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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蜂和女人

人民作家V作者 人民作家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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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  说



马蜂 和 女人



上海 | 胡敏




胡瓜上车后脸一直紧绷着。金铃做了几次尝试,想让他的面部肌肉稍微松弛一下,但一点也没用。

桔子吃吗?金铃举起只大蜜桔在胡瓜眼前晃了又晃,胡瓜坚定地摇头,不停地摇头,就是不说话。

栗子吃吗?这山里的野栗子就是好,又糯又香,我给你剥。金铃不管他答应不答应,只管把一颗栗子剥好了,然后送到胡瓜的嘴边,巴结地盯着他看。

胡瓜仍固执地摇头,抿紧了嘴。这可把金铃惹生气了,但她竭力压着心头的怒火,不作任何表示。这不是在家里,可以朝他嚷嚷,骂他小心眼,肚肠细得比女人还女人。金铃最讨厌男人这副德性。她开始有点后悔带他一起来,她受不了丈夫当着她同事的面对她冷淡。   

蓝山是避暑胜地。在来蓝山之前,龙主任特意召集全办公室的人开了个会,宣布说这次夏日之游可以带家属的,并且家属只收一半费用,另一半钱由办公室出,权当是给大家发一点奖金;当然,女朋友也可以带的。龙主任说这话时,眼睛看着了谢新。

谢新还没结婚,但据说朋友倒谈了好几年。龙主任解释说,我们办公室也就6个人,而一辆丰田可以坐14人,车空着也是空着,乐得多带些人的。

然而葛豹、李万鹿、潘大象都表示不想带家属潘大象更是直率地说,难得可以出去自由几天,何必非要带个老婆呢?平常管头管脚的还不够烦吗?情愿不要这点好处的。

葛豹、李万鹿随即便附和:对,对,实在没这个必要。谢新想了想说,那我也不带女朋友了。

金铃本来也没有特别想带丈夫胡瓜去的意思,见大家都对带家属没有兴趣,便想那就随了大流,正想开口说我也一个人去时,龙主任指着金铃说话了:你把胡瓜带去吧。接着就说,我把老婆也带去。

龙主任和金铃的老公胡瓜曾经是职工大学一个班的同学,都学经济管理。龙主任后来当上了厂办主任,而胡瓜只在企业管理科当了一个科员,并且看来提拔当科长的可能性很小,几乎没有。

龙主任和胡瓜的关系还算可以,要不然胡瓜也不会找龙主任帮忙,让他想办法把本来在回收车间当核算员的金铃弄到办公室做了个办事员。金铃很乖巧,听主任这样说,立即就把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

她想主任显然是为了想带自己的老婆去玩,才也给大家这个好处的,现在唯一能使主任心安理得的只有自己了,如果自己也无视主任的好意,岂不是给领导难堪吗?这样想着,金铃便当即改变主意,一口答应带胡瓜去。

没想到的是,到走的那天,却没见主任的夫人来。龙主任的解释是,夫人突然患了感冒,不想去了。金铃顿时觉得自己显得特别了些,但这种想法稍微冒了一下,很快就消逝了。

金铃是个大大咧咧的人,性格随和开朗,平常对人对事都比较大度,不大像很多女人心胸狭窄,容易为一点点小事就睡不好觉吃不好饭,前思后想,久久不能释怀。龙主任对金铃这点就很欣赏,多次人前人后地说,像金铃这样性格的人就是比较适合做办公室工作。

开始几天,胡瓜还是蛮开心的。金铃说,也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我们一起出来玩玩,儿子没有考上住读的重点高中之前,这简直是不可能的,那时候多忙啊。

胡瓜表示非常赞同,还开玩笑说,也是托夫人的福,亏得你想到带我出来玩。他们是在爬山爬到一半休息时说这些话的。龙主任也在旁边坐着。

金铃就不失时机地讨好主任说,哪是托我的福?你得谢谢龙主任才对。龙主任得意地“嘿嘿”笑笑,并没有一点否认的意思。胡瓜突然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起身自顾自先走了,金铃赶紧跟了上去。

