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里的猪头肉

Original 人民作家V作者人民作家 2021-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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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纫机里的猪头肉

江苏｜曹玲林

题记：

我小时候偷父亲的钱买东西吃，妈妈为我辩解；他还只是小孩子；我年轻时不努力，有人很理解我：年轻人嘛；我中年时犯了错误，上司通情达理：他是缺乏经验嘛；到了老年，我的所有错误又都可以用“他是老人家”来化解。

——老舍《我这辈子》

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一栋西式独栋别墅的窗台上，夜晚的昏黄灯光下，已年届不惑的成功人士强子倚窗而读，读到老舍先生的这段话，思绪飘得很远很远，回到了13岁那年的夏天……那年梅雨时节，大暴雨过后的太阳绚烂夺目，中午放学后一蹦三跳回到家的强子，顾不得放下书包洗把脸，就跑进里屋看看有没有人发现他的“秘密”。这时，母亲却从屋内追了出来，怒吼一声“强子，你个讨债鬼，把你魂馋没了，你说，缝纫机肚里的猪头肉哪来的？是不是偷谁钱去买的？”母亲不等强子为自己辩解，就开始追着打他。追不上，就脱了黄球鞋追，他们娘俩像两团火焰一样在家门口的泥路上飞来飞去。追上后，她把强子暴打了一顿。母亲看似瘦弱，力气大得出奇，她罚强子跪在墙边思过，交待猪头肉的来源，强子看实在是瞒不过去了，就竹筒倒豆子说了出来：原来是头天晚上借着帮母亲去小店买洋油的机会，多赊欠回来的一份猪头肉。这些日子，每到放学时，强子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家里早晚都是萝卜干就粥，中午最好的伙食就是煮饭炖蛋。差的时候，豆皮烀青菜、炒马铃薯成了饭桌上的主菜，他已经多少日子没吃过肉了。母亲在家守着一亩三分地，收入微薄。父亲在外面做木工，好久没寄钱回来了。母亲在家领着他和妹妹，精打细算，省吃俭用。鸡下的蛋，都拿出去换钱，换他和妹妹的学杂费，即便如此节俭，母亲却还是勉为其难地撑着这个家……读初中的强子，长得精瘦，个子任性地上蹿，正是猛长身体的时候，看见别人有吃的，他就背地里流口水。这不，家里煤油灯没油，他和小妹没法写作业了，母亲让他去村口小店赊点回来。他拖着饥饿的身躯，哦声答应了母亲，便无精打采地朝小卖部走去。途中看到路边的狗尾巴草，他扯了一根咬在嘴里，一股子青涩味，他呸的一口吐掉了。远远地，快要到村口小卖部时，他闻到了一股特别的香味，是肉的味道，伴着五香八角、花椒桂皮的香气。他循着香味跑到小卖部，只见那晶莹剔透、挂着油花的猪头肉在向他招手，他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唉，好想吃啊！站在猪头肉前，他足足发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店主走过来招呼他，方才想起，是来买洋油的。跟店主说明来意后，油很快买好了，店主拿出了账本记录了下来。店主李大牛看他猛盯着猪头肉，迟迟不肯离去，就谄媚似的走过来，“呦，强子，你爸在外面做木匠，大小也算个老板了，想吃猪头肉就买呗，叔赊给你？”他吞咽下满嘴的口水，迟疑了片刻，后来脑子一转，吃就吃，怕什么，母亲又不会知道。反正小店的账都要过年时才一起结算的，他不说，想必小店的人为了生意好，也是不会去说的。他扬声道，“好的，老板，给我称点！”老板麻溜地将有一斤出头的肉切好递了过来，强子的父母为人老实忠厚，在村里人眼里信用度极高，往常拿个东西，来赊欠包把香烟，食盐什么的，都是年底主动来结账。强子拿起猪头肉，像会飞的燕子，扑棱着翅膀，快闪直飞。飞到快到家的那座小桥口，他犯难了，这样拿回去，铁定是要挨母亲揍的。嗯，还是找个地方灭了再说，他欲掏出猪头肉大快朵颐。眼睛被人蒙住了，原来是二姨娘家的表弟大春——平时和他走得很近。在小卖部听到强子声音一路跟过来的，一手拎着油，一手拿着猪头肉，藏是藏不住了，强子只好拉着表弟坐上桥口的石墩一起吃了起来。这猪头肉，有皮有肉，有肥有瘦，肥肉里裹着块瘦肉，瘦肉里又掺杂着几丝肥膘，可够味儿了。强子和表弟吃得满脸，满手是油。到底都是孩子，食量足见，他们拼命地吃，肚皮很快撑饱了，还是没吃完。猪头肉剩下三分之一稍肥的那块，强子想扔了，可还是舍不得。纠结再三，他决定放在裤兜里带回家藏起来。

