多如牛毛。我们应该小心为妙。

大柱子又来了火气。他问我,人多又怎么样?山林里的猴子倒是成群结队,敲个破锣就把它们吓得满山乱窜。我们是正规军,难道怕这些山寨蟊贼?

他指着我的鼻子问我为什么要散布悲观情绪?我说,没这个意思。我这人就是这个德性,有话就说,不喜欢掖着藏着。你大人大量,别和我一般见识。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老鬼忍不住了。他让喜子到前面开路,让大柱子和他并排走路。

心里有气的大柱子仍然不住地嘟囔。他说,与土匪打交道明明是地方武装干的事情。我们是一团一营一连一排一班,是主力中的主力。让我们干这份差事分明就是故意让我们受窝囊气。

老鬼不许大柱子发牢骚。他说,到了磐石镇有的是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话。

大柱子不依不饶昂着头争辩道,有什么好谈的呢?谁能想得通呢?让我们进山剿匪不就是为了让我们难看吗?

老鬼问大柱子,是不是受了窝囊气就可以发牢骚?还像个革命战士吗?他要求大柱子向喜子看齐。

大柱子说,喜子心里和他想的都一样。只不过我有话就说,而喜子是个闷头鸡能把话藏在肚子里而已。

老鬼说,这话倒是说对了!论勇敢你和喜子旗鼓相当。论涵养就差了一大截。这就是本事,懂吗?

他朝走在队伍最后面的排长瞥了一眼,压低嗓门问大柱子,看见朱排长的脸色了吗?他心里好受吗?可是人家怎么就能够一点怨言都没有呢?

大柱子回嘴道,这怎么好比呢?他是排长,我是战士。他是秀才,我是放牛娃。不过,我就是想不通。放着好好的团部文书不干,下连队干什么呢?

老鬼照着大柱子的脑门推了一把。他说,大柱子啊大柱子,歪嘴的骡子当驴卖,毁就毁在这张嘴上哟!你给我听着,朱排长是读书人,读书人最要面子。从今往后,肚子里有话应该先问问自己,你的那些屁话人家听了是不是乐意?

大柱子说,我是战士,不是马屁精,不会察言观色,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老鬼说,必须改!这是规矩。大柱子不服气。他问老鬼这算什么规矩?老鬼立刻揪住他的领口摇晃,听着,再胡说八道,老子扇你的嘴。

大柱子见老鬼动怒了,就不再言语。我暗自好笑。俗话说,一物降一物。到底还是有个更狠的人能治住大柱子。

没想到我的偷笑被老鬼看见了。他走到我跟前,在我的肩头拍了一巴掌。我知道大事不妙。轮到我倒霉了。

朱排长追了上来。他问老鬼发生了什么?老鬼指着我说,狗日的,没改造好。朱排长让老鬼到前面去开路。他要和我谈谈。

我心里扑通直跳,不知道秀才排长会对我使什么手段。

他并没有对我板起脸来而是朝我笑了笑,问我是不是怀念过去的日子?我说,朱排长千万不要冤枉我。我这人嘴贱,喜欢瞎说。心里还是愿意跟着共产党干的。否则,就不会接受整编。

朱排长说,这是正确的选择。你会逐渐意识到解放军是个伟大的军队,能够打胜仗,也能改造人。

我说,我愿意接受改造。但是,千万不要把我当坏人。我这人,有个坏毛病,说话随便。但是请你放心不该说的话是绝对不会说的。

朱排长说有话就说出来不是毛病。延安整风的时候毛主席就提倡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同志之间应该开诚布公。

我嘿嘿笑起来。我说,朱排长,你大人大量。可是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今后我保证不再胡说八道。

朱排长说这样不好。你是个新参加革命的老兵。多交流才能让大家尽快了解你。才能融入集体。我建议你把心里的话全都说出来。把话藏在心里不是正确的做法。你应该信任自己的战友,相信他们会理解你。

我说,朱排长,您是个大善人,愿意理解我。但是有些人不是这样。

他嘿嘿地笑了。他说,你要是不愿意相信别人凭什么让对方相信你呢?我说,事实摆在这里。我只是随便说说,人家就把我当了坏人。这让我怎么办呢?