这其实倒也没有什么,小夫妻俩很快就又说说笑笑起来了。胡瓜真正生气是因了昨晚上的事。

该玩的都玩了,最后一天晚上一拨人歇在了蓝山山脚的小镇上。龙主任显得很高兴,吃晚饭时要了一瓶五粮液,说大家难得聚在蓝山的,都喝一点。于是一个个都向主任敬酒,都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龙主任说,请主任多多关照哦,让我在你手下混一口饭吃。

最近这段时间里,机关里盛传机制改革减员分流的消息,说今年机关将要减员20%,这样算下来,每个科室都将要至少减去一个人的。龙主任开心地笑着,来者不拒,畅怀大饮,很快脸红了,说话时舌头也有点发硬,但兴致却越发的高了。

见惟独胡瓜迟迟不对自己敬酒,龙主任沉不住气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醉醺醺地把酒杯伸到胡瓜跟前,大声说:“就你看不上我,还算是老同学呢,胡瓜你可不能有事有人,没事就不认得我了啊,来干啊!

胡瓜慌忙也站起来,端了杯饮料说:“你知道我是向来不喝酒的,我用这个敬你。

龙主任大声拒绝说:“这哪行啊?老同学你是不诚心啊!胡瓜敏感地从龙主任的话里咂出了一点味道,有点不悦,但忍着没做一点表示。

金铃看了着急,忙端起酒杯来打圆场:来,龙主任,我代胡瓜来敬你行不?你知道他是真不会喝酒。

龙主任却一点不给面子,仍旧不依不饶,显出些得意的神情说:对了,你们两个应该一起来敬我的!

胡瓜听出了龙主任话里的意思,脸色立刻阴沉了下来。他记得那次求龙主任帮忙,是送了他一瓶五粮液外加一条软壳中华烟的。这人情债应该就算还清了,那他还明里暗里提自己的大恩大德干吗?是嫌我送得太少?真他妈的太贪了吧?

胡瓜盯着龙主任看了一会,嘴唇抖动了几下,但最终没张开,而是搭拉下了眼皮,随后把脑袋也低了下去。他用这种方式表示了对龙主任的鄙视胡瓜生气了。

金铃听懂了龙主任也看懂了胡瓜。胡瓜不像有的男人生气时非吼叫一番不可,一般的情况下,他生气就沉默,宁愿憋着。但他真要发起怒来也挺吓人的

记得有次儿子和同学打架,被同学的父亲推了一个趔趄胡瓜随手操起一根铁棒就朝那人打去,一边还高声叫骂,直打得那人大声求饶为止。金铃吓坏了,从没见他这样过。不过他轻易不会这样,除非谁欺到了他最要命的地方。

金铃尽管也觉得今天龙主任有点过分了,但这种不悦她决不会让它出现在脸上,一丝一毫都不会,相反她要赶快打破这个僵局,既要让龙主任不至于太没面子,也要帮助丈夫赶快将气消掉。她怕胡瓜会憋不住发起火来,那就尴尬了。

这样想着时,金铃已经动作快捷地又斟满了一杯酒,两手高高端起两杯酒,竭力做出快乐的样子先对着龙主任大声说:“我和胡瓜都有千言万语的感激要对您龙主任说,千言万语此刻都在这两杯酒里了,一杯是我的,一杯自然是胡瓜的,我先干了!说罢,一仰脖子,酒杯见底

然后再举杯对龙主任说:“我就是胡瓜胡瓜便是我金铃你龙主任一向宽宏大量,你要是允许,我就代胡瓜敬你了;你要是不允许,也不能说龙主任你就是气量小,胡瓜今天就是该敬你的嘛,那我今天就非逼胡瓜亲自敬你不可了。

金铃旋即脸转朝胡瓜,大声激他说:“胡瓜,我不相信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今天就硬是让一杯酒给难住了!金铃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胡瓜的眼睛看,她要让丈夫看清自己的心里此刻其实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快乐,她的快乐其实都是装出来的

胡瓜你怎么看不明白?要不是龙主任是我的上司,我会这样做吗?我有多难?你一个当丈夫的,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一个女人为难而不肯挺身而出来帮帮我?就算是帮我,好不好?

