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建华:父亲的恶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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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 建 华 在 线
栏目主编:李建丽
责任编辑:张亦怡
实习编辑:金海霞
父亲的恶作剧
江苏 | 沈建华
父亲虽然已经离开我们整整30年个年头了,但他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性格品行,依然历历目前,响在耳边,活在心中。甚至,有时想到他,竟至扑哧地笑出来。
父亲不抽烟,不喝酒,好茶,还好乐,以至于当了公社最大的厂子的领导,还喜欢跟干部职工开玩笑,玩恶作剧,甚至延及我们弟兄仨。老爸榜样的力量,真的是无穷的。
宁生飞檐走壁不养倚墙靠壁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父母突破封建家庭包办枷锁,自由恋爱结合,感情一直很好。在家里,亲见父亲的恶作剧,母亲自然是第一,也是唯一的对象。
小时候,有次去外婆家拜年,父亲悄悄採两支狗尾巴草,插妈妈两根乌长的大辫子里,然后,若无其事的一背手,一板正经地与妈妈并行说话。父亲还用了个文诌诌的词儿:“结草衔环”。
我们在后面忍不住笑,他转脸瞪眼坏笑不让“泄密”。可风一吹,妈妈辫子上颠动着狗尾巴草,走一路,笑一路行人。到外婆家,外公笑言:“这辉伯哪天才能成人啊!”妈才扭头发现。
这遗传和榜样的力量是巨大的。我们弟兄仨,也个个有了这习好。我们还在读小学时,有次父亲带人出差外省采购木材。“猫子离了家,老鼠在家翻连叉!”恶作剧的主角又轮到我们仨。
父亲对自家要求严格,我们一家子六口,住在门房间不到20平方米的宿舍,外面大客厅,即是箍桶车间的工作场,满地都是刨花、木屑什么的,还有杉木的清香味儿。
一天早饭后,因看过《地雷战》民兵在门楣上给鬼子挂地雷,弟兄仨忽发奇想,趁箍桶匠王鹤群父子孙三人还没到班,捧一簸箕木屑、刨花等,搁在门楣与半掩的两内开门端之间。
谁想到,父亲提前回厂,门一推,簸箕准准地套在了他头上!木屑、刨花,天女散花般覆、洒、挂在头顶、脖子、耳朵、面门和眼镜框上。凭添“卷发”,遍搽“木粉”,耳饰“木花”……
特别是他头上套的簸箕,近视眼镜框上挂的刨花,怎么看,都像《地雷战》里那个戴眼镜的鬼子头儿,惊愕、窘惑的滑稽样儿,随他身后的邹炳根叔叔,笑得弯下腰揉肚子。
我们仨,魂吓掉了,都以为这一次少不了一顿暴打了。不料,父亲居然咧嘴笑了,想严肃发狠,脸上的肌肉,却怎么都绷不出凶样儿来,干脆笑出声来:“嘿嘿,有接班人哩!”
妈妈嗔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父亲嘻笑:“宁养飞檐走壁的,不养个倚墙靠壁的。”妈妈白他一眼,为继续佐证她的观点,向还在弯腰捂肚不敢笑出声的邹叔叔,介绍父亲的恶作剧轶事。
(作者夫妇陪同母亲看戏,在江苏大剧院合影)
山芋窖中藏丐批斗会上逗鹅
父亲善交友,上至县、乡官员,下至农民、街坊,甚至乞丐。无论上下贵贱,都有可能成为他恶作剧的对象。
农具厂所在的潘丿公社小街上,有个外乡来的乞丐何胖子,有些小偷小摸的恶习。公社、大队演戏放电影,常常有人被偷了钱物,但他手脚快、有同伙,总抓不住。
一年腊月,公社大礼堂里演出革命现代样板戏。检票处,汽油灯雪亮。父亲取票时,掏出鼓囊囊的皮夹子,还晃了几晃。灯暗下演出不久,有手试探着伸进父亲右边口袋。
父亲佯装不觉,左手隔衣捏住右口袋钱包一角。那只手夹到了钱包却抽不出。父亲顺势一转手,抓住这只手臂,何胖子被逮个正着。附近座位上等候的父亲好友公社公安员,过来逮人走了。
这年春节期间,父亲在厂值班,早起往小街茶水炉泡水,一眼看到供销社廊檐下,冷风中,一堆破棉絮里,蜷缩着脸冻得发紫,身子有些抖颤的何胖子。
父亲很惊诧,蹲下来询问,他有气无力地告诉我父亲,自从那晚上偷了一皮夹子废纸,关了几天放出后,他再也难获得同情,讨不上几口饭了。也没人肯让他暖和处躲风寒雨雪。
父亲闻听恻然,让他发誓保证不再偷东西后,把他带回我们宿舍。正好妈妈去外地放养蜜蜂,有张床他睡。何胖子只是穷不果腹,人不坏,豪爽,勤快,健谈,俨然父亲老友。