朱排长说,有一点也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你的思想观念,包括说话方式都与解放军战士格格不入。比如,我们不称长官,也不称兄道弟。我们互相以同志相称。

我恍然大悟。我对朱排长说,明白了。兄弟我今后一定注意。朱排长笑了。

猛然之间我意识到我又使用了不应该的称呼。朱排长安慰我不要心急。喜子同志说的对。换一身军装容易,换一副头脑难。转变思想要一步一步来。但是,千万不要采取回避的态度。不要把话藏在心里。

我说,放心吧,朱排长。该说的话我一定说出来,不藏着掖着。但是不该说的话也绝对不说。

他问我有什么话不可以说出来呢?我说,有人居心叵测,唆使我说坏话。但是,请你放心,这样的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朱排长又笑了。我以为他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就问他难道不担心别人在背后捅刀子吗?他说,刀子要是用来割掉毒瘤的,捅上一刀有什么不好呢?犯了错误只好接受批评。

我摇头叹息,没想到秀才排长居然如此宽宏大量。

我们来到了高山脚下。抬头看看,陡峭的山路像垂直的绳索挂在两座山峰之间。高山之间有个垭口,像是在高墙中间凿开的一道山门。

朱排长停下脚步,用手搭起凉棚仔细观察垭口。老鬼匆匆赶来问朱排长为什么停下来?

朱排长说,有种预感。土匪会在垭口设伏。老鬼也搭起凉棚观察垭口。他赞同朱排长的判断。在这么险要的地方弄个岗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问朱排长,我们该怎么办?朱排长抬头看了看日头,挥了一下手臂说到,吃饭!老鬼问,是不是抓紧时间。俗话说兵贵神速。晚了,可能就会有麻烦了。

朱排长问,什么麻烦?老鬼说,不是要求我们天黑之前赶到磐石镇吗?朱排长掏出怀表看了看说,百里驱利蹶上将。

老鬼不解,歪着头问朱排长这是毛主席说的吗?朱排长说,是古代军事家说的。

老鬼说,孙子兵法上不是说兵贵神速吗?朱排长说,没错。孙子确实那么说过,但是这话也是他说的。

老鬼说,这就奇怪了。一个道理不能正面这么说翻过去又那么说吧?

朱排长嘿嘿地笑起来。他问老鬼是不是认为这位古代军事家说的不对?老鬼赶紧说,我怎么敢呢?我是个粗人,没文化!

朱排长一听,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不耐烦地挥着手对老鬼说,命令。原地休息!

我凑上去问是不是可以弄点热的?大柱子问我安的是什么心?在这里埋锅造饭,升起狼烟,不就等于给土匪打了信号?

朱排长问大柱子刚才是谁要敲锣打鼓吓唬猴子的?大柱子被将了一军,脸涨得像猪肝那样红。他哼哼唧唧,心里不服气可是嘴上又说不出道理。

老鬼过来训斥大柱子,要他执行朱排长的命令。我很得意,立刻吩咐三个新兵蛋子到树林子里去划拉干柴。

三个新兵蛋子不愿意听我的吆喝。喜子非常知趣,他让他们三个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接着主动拎起饭盒去小溪边取水。我搬来几块狗头石在空地上支起来土灶点火做饭。

朱排长看老鬼心里不高兴就主动过去搭讪。他说,有许多事情我应该向你学习,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说自己没有文化。

老鬼说,不用给我上眼药。我是个粗人,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朱排长问老鬼是不是想知道刚才那句话是谁说的吗?老鬼说他更想知道毛主席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朱排长呵呵笑了。他说,不愧是老资格。对什么事情都放在心里。他告诉老鬼毛主席的意思是要求我们要乘胜追击,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不要像楚霸王那样沽名钓誉,落得可悲下场。

老鬼不解。他说,老百姓都说楚霸王力气过人,是个天下无敌的大英雄。朱排长说,在毛主席的眼里楚霸王意气用事,不算是个英雄。

老鬼一听,不住地点头。他说,服气了。到底是有文化的人。朱排长听老鬼这么一说脸色又变了。他要求老鬼今后不要把文化两个词放在嘴边。我们是战友,应该以诚相待。

老鬼一听,使劲点了点头。我改!今后决不再提这两个臭字。

大家围坐在一起,稀里哗啦吃了一顿热食。填饱了肚子,每个人都来了精神。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

我们重新上路。大柱子再次提议唱歌。得到朱排长同意之后,我主动请缨为大家起头。

我伸长脖子吼道,风云起、山河动。吼了这两句,我停下来等待大家接着往下唱。没有人接上来。

大柱子问我唱的是什么歌?我问他是不是没有听过?我接着唱道,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战士失精忠。

唱到这里,我才发现大家满脸疑惑。于是我赶紧停了下来问大家出错了吗?