胡瓜当然是看清楚了,金铃的眼里满是企求,甚至有了一点泪光。胡瓜顿时对自己的女人怜惜起来,做出很爽快的样子,一把夺过金铃手里的酒杯,一仰脸将杯酒喝个精光。龙主任满意地笑了,其他人也乐,喊声笑声汇成一片。

酒喝得差不多了,龙主任又嚷着说要打80分,说今天乐它个通宵。眼看龙主任要点将了,谢新赶紧先发制人地说:“我今晚要去看一个同学,他在一家土产公司做事呢,难得有机会。

李万鹿也马上接着说:“我也有一个远房姑姑在这镇上住着,我老父亲特意让我去看看她的,我今晚非去不可的。

龙主任有点急了,没再让其他人接着说话,一一指着胡瓜、葛豹、潘大象大声说:“我们四个打。

胡瓜这下毫不含糊,大声拒绝:不,我累坏了,要早点睡觉!

龙主任正乐着,听了也并不生气,不假思索地对金铃说:“那只有你上了,司机小马也要早点休息的。金铃爽快地答应了。胡瓜的脸又阴沉了下来。

胡瓜是有点不高兴了,但如果牌局早点收场的话,胡瓜也不至于到了第二天早上还闷闷不乐。胡瓜和金铃夫妻俩自然是睡一个房间的。牌局正设在隔壁的龙主任房间里,打牌人哄闹的声音一无阻隔地传到胡瓜的耳朵里。

龙主任显得尤其快乐,听得出他是和金铃做一对子。他们的对手葛豹和潘大象不时地说出些带暧昧意味的玩笑话

一会说龙主任和金铃正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配合得如此默契,真是天生的一对;一会说,金铃你这手牌出得多臭呀,龙主任怎么从来也不责怪你,想必金铃是很受主任宠爱的。

龙主任每听到这类话都开心地大笑有时金铃也陪着一起笑,毫不在意的样子。胡瓜不想听,就把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响,结果把自己弄得更烦躁。

看看已经到11点多了,胡瓜猜想牌局该差不多要结束了,便去洗澡。洗完澡,本来很重的困意都消失了,居然精神大振,睡到床上,胡瓜闻到金铃睡衣睡裤上香水的味道,不知不觉有了点亢奋,于是就盼着金铃早点回来。

然而,纸牌大战一直就热闹着,热情丝毫不减,并且大有越战越勇之势。胡瓜实在有点急躁了,就假意去看热闹地走到隔壁去观战,还有意站到金铃的对面,不时用眼神示意金铃。

但金铃一点也不接翎子,反而劝胡瓜先去睡好心好意地说你今天累了早点休息吧言下之意,我们还有得玩哩。

胡瓜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在床上生闷气。胡瓜也真是累了,渐渐地也就进了梦乡。突然觉得有人在身旁,睁眼一看,是金铃。金铃打着呵欠,正要睡下来。

胡瓜再一看表:四点半!顿时来了火气,但还是忍住了,胡瓜有意重重地一側身,把个背留给了金铃,算是一个愤怒的表示。第二天早上起床后,一直到坐上车,胡瓜都没有主动和金铃说过一句话。

胡瓜的不高兴,大家都看出来了。但除了金铃,谁都不会把这当一回事揣到心里去的。

关于办公室旅游的故事按说到此就该接近尾声了。随着车子往回开,龙主任的心也渐渐松弛了下来总算人人平安。至于胡瓜的不快,龙主任甚至根本就没有觉察到。

从厂里出发前,蔡厂长再三叮嘱龙主任:安全第一,前年起重车间的老周就是从南天峰摔下去的,连个全尸都没收到,家属到现在还在找他闹呢,所以千万不能出什么事啊!还关照龙主任把手机打开,以便他随时了解情况。

在爬蓝山时,龙主任其实一直在替大家担着心的,就是没流露出来罢了。车开出镇后,龙主任突然想起一件事,记得来的时候小马跟他汇报过,前右轮的刹车不太灵,踩刹车方向老要往左偏。

于是就问刹车修过了吗?小马回答说哪有空修啊。随即很有把握地说,我看问题不大。龙主任却警觉起来,立即制止小马说:不行,你马上给我停下来检查!

