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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神的信心(梅钦)

梅钦 清教徒神学 2021-09-26

不可能在完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对他产生信心(faith)。根据希伯来书的经典论述,有一节经文直指根源:“到神面前来的人,必须信有神,且信他赏赐那孜孜寻求他的人。”(来11:6)宗教(religion)完全建立在教义(doctrine)基础上,来到神面前的人不仅必须相信(believe in)一个人,而且必须相信(believe)某事为真。在此,信心(faith)被宣布为必须包含对某种观点的接受(acceptance)。根据希伯来书,除非你在观念中接受关于一个人的事实(facts),否则你不可能对一个人产生信心。

对一个人的信心(confidence)不只是在理性上同意关于此人的一系列命题(intellectual assent to a series of propositions aboutthe person),当然它总是包含这些命题,但是当命题被否定时就无能为力了。如果一个人认同那人身上并不值得信任(trust)的方面,或者不认同那人身上值得信任的方面,那么要相信(trust)他则是不可能的。认同某些命题并非信心(faith)的全部,却是信心必不可少的要素。所以,认同关于神的某些事实并非完全信神,却是信神必不可少的部分。特别是基督教信仰,尽管不只是认同某个信条(creed),而没有对信条的认同,信心也是不可能的。如果一个人心里认定神不存在或者不值得信任,那么他就没法相信(trust)这位神。

根据新约,与神的交流或对神的信心倚赖于神存在这条教义,但也同时倚赖于这条教义以外的其他教义。希伯来书说:“到神面前来的人,必须信有神,且信他赏赐那孜孜寻求他的人。”这节经文的后半部分,我们看到关于神的位格(personality)的伟大真理,这一点有明确的表达。我们还知道圣经别处所称的“活着的”神(the "living" God)。神不仅存在,而且是一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位格(Person,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神学词汇,可参考“最喜欢的五个神学词汇”第二部分)。本章第三节经文更清晰地表达了同样的真理。作者说:“我们因着信,就知道诸世界是藉神的话造成的,这样,所看见的,并不是从显然之物造出来的。”清楚表达了万物都不值得我们去渴求,创造是从无到有,而且我们必须用信心接受这条教义。整本圣经第一句话也表达了同样的含义:“起初神创造天地。”(创1:1)这个预设确实从头至尾贯穿圣经。

根据圣经,我们能知道一些关于神的事情,没有这些事情,就不会有信心(faith)。圣经明确地教导,神已经赐给人理性的功用,使人得以明白真理,甚至关于神的真理。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有限的被造物能通过我们自身的探索而找到神,而是意味着神把我们创造成可以接受神所选择给我们的信息的存在。我无法只用内在知觉就写出一份关于中国的报告来,但是我能从实际去过中国的旅行者那里了解到关于它的事情。所以我们的理性在告诉我们有关神的事情上终究是不足的,除非神启示(reveal,这也是一个极其重要的神学词汇,可参考“最喜欢的五个神学词汇”第一部分)他自己。但我们能够(或者说可能,因为我们被罪所污染)接收启示。神乐意给我们的有关他自己的知识是我们信心(confidence)的基础,圣经所启示的神是我们可以明智地去信(trust)的那一位。

我们怎样才能得到对信心而言如此必要的知识?我们怎样才能了解他?我们透过圣经了解神。它透过描述神爱的行动,在历史的进程中拯救罪人,显明神。从创世记到启示录,从伊甸园到各各他,作为与以色列立约的神,作为我们主耶稣基督的父神,全都透过圣经多样的的叙述来显明神慈爱计划的成就。我们看见他多方面的位格。他有愤怒,也有慈爱,却始终是同一个位格。我们可以怀着敬畏之心说,我们从圣经知晓神的品格(the character of God)。这里我们可以用与朋友的关系做类比。我们如何了解另一个人?当然没法立刻了解,而是需要长时间观察他的言行举止。他出现在我们处于危险时,我们就知道他很勇敢;我们带着困惑去找他,就知道他很睿智;我们碰到麻烦向他求助,他表示怜悯。渐渐地,时光流逝,经历日积月累,我们会爱他并且尊敬他。我们从圣经中得到有关神的知识也大概如此。在圣经中,我们看见行动的神,看见他在烈怒中灭绝索多玛,看见他带领以色列民如同牧放群羊,看见他为了世上罪人而献出他的独生爱子。通过我们所看见的,我们渐渐认识他。