朱排长问我知道黄埔在哪里吗?我说管它在哪里干什么?唱歌嘛,不就是壮壮胆子吗?

朱排长说唱歌并不是为了壮胆子。军歌分敌我,不可以乱唱。他让大柱子起头唱解放军的军歌。大柱子扯开嗓门,接连吼了三声向前。紧接着大家就跟着合唱。

这首歌我是听过的,是在打谷场上。当时大家全都坐在地上合唱。现在一边行军一边唱歌更加感到这首军歌的力量。这首歌节奏分明,气势如虹,里面有股一往直前、势不可挡的力量。

唱着这样的歌行军,不觉之间脚步变得快捷和轻松。

 

2
老鬼传来口令

爬到半山腰,老鬼传来口令,吩咐大家保持安静。

我不以为然。新兵安子问我为什么?我说,隔枝不打鸟,这是一句行话。这么浓密的树林,没人能穿过树干瞄准移动目标。

顺子问我听说过神枪手的故事吗?我说,牛皮不是吹的,要说射击,谁都不要在我面前显摆。

顺子说我吹牛。大柱子才是真正的神枪手。我问他是不是敢去问大柱子愿意不愿意和我比试。

话一出口,我就懊悔不已。这话要是传到大柱子耳朵定会激起波澜。我赶紧搂住顺子的脖子,趴在他耳朵眼上说,小兄弟,这是咱俩说的悄悄话,千万不要说出去。打仗的时候,我罩着你。

顺子推开我,恶狠狠瞪了一眼,一点也不待见我。

距离垭口大约一百米的时候,老鬼传来口令,提醒大家注意观察。话音刚落,就响起一排枪声。子弹从我耳畔嗖嗖地飞过。扭头一看,背后的树干上被掀掉一块树皮,留下手指头粗的白印子。

我不禁一惊。这些狗日的土匪,居然隔枝打鸟?

老鬼扬起手臂发出隐蔽的命令。大柱子和喜子像野兔纵身一跃跳向两侧。他们把枪架在树干上寻找目标。

站在小路中央的顺子和小布点左看看右看看,在喜子的呵斥下才趴到地上。跟在我身后的大个子安子傻乎乎的,磨蹭半天也没有卧倒。

又是一阵枪声,我立刻扑过去,把安子按在荆棘丛中。我对他说,趴着,不许抬头!他一定被荆棘刺痛了,拼命挣扎。我揪住他的头发对着他的耳朵眼喝道,怕疼还是怕死?

朱排长弓着腰朝前跑。从我身边擦过的时候挥手让我跟上。我们一起冲到老鬼身边。

老鬼隐蔽在大岩石后面指着十点钟方向报告狙击手的位置。那里有一颗巨大的香榧树,比周围的刺桐、栗子树高出一大截,看上去像个巨无霸立在一群小矮人当中。

老鬼建议立即组织冲锋。朱排长问老鬼是否看清楚了目标?老鬼摇头。枪响之后他只看见树梢摇晃了几下,看不见人影,也无法判断下面藏了多少敌人。

朱排长问是否能够断定打黑枪的人仍然在香榧树下?老鬼仍然摇头。朱排长摘下眼睛,把破碎的镜片压平整,然后用衣角擦拭。他让我传达他的口令,就地隐蔽,仔细观察。

我赞成朱排长的决定。遇事不慌,首先判明敌情,然后再做打算。这是避免伤亡的正确做法。

老鬼看来不悦。他直愣愣地盯着朱排长看了好久。看见朱排长不理睬他,无奈地趴在大岩石上。

墨绿色树叶在微风吹拂下慢悠悠摇晃,树叶上面像是撒了一把碎银,明晃晃的,让人眼花。

老鬼开口说,看样子我们遇到了老枪。打过冷枪,并不急着逃跑。他建议派大柱子和喜子各带两个人包抄进攻。

朱排长摇头。他说,对手选择了一个绝佳的伏击地点。前面视野开阔,背后密林纵深。贸然突击,难免会产生伤亡。

老鬼说,耗下去不是个好法子。指导员命令天黑之前占领磐石镇。朱排长说,命令归命令。具体执行要看实际情况。要是指导员大手一挥就能把敌人一扫而光还要我们这些第一线作战的战士干什么呢?