小马给龙主任这么一说,也认真起来了,赶紧把车停在路边,下车忙乎起来。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刹车片架上两个螺丝松动了。小马吓了一跳,也不敢瞒龙主任,如实向他作了汇报。

龙主任也吃惊不小说:小马小马,你好糊涂,一车人的性命都在你手里啊!龙主任问能不能修。小马说:“能,不过要耽误大家一点时间。

大约一个小时后,小马宣告故障彻底排除,车子继续上路。有了这个小插曲,龙主任本来松弛的心重又拽紧了,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时不时地在脑际缭绕,总觉得是不祥之兆。龙主任不愿多想,索性闭起眼睛打瞌睡。

山路高低不平,车子在跳动着行走,车上的人被颠得一个个全觉得小肚子里有满满的液体在晃荡,胀得很不舒服早餐的小米稀饭很香,大家忍不住都多喝了一点龙主任还特意给每人加了一份牛奶,也全都灌进肚子里了。

金铃轻声对胡瓜说:“想尿,让小马找厕所停一下。胡瓜的情绪这时候已经差不多缓和了,刚才小马修车时,龙主任主动递了一支香烟给他,胡瓜还边抽烟边和龙主任东拉西扯地聊了一会,脸上有了笑容。

金铃看在眼里心情也好了许多。胡瓜就叫小马,还开玩笑说快找个地方“大合唱”吧,吃不消了。胡瓜自己也憋得难受。

小马却说:“这段山路是老路,自从北坡修了新路后,这里就很少有车走了,厕所是从来也没有的但这条路离公路近,要不是因为修车耽误,现在该是可以上公路了请各位再忍耐一下吧,最多一个小时就可以到加油站,到了加油站就有厕所可以让大家用了。

话音刚落,葛豹、李万鹿、潘大象、谢新一个个夸张地哼叫起来,显出很痛苦的样子葛豹更是喊道:实在憋不住了,马师傅你救救我,就在这停吧!

龙主任也有赶紧要放松一下的意思,但并没有显出猴巴巴的样子,而是先冷静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地形,然后才对小马说:“前面有片树林,你就在那停吧。

龙主任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无非是因为车上还有一位女士,如果一无遮掩的话,对谁都不方便的。金铃心里不由得感叹了一下:毕竟是当领导的。

小马依龙主任的指示,在一片树林旁边停下车。门一开,车上的男人飞快地蹿了出去。葛豹下车还没进林子就想解裤子解决问题。

龙主任在后面厉声说:“进去,进去,雅观点!于是大家都朝林子里钻去。葛豹跑得飞快,很快就没了人影。

金铃犹豫了一下,最终没动,仍端坐在车上。

胡瓜问:“你怎不去?

金铃面露难色说:“再忍一下吧。

她观察了一下地形,感到这一片小树林还不足以能将自己隐蔽得很好,于是犹豫起来。

胡瓜关切地再问:“那你行不行呢?金铃艰难地点点头。

胡瓜便不再坚持,他也要急着去方便一下。金铃一边说话一边忙着剥桔子,趁胡瓜跟她说话的机会,金铃将一大瓣差不多大半个桔子塞进了胡瓜的嘴里。金铃一直记着胡瓜昨天的好,不失时机地总要对他有点奖励。

胡瓜鼓着腮帮,边大嚼桔子边对着一棵树的树干撒尿。突然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虫子撞到他嘴边来了,挑衅似地绕嘴边不停地飞,好像试图停到嘴上的样子。

胡瓜顿觉有种无故受到侵犯的感觉,陡然生起气来了,便用中指别着大拇指,对准飞虫狠狠弹去,飞虫被击中,撞到树干上,又掉落在地上,飞虫没死,还在挣扎着胡瓜趁势用脚向它踩去,毁灭性地将它搓成了泥灰,心里不禁有了一种报复得逞的舒畅感。

