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澎湖湾
散文
我没有澎湖湾
外婆离开已有三个年头，突然理解为什么巴金时隔数年后才纪念他的妻子萧珊。不是不深情，而是情深不知何起。
那年一个冬天，在淮安的汽车站下来一个老奶奶，她紫红色的针织帽和我的外婆一样的，我回头看了她几眼，我知道她不是我外婆，我没有外婆了。
她是个没有鲜明的个性，没有主见，没有脾气，一个生活在丈夫压迫下的妇女，只知道给外公做饭、洗衣、听候差遣，在家族的地位像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透明。
外公在早年听了楼下邻居一句玩笑话“红英这么漂亮，别和别人跑了”，此后这就成为外公的心魔。他外出时会将她反锁在家内，要给他买菜、让她跑腿的时候会指定一条偏僻的专属路线、规定归来的时间，否则就会迎来激烈的争吵。仿佛就像地主家的丫鬟，一生只围着爷爷转，直至生命的最后时光也陪在爷爷身边照顾他。
每次我暑假来外公家小住，她打开门的时候，黝黑的脸庞笑的堆满褶子，真的，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像她这么慈祥的老太太了。不过我并没有太多在意，只是吩咐她在我的面里撒点辣。
在我漫无目的在这个没有无线网的房子里踱步的时候，她突然一把将我拉进了小房间，偷偷摸摸的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包超市的广告纸。我隐隐明了她要做什么，纸包一层层打开，里面躺着七八块钱。
只见她掏出五块纸币塞进我的手中，虽然知道这是爷爷给她的买菜钱省下的，但还是很不厌其烦。我推搡着给她“我有钱花奶奶，我已经上大学了，不是小孩子了”。
犹记得那次和她一起去洗澡，她总是挎着所有的篮子，我也没有主动去接过来。两个人摇曳在马路边上，我侧低着头看着她过马路左顾右盼，突然拉着我加速前进，就像个孩子一样。
她同我说：“我年轻的时候，扎两个麻花辫，可漂亮了。”“比我还漂亮？”“比你还漂亮。”
其实我早该对她上点心的，那天，我清楚的记得她和我说她嗓子很痛，有灼烧感。我问她多久了，她自觉是降压药吃的烧喉咙，我也没多在意。哎，我真的有后悔过。
在大学里我突然得到一个令人悲痛的消息，外婆得了食道癌。我一下子无措了，那个默默无闻，甚至都没有好好接触这个世界，像个孩子一样的女人，得了癌症。
我赶去家中，陪家人带她看病，反复几次，总是看着大夫的云淡风轻和家人的微笑鼓励，我总觉得并没有想象的糟糕，毕竟身边也有食道癌活了八九年的例子，我想她一定可以熬到我大学毕业结婚，兴许还能帮我带孩子呢。
再一次，我陪她坐上去盐城的汽车，需要换一家医院了。她并不知道去哪里，不知道下个旅途何处而终，只是安安静静的跟着，我看着她看向窗外世界的眼神，像鹌鹑一样胆怯却希冀，我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在盐城医院的第一个晚上，我留下来照顾她，可是我却不知道该如何照顾。深夜，我同她睡在一张病床上，隔壁床上的大爷叫唤了一晚上和七八个床位的如雷鼾声，实在让我难受。
早晨的时候，叫醒我的是十几个查房的医生护士，他们问我病人呢？我猛然惊醒，外婆不见了。待我起身去找时，只见她已打好粥站在门口，笑着对我说，你睡醒啦。
再然后我去了学校，几次病危通知让我赶到家中，我仿佛为此麻木，不再惧怕病危通知这几个字。直到那天我风尘仆仆回到家中，去看了一眼她，她已经不在医院。
在家里客厅地上临时铺的床上躺着，喘着气，呼出的气都泛着淡淡的臭。我喊她，她不曾应我。我以为，她只是与病魔抗争累的睡着了。
随后我回家换身衣服，准备休息一下，明天再去看她。那天下午，爸爸打来一通电话，顾虑我的情绪，用极其轻淡的语气告诉我：外婆刚刚走了。
我自己也没感觉到，早已经泪流满面，愣愣的看着一片黑压压的天。此刻我知道，我不再有外婆了，这个世界上少了一个疼我的人。
那个总是呆在家里角落上，从不主动表面自己态度和意见的女人，是个内心无比坚强和温柔的人。
她在雷电滚滚的暴风雨天徒步八公里来我家中帮我母亲照顾年幼的我；做了一个红色的抱枕托妈妈带给学校的我；偷偷把买菜讨价还价攒下的钱都要给我的人……不曾想，不知不觉间，这个默默无闻的女人，占据我我生命里一大部分。
听妈妈说，她有次去外婆家，透过虚掩的门，看见外婆正跪在客厅里，对那一尊捡来的小观音像一遍又一遍的磕头。我真的，都快看不出她的情愫，好似所有的病痛与她无关，总是笑对大家，也不过问也不关心。
我不曾想，她也是如此的想要活着，如此的渴望着、贪恋着这个对她而言陌生的世界。
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想起外婆，还是会忍不住偷偷跑去妈妈的房间偷看她。有时想的狠了就不好入睡了，就拉妈妈起来，陪我一起睡，缩在妈妈的怀中，我越发的珍惜活着的可贵。有时在路上开车，风呼呼吹过脸庞，不禁让我思绪纷飞。
也许外婆这辈子过得实在太苦，老天将她收了去，下一世幸儿投个好胎，生在富贵人家，一生被爱环绕，平安喜乐。
兴许，此生我也有望在茫茫人海中遇见轮回的外婆，她兴许不识得我，却也亲切万分。可我，还是自私的想要，她一直是我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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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娴
江苏盐城人，现就职于盐城市医保局大丰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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