但是,没几天,我们弟兄和妹妹,很快出了同一种毛病,浑身痒得相互间挠破皮。妈妈回来,让我们脱下毛衣,妈妈头皮都麻了,毛衣缝里缀满了虱子,一揑一小酒盅。
妈妈要把虱子倒掉,爸爸不让,说:“这宝贝有用!”妈妈坚持不再让何胖子住家。父亲只得让他天黑以后,藏进我家农舍培育山芋种的地窖里暖身。谁知,他带来几个丐友,把窖暖的山芋种全偷吃了。何胖子从此匿迹,不好意思再见我父亲了。
这正是“斗私批修”的“文革”年代。北边大桥公社出了个“驴篡语录”的现行反革命;南头潘丿公社则出了个“鹅叫反批斗”的“走资派”,——父亲的恶作剧,竟玩到了“批斗会”上。
大桥公社大东七队,有个张姓老头开了一家磨坊,一头驴子拉磨,属于要被割的“资本主义尾巴”。张老头在大队批判会上,交代问题时,见每个人发言,都要先说一句“毛主席语录”。
他错以为是必说的开场白。轮到他交代时,他开口就说:“毛主席语录:我家养了一头驴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造反派踢下凳子。“打倒现行反革命!”会场上义愤填膺一片口号声。
南头这边潘丿公社农具厂,也出了个幺蛾子:因为家庭经济困难,父亲在厂子后院养了几只鹅子。批斗会上,造反派用一口缸,捉进去那几只鹅子,抬到会场认罪台上。
父亲平时喂食时,都“吁吁”地一抬下巴一撅嘴,鹅子便叫唤着来吃食。批斗会上,父亲一边“斗私批修”,一边对缸里鹅子,悄悄抬一抬下巴撅一撅嘴,鹅便“嘎嘎”的大声叫唤起来。
几只鹅子一阵一阵有节奏似的、不断地“嘎嘎”叫,缸又有回声,如伴奏一般,把个台下会场笑出阵阵浪来。台上头头们也无法听清检讨和肃静会场,只得让父亲尽快下来,派人抬走鹅缸。
那时县局还派了工作队。副队长是个造反派头头。年轻气盛架子大,讲话特多烦透人。正好是妈妈要倒掉虱子的那阵。开会前,父亲大手似无意间碰了一下副队长的毛线衣领。
从那开始,这位副队长开会时,总是不住地腾出手来挠痒痒。有时双手捧稿子讲话,腾不出来挠痒,只得不断地歪脖子,转颈项,扭搓身,像个猴。台下不少人偷笑,知道是谁干的恶作剧。
(作者弟兄仨先后考取名牌大学后与父亲的合影)
误导夜尿蛋壳洗藏工人被帐
父亲好玩恶作剧,在农具厂干部职工中也不例外。但他从来都有个度和底线:弱者贫者,忠厚老实者不玩。贪刁奸猾,或自身也喜欢开玩笑者居多,有时,还用这警戒和改变一些人的陋习。
厂子有个车间副主任,嗜酒贪杯爱蹭喝,甚至误事,屡教不改,每天早上还要徒儿给他倒骚夜壶。他有个提夜壶跪床上尿尿的习惯。一次大醉,深夜提壶,尿了少许便溢出,他醉不觉。
次日醒来,才发现自己尿了一床席子。他以为自己遗尿了,徒儿来给他倒夜壶,他赶紧放下蚊帐装病不起来,怕丢丑。徒儿却咕噜地笑出来:夜壶口里被按进了半个鸡蛋壳。
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一句“又是沈瞎子做的好事!”父亲戴近视眼镜,被起了这么个绰号。他找父亲论理,父亲嬉笑地说:“你今后再继续贪杯,我说不准什么时候给你夜壶锥个洞!”
他涨红脸无语了,贪杯习好改了些许。父亲也喜欢给人起绰号。箍桶匠爱说谎,他叫他“过山鸟”;另位爱蹭吃蹭喝的被叫做“陪客师”,满腮巴脏毛胡子的铁匠张茂太,被叫做“张毛太”……
“张毛太”也确实邋遢,老婆在老家种地顾不上他。自家带的馒头长了绿毛,不洗净了炭炉上一烤就吃。被子几年不洗,被头油黑,冬天硬冷;蚊帐蒙尘,夏不透气,也是多少年不洗了。
一年夏天,他终因饮食不洁,上呕下泻住院。父亲给他来了个大扫除,仅床底下就清理出几簸箕的肮脏垃圾。父亲悄悄地把那被子蚊帐,用澡桶端到厂子内河踩踏,洗出几大桶污黑水。
“张毛太”出院回来,睡觉没了蚊帐,问了多人才知。他找父亲讨要,父亲说:“你哪天改了邋遢的毛病,我哪天送给你!”“张毛太”终于取回来被子蚊帐的那天,一身清净,像个新郎官。
(作者考取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父子车站合影)
热心助人奔命雨中两厂送灵
父亲是个乐天派,不说笑时,就是哼曲子吹口哨。他走到哪,不是笑声一片,就是口哨口琴阵阵。从被批斗的台上才下来,他就朝着抬鹅缸的造反派们,轻松地吹口哨了。
没有什么问题和困难压得倒他。我七岁掉刚泡的石灰塘,连发十八天高烧,从死亡线上重生,刚过危险期,他便让人捎来口琴,为我吹奏好听的歌曲,赢得病员、医生的不少掌声和笑声。
厂里干部职工有什么难事,份内份外的,他能帮忙的,都要千方百计去解决;谁有什么忧愁,只要他在一起说说笑笑,多半都快活地放下放开了。所以,都叫他“喜佬儿”!