正在他要离开时,又有两只同样的虫飞来了,也像那个虫子一样朝胡瓜的嘴上不停地撞。胡瓜躲让着却怎么也躲不开,心里又气了起来

已经撒完尿的他两只手这时都空着了,于是抬起两只手掌一起出击,对准飞虫重重一拍,飞虫即刻葬送在他的手心里,变成一摊烂泥因为用力过重,飞虫身体里的液汁从胡瓜的手心里挤出,飞溅到胡瓜脸上、嘴里,一股苦涩的味道直冲鼻子,胡瓜顿感一阵恶心,“哇”的一声,将嘴里还没吃完的桔子全吐到地上

心里不觉嘀咕:倒霉!边催促自己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又有飞虫飞来了,接连不断地飞来胡瓜感觉是从头顶上落下来的,不觉抬头看,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圆球”在树杈上搁着,飞虫正是从“圆球”里涌出来的飞虫发出刺耳的“嗡嗡”声全朝自己扑来了,胡瓜立刻反应过来:马蜂窝!浑身顿时起了层鸡皮疙瘩,一阵冷意袭遍全身。

“马蜂窝!”胡瓜大叫一声,本能地用两只手抱紧了头颅,拼命往车子停的地方跑回去。马蜂越来越多地从窝里涌了出来,成了密密麻麻的一大片,并且毫不犹豫地恶狠狠地朝前面逃跑的人追去

先是追着胡瓜,后来又向所有在树林里的人追去。所有人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用手奋力地挥赶着朝自己身上脸上扑来的马蜂,边朝汽车方向迅速撤退。

尽管人们奋力地抵挡,奋力地逃跑,终究也没能完全避开马蜂的猛烈攻击每个人的脸上脖子上胳膊上或身上其他裸露着的地方都不可避免地被马蜂蛰了,于是恐惧的喊声痛苦的喊声此起彼伏地在山谷里回响起来。

人们争先恐后地跌撞进车子里,最后上车的龙主任尽管以最快的动作将车门关上了,还是有好几只马蜂随着飞进了车子里。人们的神情仍然紧张着,一丝一毫也没有因为躲进了车里而有所松懈,和马蜂的战斗在车厢里继续,每个人都奋不顾身地扑打着入侵的马蜂,车厢里弥漫着同仇敌忾的气氛,悲壮而激烈。

一阵混乱过后,入侵的马蜂终于被全部歼灭,人们这才有了喘口气的工夫。可怕的是,车窗外竟然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马蜂,马蜂在不停地撞着玻璃,“冬冬”作响。龙主任大喊:快开车!

车子开动了,却走得歪歪扭扭,像喝醉了酒似的。车上又起恐慌,纷纷问怎么了?

只听得小马悲哀地大叫:我眼睛看不清,开不了车了!

车子发动机消极地吐了几口气,转动声终于完全地停止了,车子又停了下来。大家朝小马看去,都吃了一惊,小马本来清瘦的的脸上红肿得完全变了样,眼睛显然是被蛰到过了,眼睑肿得泡起来,挤着眼睛,使眼睛只留下了条缝隙,难怪小马要说看不清了。

“痛死了痛死了!”小马又叫。顿时,除了金铃,车上的男人也全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痛起来再互相看,映入眼帘的都是一张张变了形的面孔。

稍微有了一点平静的车子里即刻充斥烦躁的情绪:谢新痛苦不堪地忽立起忽坐下,只嚷受不了;葛豹和潘大象呻吟着边在车里走来走去相互乱撞一气;李万鹿索性让身体倒下在座椅上,把面孔全埋进了软垫里使劲挤着,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些痛苦了。

金铃只顾着管老公了,她把胡瓜的两只手放进自己的手里心疼地捏着,边朝他红肿的脸上不停地吹气,不停地问他好受些了吗?

龙主任也被蛰得不轻,但他强忍着,并没有像其他几个人那样乱喊乱叫。突如其来的马蜂袭击事件,使得这位机灵干练的办公室主任一时也手足无措起来了。

龙主任竭力告诫自己冷静你是领导,要对所有人负责的,必须赶快想出脱离危险的办法——龙主任听说过马蜂蛰死人的事。龙主任苦苦思索着。

金铃看出了龙主任的心思,也主动帮着领导考虑起来,突然有了主意,金铃兴奋地对龙主任喊叫:打110报警!