他耐着性子对老鬼说,不必太死板。毛主席说过实事求是是马克思主义的精髓。我们必须根据实际情况采取行动。

老鬼看着朱排长摇头。他说,你是读书人,有文化,会讲大道理。可是现在是打仗,与马克思主义有什么关系?上级命令天黑之前必须占领磐石镇,这是不能含糊的事情。

朱排长说,我们的兵力捉襟见肘。要是产生伤亡,就是到了磐石镇也不能完成任务。老鬼说,打仗不能光看伤亡。该冲锋的时候不能趴着不动。军令如山,执行上级的命令不能有半点含糊。

朱排长满脸不悦。他问老鬼,你说的上级是谁?

指导员嘛!

不,他不是你的上级。他是我的上级。

老鬼顿时语塞。他听出来朱排长对他的不满,于是就扇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解释道,不是故意看不起你,我只是替你着想。说句不中听的话,打仗是硬碰硬的事情,不是打算盘。狭路相逢勇者胜。犹豫不决会犯错误。

他建议朱排长留在原地。他带着大柱子和喜子冲锋。说完,他挥手要大柱子和喜子过来。

朱排长照着他的肩头推一把,厉声问道,想干什么?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对视了一会,老鬼慌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没那层意。你是排长,是我的上级。这个规矩,我懂。

喜子从旁边爬过来指着十点钟方向,建议自己向左运动引诱土匪开枪。话音没落,老鬼的巴掌就落在他头上。他问喜子,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吗?用得着你出主意?比你主意大的人多了去了!

我偷偷瞥了朱排长一眼。他又摘下眼镜擦拭,对老鬼指桑骂槐的做法不闻不问。喜子是个知趣的人。看见这副架势,立刻把头缩进了脖子。

大柱子也爬了过来。他报告了一个坏消息。安子中弹了!老鬼问伤在哪里?大柱子用手指着自己的脑门。

老鬼万分沮丧,使劲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大柱子骂道,妈的,没有看见土匪的影子就少了一个人,真他妈的晦气。他提议立刻朝枪响的方向突击。他向老鬼保证如果那个狗日的还躲在大树后面就一定能干掉他。

看老鬼不愿意理他,他就伸手拉扯朱排长的衣角。朱排长要求大柱子回去照顾两个新兵,不要轻举妄动,他对大柱子说,太阳就要落山了,时间对我们更有利。

大柱子回嘴道,天黑之前要不要占领磐石镇?看见朱排长不愿意搭理,他就提高了嗓门。我们已经在凤凰岭背了坏名声,不能再干丢人现眼的事情了!

朱排长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他问大柱子,谁在凤凰岭干了丢人现眼的事情?

大柱子还想争辩,老鬼立刻扇了他一个嘴巴。狗日的,滚回去!好好的骡子当驴卖,还不知道毁在哪里吗?你想让我再说几遍?

大柱子没料到老鬼发这么大的火。他朝喜子看了一眼,得到暗示之后,灰溜溜地往后退。

朱排长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对倒霉的大柱子还是对凶巴巴的老鬼。他歪着嘴角说话,动手打人不对,应该允许战士发表意见。

一人一个主意,听谁的?老鬼反问。

当然应该听我的了。但是,我是愿意集思广益的!

这不是学堂。

部队也要讲民主。

部队讲民主?仗还怎么打?

你说的对。一切行动听指挥,这是铁的纪律。不过,民主还是必须的。你应该好好学习古田会议精神,学习团部最近下达的文件。

我是大老粗,没有文化,不懂大道理。

大道理还是要懂的。否则与国民党反动派还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大了!我们是劳苦大众,是无产阶级,没文化。他们是地主老财,是读书人,有文化。

慢!你要是这么说话,我就要多说两句了。说共产党是劳苦大众国民党是地主老财,这话是对的。但是拿有没有文化或者是不是读书人说事那就不对了。毛主席号召我们学习马列主义。马列主义是人类最先进的文化。怎么可以说无产阶级没有文化呢?你是不是知道,毛主席是湖南师范的大学生,周副主席喝过洋墨水。党内的高级领导哪个不是读书人?

