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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子弹飞》原作者马识途去世!十年前,我们曾去过马老家中——

路艳霞 周南焱 北京晚报 2024-04-12


著名作家、书法家马识途因病医治无效,于3月28日19时25分去世,享年110岁。



马识途与巴金、张秀熟、沙汀、艾芜并称“蜀中五老”,其早期小说《夜谭十记》中的《盗官记》被改编成电影《让子弹飞》



马识途,原名马千木,1915年1月生。1936年参加革命,1938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5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中文系。历任中国作家协会理事、顾问、荣誉委员,四川省文联主席、名誉主席,四川省作家协会主席、名誉主席,中华诗词学会副会长,中国郭沫若研究会副会长等。


1935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196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清江壮歌》《夜谭十记》等。曾在成都、北京等地举办过个人书法展,用义卖所得在四川大学设立“马识途文学奖”;年过百岁仍笔耕不辍,105岁出版《夜谭续记》,107岁出版《马识途西南联大甲骨文笔记》,创造世界罕见的出版纪录。


2013年底,北京晚报记者曾造访马老于家中,彼时,老人99岁高龄,正为百岁书法义卖而忙碌,原文记录如下……



《马识途:没有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


“你想找马老?他住在七楼,平时都在家里!”小区门卫热情地指向一幢旧楼。这是成都市一个老小区,99岁的著名老作家、革命家马识途就住在这里,房子看起来起码有十几年了,楼道里的两部电梯也很旧,其中一部还是坏的。敲门进屋后,他的女儿马春梅轻声说,父亲早就起来了,在书房等你来呢。

书房并不算宽敞,四壁挂着书画,其中有一幅骏马图。书桌笔架上悬着十几支毛笔、卷起来的字幅及几尊雕塑,马老满头银丝,但精神矍铄,笑道昨天下暴雨还以为今天你来不了呢。随后老人把着小紫砂茶壶,打开了话匣子,谈吐不疾不徐,思维清晰。谈到半个多世纪的文学创作生涯,他指着窗台上陈列的两个文学终身成就奖的奖杯,再三叹息,“我没有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

当下文学只满足于赚钱吗?



“我最想谈对文学的看法!文学就是人学、就是美学,是人类用文字为自己寻找灵魂的家园,安放自己的精神。”马识途开门见山,急切托出自己数十年革命和文学生涯的心得。在他看来,人类不可能完全是真善美,不可避免有假恶丑,文学表现的就是人性中的真善美与假恶丑不断斗争的过程。“我始终觉得文学是有用的,对世道人心起作用,不是为了穿衣吃饭、肉欲满足,而是能让读者的灵魂升华、净化。”

随即话锋一转,马老对当下的文学出版情况提出质疑,语气变得有些激烈。“我看到当下很多好文学作品,但真正能对精神升华起作用的作品越来越边缘化,媚俗、低俗、恶俗的商业化作品很流行,包括这类商业电影、网络作品很流行。”他反问,谁来为我们看守精神家园,难道文学只满足于赚钱吗?他自称虽已退出文坛多年,但对文坛很关注,看到这种现象难免忧虑,希望大家一起来关心文学的人学、美学价值。

这位有着75年党龄的老革命家坚定地认为,评价一部文学作品,首先看它的艺术性,要是艺术性不行,即便思想主题很好,也不是好作品。“文学不是教科书,必须先看艺术性,之后才表达思想,不能把问题搞颠倒。要是抛去美学的核心东西,什么其他的功能都是空话。”他感慨,自己就是用这样的文学观看待过去、现在的作品,也这样来指导自己的创作。

“我反思我的作品,思想路子也很对,但作品总达不到理想的水平。我的生活经历很丰富,做过地下工作、经历过历次运动,见过的人和事非常生动,但始终没写出传世之作。”马识途动情地说,可惜了自己经历过的生活素材,不能加以利用,他不认为自己有传世之作。他用手指着窗台上的两个奖杯,原来是不久前美国华人作家协会、四川省文联颁给他的文学终身成就奖。但他叹息道,“我没有终身成就,只有终身遗憾,这不是谦虚!”

“牺牲的同志促使我写小说”



马识途的书桌上摆着两尊铜像,一尊是鲁迅、一尊是巴金。“这两个人对我的文学生涯影响巨大。”他回忆,上世纪30年代,读到巴金、鲁迅的作品,激发起以笔墨抗日的决心。但真正的文学科班训练却是在抗战期间的西南联大,其时马识途的身份是地下党员,潜伏在西南联大中文系,得到闻一多、沈从文等名家的教导,还是闻一多与中共之间的联系人。在西南联大时,马识途和张光年办过文学刊物,还写了生平中第一部长篇小说《第一年》。“这是一个讲农民觉醒后参加抗日的小说,整整写了20万字。但当时我负责西南地区地下党的组织工作,每次迁移都会把稿件全部烧掉,不可能留下我的任何作品。”马识途惋惜地说,这部抗战小说是他很大的一个遗憾。

解放后,马识途担任行政工作,没机会提笔创作。直到1959年在张光年、邵荃麟等作家的鼓励下,他又开始写小说。在他的革命生涯中,有一段可歌可泣的经历。1941年初,做地下党工作的妻子刘惠馨及刚出生一个月的女儿,一起被日本特务逮捕入狱。妻子牺牲了,女儿下落不明。20年后,马识途终于在武汉找到自己的女儿。这一传奇经历被他创作成长篇小说《清江壮歌》,没想到1966年出版后却给他招来牢狱之灾。