龙主任一喜:对啊!”,赶紧取出手机打,却怎么也拨不通,再细细一看,原来是没有信号!拿金铃的手机打,也一样。

龙主任焦急地说:我们该去医院的,哪怕到一个卫生所也好,这一个个脸都肿成这样,要真闹出人性命来那可怎么办呀!”

谢新突然叫起来:我有办法把大家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车里人全都兴奋起来,问:“有什么办法?

谢新不肯马上就回答,还有意卖关子,问:“有一种办法,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试?

葛豹生气了,说: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看看什么时候,开我们大家玩笑啊?

谢新兴奋地嚷:尿,尿!说完“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接着便叙述小时候还在农村的时候,有次不小心被马蜂蛰了一下,母亲怎样让自己撒泡尿,然后用尿抹到被马蜂蛰过的地方,很神奇的,不多一会,肿消了也不觉得痛了。真的,是真的!谢新似乎怕人不相信地反复强调着。

潘大象马上打趣说:“不是愿意不愿意试的问题,现在的问题是都尿光了,哪还有尿呢?要早知道就留着了。说得大家都忍不住笑。

谢新故意拿腔拿调地说:不要太悲观好不好,真愿意试的话,我相信办法还是会有的嘛。说完,迅捷地朝金铃瞥一眼。随后,除了胡瓜,其余人也都朝金铃瞥去一眼。

金铃完全看懂了,一瞥里更多的是期待但也不完全是索要的意味,还有犹豫、疑惑,甚至还有点于心不忍。金铃是个女人,天生具备深厚的母性的爱,再说对胡瓜而言,自己还有着奉献一切的夫妻之情呢。一

丝善念自然而然地在生性善良的金铃心头闪了一下,但没有停留太久,她觉得了好笑,人们竟然期待她奉献出一份尿来,一份一钱不值的尿!

很快,她又觉得了无比的尴尬金铃如果奉献,只能是在这男女同在的空间里完成。对一个女人来说,金玲感到实难做到。她最终愤愤然起来——他们一定是想象到了她艰难地隐蔽着自己身子的丑陋样子,还有那难堪之极的落尿的声响。

都心照不宣了,瓦解彼此的尴尬除了沉默不语再没有其他合适的方式,男人们的沉默里还包含了放弃让金铃来做这种尴尬奉献的念头。金铃感觉到了,她因此有了一点感激。车厢里瞬间沉静得出奇。

但这种沉默却并没有能保持得太久,司机小马的一声难以忍受的哀叹再次引发起一阵阵此起彼伏的叫喊声。胡瓜是喊叫最惨的一个,他一声声地喊着“痛死了”,声嘶力竭地喊着,边大口地喘气。他像是快要窒息了。

胡瓜终于没有忍住疼痛,扑通一声跌倒在了车厢的过道上。龙主任吓坏了,忙冲过去,把胡瓜的身体翻转过来,然后胡乱地用双手在他身上挤压着。

龙主任真怕胡瓜会死过去。金铃也跟着扑到胡瓜身上去,她突然发现胡瓜的脸瞬间就膨胀起来,整个脸肿得像是个肥硕的大南瓜,完全变了形;胡瓜穿着短裤,裸露的两条腿也红肿起来,变得格外粗壮了。这让金铃万分焦急。

谢新忍不住又叨唠:尿,尿!一边痛苦地抓挠着也肿胀起来的脸。葛豹、潘大象、李万鹿也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肿胀起来的脸在金铃眼前晃来晃去,惨叫声越发的响亮。

车窗外马蜂一下比一下更紧的撞击声,像是在催促着金铃赶块做出决定。救人要紧,顾不了许多了,再讲目前最需要救的是自己的老公。

本来金铃还顾忌胡瓜的感受,她怕他不会理解自己的奉献。做妻子的,当然得要考虑丈夫的感受。这下,他已危在旦夕,他的命无论如何是最重要的。就不要管他怎么想了,金铃的意志渐渐坚定起来了,她毅然抓起了一只空的纯净水瓶子。促使她做出最终决定的还有她胀得极其难受的小肚子。她真的极想一泻为快。

大家都看出了金铃的决心,都极其庆幸又极其羞惭地背过身去了,并尽量离开金铃远些。

金铃动作迅速地退到最后排,在狭窄的座位之间的空档里蹲了下来。就在金铃准备将纯净水的瓶子放到裙子下面时,胡瓜突然悲哀地大叫了一声:不许!