老鬼听朱排长这么一说,脸憋得通红,哼唧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朱排长说他不想往任何人头上扣大帽子的。但是,有些道理必须说清楚,否则就会因为是读书人而变成阶级敌人了。

老鬼说,我可没有想那么多。朱排长说,我也不想往你的头上扣大帽子。但是刚才你说的那些话,我一点都不赞同。论官衔,我比你高。论打仗你比我有经验。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没带过兵,许多事情做的不好。凤凰岭是我参加的第一次战斗。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得不好,没有通过考验。这些事情,我已经向组织做了检讨。指导员安排你跟我搭班子,目的就是让你帮助我。这个道理我心里也是明白的。可是,我是你的上级,你必须服从。这件事情,必须搞清楚。

老鬼扇了自己一个嘴巴。我他妈的是个老混蛋,口无遮拦。和大柱子一样都是好好的骡子当驴卖。你是读书人,前程远大,别和我一般见识。

朱排长说,这么说话就过分了。我只是想和你交心,并不想威胁你。你是老资格。大家都非常尊敬你。比如二排长和三排长,他们就对我说过,你是个最棒的班长。

老鬼立刻摇着手说,不要提那两个狗日的东西。他们都是脑袋瓜灵活的人,从来不当面顶撞领导。

朱排长问老鬼为什么非要顶撞领导呢?老鬼说,有意见当面提那才是共产党员应该做的事情。我他妈的最讨厌那些明知领导不对照样顺从领导意思的人。

朱排长朝老鬼竖起大拇指。这是好作风!同志嘛,有话不要窝在心里。老鬼问朱排长此话是不是当真?朱排长说,说到这个份上,为什么还相互猜疑呢?虽然我读过书,但是并不想当个只会空谈的学生兵。我是愿意向你学习的。你要是不相信我,那就是你的不对了。

老鬼听朱排长这么一说立刻在脑门上拍了两巴掌。我是个粗人,不会好好说话。但是,看人还是能看的准的。你是个好人,有文化,有度量。我一眨眼就看出来了。可是,有些话我不得不说。你别怪我脾气犟。在这里耗下去,不是一个好主意。

朱排长说,你有你的主张我有我的道理。你只想着天黑之前赶到磐石镇,但是,我想着如何在磐石镇站住脚。你知道磐石镇有多少土匪吗?实话实说,指导员并不掌握磐石镇的匪情。他只是告诉我先前派进去的地方干部全都被土匪杀害了。如果我们在这里折兵损将,到了磐石镇会不会重蹈覆辙?再说,现在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我可不愿意让你们当活靶子。

老鬼说,该死的时候就得去死。当了怕死鬼没了名誉,会被人家指脊梁骨的。

朱排长说,那是别人对你的误会。比起荣誉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考虑。

老鬼说,当兵的,哪里还有比名誉更重要的东西呢?朱排长说有,当然有。老鬼等着朱排长往下说,可是朱排长讳莫如深,不再开口。

老鬼摇头叹息。他不愿意接受朱排长的说法。朱排长说,我是真心的。以后,我们坐下来慢慢谈。现在,你必须带头服从命令。

老鬼盯着朱排长看。朱排长扭过头去。过了好一会,老鬼长叹一声,向后捋了捋板刷头,不再争辩。

 

未 完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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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集回顾

第一集:历史的迷雾(上)(点击本标题直接收听)
第二集:历史的迷雾(下)(点击本标题直接收听
第三集:我们是俘虏兵(点击本标题直接收听
第四集:我的排长是个秀才(点击下方“人民作家”名片收听)
第五集:烈火炙烤的庆功会(点击下方“人民作家”名片收听)
第六集:挺进磐石镇(上)(本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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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王少坤

江苏南京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先后《钟山》《雨花》《太湖》《散文》等期刊杂志上发表长篇小说、中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等作品。其中,中篇小说《完美世界》、散文《斯坦利公园的老兵》分别被《小说月报》《读者》转载。

诵/平凡
山西太原人,从事管理工作,朗诵爱好者,《人民作家》平台特约主播。

诵/语汐

河南省鹤壁市人,新闻记者,朗诵爱好者,愿用有温度的声音倾诉人生。《人民作家》平台特约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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