“《清江壮歌》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我的爱人牺牲、女儿分别20年后才找到,当时小说影响很大。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没有表达充分。”马识途感叹。在马识途的脑海里,常常浮现过去牺牲的革命同志,他们好像在说为什么不把他们写出来,就是这种责任感促使他写小说。但创作也成了他的罪状,在40岁到60岁的黄金创作时期,总是卷入各种运动。

相反,马识途对当时自己帮助罗广斌创作出《红岩》更为满意。“罗广斌没有地下工作经验,把集中营写成一个屠场,我觉得这把根本问题弄错了,那个地方是第二战场,否则,就变成了一味展示悲惨的作品。这对《红岩》的创作主题影响很大。”马识途微笑着说,自己有地下工作经验,对《红岩》的人物故事很熟悉,还给罗广斌提供了不少素材。“我自己没写出来,对他的作品还是满意的。”

“很多故事将跟我埋到地下”


姜文导演的《让子弹飞》大获票房成功,影片正改编自马识途的小说《夜谭十记》。但马老并不以此居功,“有人说《让子弹飞》用了我的故事,但姜文仅仅用了我的故事框架,表现的是他内心的东西,跟我的小说是不一致的。”他认真说道,影片票房虽高,《夜谭十记》也借电影的东风,当时全国有上十个出版社要求重印,但自己并不满足。

《夜谭十记》共10个故事,自1942年开始写《破城记》起,一直写到1982年的《军训记》,马识途足足写了40年,其间稿件多次被毁。他回忆道,创作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他早年的地下工作经历。出于掩护身份的需要,他经常更换职业,因此得以和三教九流打交道,听到了很多难以想象的奇闻轶事,了解到那个社会的真实状况。

1982年《夜谭十记》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马识途至今提起来仍很欣喜。但他又感慨说,“没能续写《夜谭十记》是我的终身遗憾。”当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夜谭十记》,开印20万册,社长韦君宜希望马识途仍然用摆龙门阵的写法,写一个“夜谭系列”,如《夜谭前记》、《夜谭后记》。“我的故事都准备好了,至少有50个故事,但最后还是没写出来。没写出来的故事比《夜谭十记》精彩得多。”

在退休之前,马识途的行政工作太忙,肩上担子太多,一直只能是业余创作,宏大写作计划终成泡影。“我经历过好多浪费时间的事情,我最好的黄金创作时段都浪费了。我大概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也不会有好作品出来了。”他语调痛切地说,自己的生活经历那么丰富,很多人和故事在自己的脑子里,但表达不出来,只能跟着他埋到地下去了。

但去年马识途仍然出了两本书,现在手头还有写作计划,正在写一本《百年拾忆》散文和一本人物小传。“我认识过一批名人,像周恩来、邓小平、周扬等,还有一批过去的战友、普通朋友、家人,一个人选择一件事来写,恐怕要写几十万字。”马老挥了挥手说,不知道明年身体还行不行。

百岁不办寿搞书法义卖



虽然已届99岁高龄,但马识途的身体不错,喜欢尝试新鲜事物。早在上世纪80年代,很多人还不知电脑为何物时,就买了一台286型电脑,练会五笔输入法。“我跟徐迟、周有光是国内最早换笔的作家,觉得是新东西都追求这个。”他笑逐颜开道,用上电脑后,自己打出过数百万字的作品。

后来眼睛不太好了,他就用手写板。负责照顾父亲生活的马春梅也会帮他打字。说话间,马老起身去里屋拿出一个iPad,手指屏幕上迅速滑动,给自己介绍这是他孙女从美国买给他的,用来看新闻、看小说很方便,几个重要网站的新闻他都要浏览。

书房外的阳台上还放着跑步机、自行车等健身器械,每天他都要坚持半个小时左右的锻炼。马识途不抽烟、不喝酒,指着墙上的一幅“乐天”的字幅说,“人家问我长寿之道,我主要是两个字:达观。特别是经过革命斗争考验,九死一生,还保持达观的心态。”

他又指着悬挂在书房壁上一幅精心装裱的隶书作品《桂湖集序》热情介绍。这是发生在1987年10月的一段文学佳话,当时巴金回到久别的故乡成都探亲访友,文学界的泰斗们齐聚一堂。“巴金、张秀熟、沙汀、艾芜、我,我们五个人在四川叫做五老,五老在一块来签个名,还公推叫我来写这个序。”不过,其他四老均已过世多年,只剩马识途一人健在。

如今,每天他都要在书桌上写毛笔字,给记者展示了好几幅书法。90寿辰之时,马识途不办寿礼,而在四川美术馆办了一场书法展,义卖所得全部捐给贫困大学生。“明年百岁时我不收任何礼物,也不搞庆祝会,准备还搞一个书法展,我提供书法作品,他们拿去义卖,收入拿去捐助贫困学生。”他悠悠地说,做一件好事,就算过一百年了。



源:艺绽(记者 路艳霞 周南焱)


监制:刘昊

编辑:李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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