但是,父亲给我留下永远的心痛和遗憾的,却是他最后的忧心和不乐。
1991年春节后的一个下午。那时,爸爸在乡农具厂厂长任上已经退休了四年。可他还坚持要我们回来过节。实际上,是要我回来为他们厂里几个退休职工子女顶替的事,找县领导打招呼,以了却他在任上唯一没有给职工办成事的心愿。
那天下午,天气十分晴好。雪后冻硬的厂区土道,被照晒得松软松软、水湿水湿的。我临行向爸爸告别,进厂区大门,正见他跟几个工人边说着话,边向前面的锻工车间走去。
我冲那不知负背过我多少次的宽厚的后背叫一声:“爸爸!”他回转过身来,脸上便漾出亲切的笑来:“这么晚了,不能过了元宵节再走吗?”
爸爸知道说了我还是要走,但他还是边说着,边走到我跟前,再次嘱咐我:“招呼,打得越早越好!”我有点烦了,说:“知道啦!”
正与此事有关的那几个工人,半是感激,半是奉承地说:“沈老真有福气,出了这么个有用的儿子!”“当年他倾家荡产为建华治病,值得!”
父亲孩子似的,咧嘴笑得露出两排仍长得很好的白牙;夕阳中,熠熠反着彩光的眼镜片下,面颊笑堆出两迭肉来……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我再叫一声“爸爸,我走了!”爸爸点头目送着我的应答,竟成了我叫“爸爸”而能够得到的最后一次回应……
最让我后悔而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厂里跟爸爸话别之后的第四天下午,我又回了家乡县城采访。爸爸听说,踏车赶了三十多公里路,到县招待所时,我已去了一个很远的乡镇。
爸爸只得在房门拉手上夹了张纸条。因为年岁大,赶路急,爸爸突发脑溢血。在县医院抢救的日子里,妈妈反复哭诉道,他老说,工作一辈子,最大的遗憾是没办好那些职工子女顶替的事!
经过六天的抢救,父亲最终还是离我们而去。天降连绵大雨,一直到送灵的那一天都未停。令人意外,让人感动的是,父亲先后任职过的大桥、潘丿俩公社农具厂的干部职工,不约而同地久候滂沱大雨中,迎灵送灵。
灵车上,雨窗前,泪帘中,我看到街道两边,望远一片的顶顶雨伞下,一张张流泪、哭泣的脸庞,一个个悲恸,甚至呼喊的身形,情感难抑的迎接,恋恋不舍地目送。
我泪水又抑不住地不断模糊了双眼。我心里说:“爸爸呀!你真是一个好爸爸!”
父亲到老,都常说的话是:做人,不仅要有德有才,有情有义,还要有乐有趣;还有一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要因为自己的存在,让别人感到痛快,而不能让别人感到痛苦。
父亲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也是这样要求我们做这样的人。
(题头照片说明:摄于一九五八年四月,大丰县潘丿铁木竹业生产社即后来的农具厂党团员合影。前排左一为作者父亲,其膝间为刚满周岁的作者;作者父亲身后长辫女同志为作者母亲;前排左二为父亲好友书记李明伯伯)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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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文/沈建华
沈建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新闻专业毕业,高级记者。先后担任《盐城晚报》常务副总编、农民日报社首席记者、江苏记者站站长、农民日报社编委、江苏省农业品牌协会会长;先后受聘为南京农业大学、中国人民大学、上海交通大学等高等院校兼职教授、特约研究员。从事新闻工作30多年来,先后采发万余篇新闻报道,其中万字以上深度报道60多篇,获得中央和省、部主要领导、分管领导多次批示。2007年在中央媒体中,首倡设立“中国农民节”,策划、采写和组织30多篇报道及多项活动,先后获得中央、国务院、全国人大常委会主要领导和分管领导的批示;2009年,在全球首提“设计农业”新理念,2010年《农民日报》一版头条以《走进设计农业新时代为题,发表长篇通讯向全国推介,《人民日报》等十多家央媒跟进报道,全国多省市推广。出版和即将出版《中国三农“陀螺论”》《中国设计农业论》和《中国新闻象限论》。2009年,中宣部、中央外宣办、国家新闻出版总署、国家广电总局、全国新闻工作者协会等国家五部委授予“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称号。
诵/张建国
江苏大丰人,民进会员,曾播过30年的《对农村广播》节目。数年参与会议宣读、移动直播,涉猎电视专题片配音解说工作,有不少专题片在省台播出,曾为中央电视台《让世界了解你》(大丰版)短片配音。《人民作家》平台特约主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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