藏哪里是好？想来想去，他最终选择了母亲的缝纫机肚。母亲的缝纫机好久没用了，上面盖着一块花布，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摞换洗衣服，想必母亲是不会察觉的。快到家门口了，强子瞄准母亲去猪圈喂猪食的当儿，一哧溜溜进了里屋，把口袋的猪头肉塞进了机肚里。这时，妹妹跳到他身边，说，“哥哥，你洋油买回来了吗，我等着写作业呢，你在干嘛？”他吓了一跳，捂着怦怦直跳的胸口说，“哦，没事，我找根针和线的，裤子脱线了，怕被同学笑话，想让妈帮我缝两针”，他平复了狂跳不已的心，面不改色地坐到了饭桌上开始学习。母亲收拾妥当进屋了，一进门就皱着眉头，嗅着鼻子问，“家里这是什么味道？你们兄妹俩买什么东西吃了？”强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母亲还是一脸狐疑，盯着强子的脸，看了半天。夜里娘三睡下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殊的食物的香气味，很诱人，藏都藏不住，就像如今的香奈儿香水一样，刺透了整个空气层，传到你的鼻子里，让你心旌摇荡，口舌生津。母亲半夜起身下床好几次，把房间里外翻了个遍，却还是没找到任何东西，强子忐忑着，害怕着，不安着，终是没抵得住瞌睡虫，睡着了。第二天早起后，强子上学了，坐在课堂上昏昏欲睡，那块肥不拉几的猪头肉，被他忘到了瓜哇岛。可巧，母亲上午在家要用缝纫机帮强子缝补裤子，发现了他隐藏的秘密。母亲听完了强子的陈述，打得更厉害了。她满脸含泪地说，“你爸在外面做木工，被人骗了，家里日子难，你倒好，要吃要喝要潇洒，你这个不晓得好歹的好吃鬼！”强子那次被教育得很惨，母亲很严正地告诉他：自己想要什么，只有自己用劳动去换，永远不要有不劳而获的想法。当年强子不是很懂这些道理，但也被动接受了，主要是挨打太痛苦，不敢再碰雷区，所以不敢再随便赊账买东西吃了。后来过年时，父亲打工回来了，将赊账的猪头肉钱一并给还上了，他听母亲说了强子做的错事，叹息道毕竟儿子还只是个孩子。这么多年过去了，强子在社会上摸打滚爬，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难，从农村一无所有走出来想要在大城市立足，谈何容易啊？他都苦苦地从泥淖里熬了出来。现在回头想想，要不是因为母亲给他断了这不劳而获的心，他才不得不逼着自己努力，什么都得靠自己。如果母亲当年不打他一顿，给他养成好逸恶劳，好吃懒做，投机取巧的思维习惯，他今天就有可能是个一事无成的“坏孩子”，不会有今天在事业上取得的成绩。强子掩卷沉思后，拿起了手机，订了张高铁票，他要回家看看已经弓腰驼背的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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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行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