一切已不可阻挡。金铃用一种乞求的眼光看着丈夫,她希望丈夫能够谅解她。不管怎样,她无法停止了。

胡瓜继续叫喊,歇嘶底里地叫喊:我说不许就是不许!

金铃心情复杂地将头低下,再不敢看丈夫,心里有了愧对他的感觉。

车厢里一片静谧,在车头处挤成一堆的男人谁也没发出声音,也都没有动一动身体。他们此时的保持沉默,都是为了要维护的金铃的尊严,他们都觉得,金铃此时如果遭受任何一点难堪,对他们来说都好比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行而会感到无比的痛苦。

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发生了,胡瓜极其痛苦地“啊”了一声,弹跳起身子,然后猛地撞开车门,一跃而下他实在受不了自己的妻子竟然会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脱下裤子尿尿。这对他这个当丈夫的实在是莫大的羞辱——他自认为是如此。胡瓜再也无法容忍受了——我情愿去死——他在跃出车门时悲愤地想。

金铃惊叫一声,她想去拉,但无法做到。眼看着悲痛至极的丈夫跃出车去,金铃忍不住疚恨地淌下眼泪。

此时,瓶子里已灌满了清黄清黄的液体。金铃忙站立起来,匆匆整理了一下衣裳,也想从车门一跃而下,去救胡瓜,但被龙主任死死拉住。龙主任随后大声命令车里的其他男人快去把胡瓜救上来。

门没关上,竟然也没有几只马蜂乘隙而入,马蜂都朝胡瓜蜂拥而去了,一大群马蜂狠狠地扑向他,狠狠地蛰他,胡瓜蜷缩在地上,死死用手抱紧了脑袋,并痛苦地呻吟着。

谢新、葛豹、潘大象以及李万鹿拼死往车下蹿去。胡瓜很快就被大家拽上车来了。胡瓜似乎失去了知觉,眼睛紧闭,但哼声依然不绝,只是显得有气无力。

金铃心痛极了,又忍不住流泪,开始将瓶子里的液体朝胡瓜的脸上、手上以及一切裸露的身体上抹。果然神奇,胡瓜渐渐安静下来,身上所有的红肿也渐渐消退。金铃欣然,然后将瓶子递给了龙主任。

龙主任庄重地接过瓶子,随即将它递给了最显痛苦的谢新,谢新推让着不肯接。

龙主任生气了,厉声喝道:快,磨蹭什么!谢新再不推却,默默地将瓶子里的液体也朝脸上胳膊上抹着。

葛豹、潘大象、李万鹿都围上来,看着谢新涂抹,边疑惑又期待地问:感觉如何?

谢新心悦诚服地说:可以。不信你们也试试?

葛豹、潘大象、李万鹿便不再犹豫,一个个学着谢新的样子做,默默地做着……

随后,龙主任又将瓶子递给了司机小马,然后再是自己。

正在这时,龙主任的手机响了。龙主任赶快接听是蔡厂长打来的。

蔡厂长问:“打了好长时间的电话,怎么老关机?不是跟你说了吗,手机不要关。龙主任忙解释是因为一直没信号。

蔡厂长问:“你们现在到哪里了?

还在山里呢。”龙主任答道。同时在心里犯嘀咕:虽然现在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好像都没先前那样痛苦了,是,接下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就像这样困在山里总不是个事情!

说实话的话又怕蔡厂长会怪罪于他。就在他想说又不想说的时候,信号突然又消失了。龙主任无奈地叹了口气。

龙主任一直盯着手机看,期待着它再度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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栏目主编:陈劲松
责任编辑:张亦怡
实习编辑:金海霞

文/胡敏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当过知青,回城后做过工人、编辑、记者、小提琴教师。著有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纪实文学集等多种。作品曾获冶金文学奖、江苏省报告文学奖等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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