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一良
散 文
黑龙江|王德明
我要去一良村,看一看那个村的老学校。
这个念头在我的心中萦绕了许多年,时强时弱,延绵不绝。我曾经在那里读过两年的高中,留下了许多青春的记忆。
柳青有一句名言:“人生的道路虽然漫长,但紧要处常常只有几步,特别是当人年轻的时候。”
那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回到村里参加劳动,处在能否继续上高中的紧要处,那一年我十五岁。我正纠结着,一良办起了高中,我成了一名高中生。
第一课是人民日报评论员文章《教育革命的方向不容篡改》。文章说,坚持教育要革命的方向,就必须正确看待教育质量,批判“智育第一”。
正当我们迷惑,怎样正确看待教育质量,义愤填膺地批判“智育第一”时,校长匆匆忙忙地跑到班里来,传达了中央文件。文件引用了毛主席的话,刘冰等人告迟群和小谢,矛头是指向我呀。说是永不翻案,靠不住啊。文件最后特别注明,传达至县团级。
那时候,没有教科书,主要任务是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课本就是人民日报。令我意想不到的是进入高中后,一个手捧《人民日报》的中学生,已经享受了县团级待遇。
批判“智育第一”,在我们农村中学里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不仅在思想上进行批判,在实际行动上更是坚决贯彻,上课时间基本上就是学工学农泡在田里,田间地头批判资产阶级。
村里所有的地块儿都留下了我们的足迹,就连村里的鹿跑丢了,核算员都要跑到学校来,找到我们的老师,让我们班去寻找。以至于后来我以为,这是村里节约劳动力剥削学生的一个诡计。
即使这样,“智育第一”的思想也不能根绝,手抄本儿的地下刊物还在悄悄流行。春天的时候,天安门广场爆发了一场群发事件,波及到地里的时候已经是仲夏,青纱帐保护了《天安门诗抄》,也保护了《第二次握手》,爱情在同学们中间慢慢成长着。
当时的大班长就利用手中的权力,把自己和女生分配到一个组,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同学们在这些传抄的手抄本中学习认字,在《第二次握手》中学习握手,甚至是第二次,爱情总让人痴迷。
农村的好处是天高皇帝远,“文革”的冲击波来得慢,走得也慢。老师在班上讲,不传不抄《天安门诗抄》,不许看《第二次握手》等手抄本小说。但是,对爱情的向往,往往让一个十五六岁的青年变成两面人,表面听老师的说教,背地的学习日以继夜。
不久,食堂里发生了一次反标事件。有人在饭票上写了一则“反标”,被人发现并立即报告给了组织,说是阶级敌人蠢蠢欲动。县公安局一个姓夏的局长亲自带队,进驻学校侦破案件。
天气很冷,夜已经很深了,昏黄的灯光下,我们在教室里哈着热气。我们不知道反标的内容,却被关在教室里写思想汇报,其实就是写出笔迹让公安局核对。逐个谈话,人人过筛子,留下不让回家,要求互相揭发检举。我长大了,没有揭发检举任何人。
最后是把大家关在一起,听夏局长训话。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官儿,县公安局长,穿着一身蓝制服,头戴一顶蓝大沿儿帽,大沿儿帽上是一个国徽,一副黑墨镜遮去了半边脸。
夏局长给我们讲话:“这点儿小事儿不算个事儿,不是吹牛逼,我们家的吹风机丢了,不出两个时辰我就把案子破了。就这么几个人,还不赶紧出来坦白从宽,待抓住了,问题就严重了,目标已经锁定,现在是给大家机会。”
果然,当天晚上案子就破了,是一个知青写的。
秋天的时候,毛主席逝世,全国各族人民都陷入了万分悲痛之中,都在为国家的命运而担心。华主席一举粉碎了祸国殃民的“四人帮”,解救了人民于水火。
继承毛主席的遗志,《人民日报》、《红旗》杂志、《解放军报》发表了《学好文件抓住纲》的社论,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因此,“智育第一”继续遭到批判,我们继续生活在田间地头儿热火朝天的学农。
很快,下雪了。
春天不会太远。就像反标的命运,到底写的啥,时至今日我们也不知道,但它的命运却始终在变化之中。
后来,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说公安局曾经怀疑过我。她爸爸是村里的领导,陪着公安局的人吃饭时听到他们的议论,说反标上的字写得很好,吓了我一跳。
哪个庙里都有冤死鬼。我暗自庆幸夏局长的真本事,从不吹牛逼,从不冤枉一个好人。这让我惴惴不安了好些日子,总是在是不是该好好写字上徘徊着。
直到反标事件又变成了一次革命的行动,是一次人民群众的伟大呼声,我的恍惚彻底崩溃了:原来,受冤屈也不是你想就能实现的。就像那个知青,后来成了英雄,骑马坐轿修来的福,这是命。
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我们去县里照了毕业照就算毕业了。同学之中有不少很要好的,毕业后保持了数十年的友谊。
有的同学,上学时相处不好,甚或是闹过意见,毕业后各奔东西,来往又少,慢慢地淡了,绝了来往。有的同学,怀有一技之长,出人头地当了乡长。也有的同学,座拥皋比,成了村里的财主大户。
倒是我这种人,在校时品学兼优,头角峥嵘,到头儿来弄了个不饥不饱。有的同学已不在,不是死于懒惰,而是死于勤快,每天要走几万步,锻炼大了破了极限,谈起来大家无不欷歔。现在的十几个同学,相聚也少,说话也少,微信也少,一个个慢慢地在凋谢着,溃不成军,凑不起来了。
在和一些县里、公社,或者农场中学毕业的孩子一起干活儿的时候,我总是很自卑,一直羞于启齿自己是一良村中学毕业的,仿佛学校的名字让我蒙羞。直到那年的冬天,国家恢复了中断了十余年的高考,我和村里的几百名下乡知青,还有回乡青年一起参加了考试。
那一年,参加高考的条件是必须具备高中学历,要有文凭证明,那时候还不时兴文凭造假。我虽然是一个文革生,但确实是高中毕业,尽管是一良村的村办中学,但文凭是真的。那时候,还没有假货,我也是真的。
一良村中学,给了我一张高中毕业证。这张文凭是证明了一切的硬通货,真的。找时间,我得去一趟,看看那个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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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德明
黑龙江哈尔滨市人。喜欢阅读,热爱文学,偶有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在报刊杂志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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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那朵飘忽的白云(江苏|奚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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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文章写在奔放的六月(江苏|卞婧)散文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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