根据新约,在世界历史中的一个特定时间,透过发生在可见世界的一个事件,即主耶稣死于十字架并且复活的事件,救赎之工完成。因此,基督自然就代表了信心的客体。至于我们与耶稣的关系,我们把我们所拥有的最宝贵的事物献给他,就是我们不灭的灵魂。这是无比信任的举动,唯有诉诸事实才合乎情理。

我们诉诸的事实是耶稣的仁慈和他的权柄。我们或许坚信他的仁慈,却不向他托付我们灵魂的永久注视。也许他想帮助我们,却有心无力。我们也许正身处船长儿子的动人故事中,当风暴袭来,船员惊恐万分,这孩子却明白他的父亲在船上,所以他安然入睡了。也许这故事把孩子的信心放错了地方,但是,我们说这错位不是因为船长不够可靠和善良,而是因为再优秀的人也无力对风和海发号施令,只能卑躬屈膝。我们对耶稣的信心也一样错位了吗?如果耶稣只是一个可怜、软弱的狂热分子,仅仅被人当作是一位犹太教师,那么我们的信心就是错位了。然而,如果他是神之道的位格存在(the Person presented in the Word of God),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相信耶稣所阐述的伦理原则可以解决社会问题,和相信耶稣是永生神的儿子,他甘愿来到世上拯救我们,从死里复活,并且保守那些把生命献给他的人,这完全是两回事。比如,一个人可以崇拜华盛顿将军,并且接受他的生活原则,但是他没法相信(trust)他,原因很简单,他一百多年之前就已经去世了。他的战士们可以相信(trust)他,因为那时候他还活着。我们没法相信(trust)他,因为他已经死了。

但是从记录在新约中的耶稣的话语可以看到,耶稣所宣讲的福音再简单不过,其核心是关于他自己的,它远远不只是我们跟着耶稣这个榜样上路寻找神,而是说,耶稣本身就是这条道路。根据新约,我们的主表现出来的可不只是一位老师、一个好榜样、一个领袖的样子,他首先是救主(Savior)。他把自己作为罪人的代表献上,使他们得以进入神的国。他说:“人子来,不是要受人的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可10:45)他邀请人来,不只是要对神有信心,像他对神的信心一样。他邀请他们来信耶稣自己。他明确宣称自己是弥赛亚,不是从狭义的角度,而是将要驾云降临、审判世界的属天的人子。

根据一种很广泛的观念,耶稣是基督教信仰的创始人,因为他是第一个过基督徒生活的人,换言之,他是第一位基督徒。但是耶稣与基督教的关系比上面所说的更根深蒂固。他是基督教的创始人,并非因为他是第一位基督徒,而是因为他以他的救赎工作开启了基督教。基督教是关于去除罪的宗教。我们的麻烦是我们的生活跟耶稣相比一点都不相似。我们是罪人,这一点不一样,因此,我们成为基督徒,这一点也不一样。我们是罪人,因此我们感谢着领受主耶稣基督的救赎大爱,他怜悯我们,使我们与神和好,不是因为我们的功劳,而是因为他的赎罪之死。

那么,主耶稣来到这世界,首先不是要说某些话,或者成为某类人,而是要做某些事。他来不是要人们以他为榜样进入“宽广人生”,而是要透过他的死与复活,让那些在罪孽过犯中死去的人活过来。我们是基督徒可不是因为我们有和耶稣一样对神的信心,而是因为我们信耶稣。

不过,我们严重的怀疑仍然冲击着我们。它来自始终萦绕我们、挥之不去的人生虚无感和无底深渊的念头。无可否认,人类被囚禁在一颗小小的星球上,被四面八方的无穷浩渺所围绕,一天天苟延残喘地行走在一群毫无怜悯的队伍中。整个世界,他所感兴趣的事情就像是广袤沙漠中的一小片绿洲。无可否认,人是有限的被造物。从某种角度来看,他就像渐渐腐烂的野兽。

但这并非全部真相。人是有限的,然而他知道自己的有限,这个知识就把他带进与无限的关联中。他活在一个有限的世界,然而他知道这并非事情的全部。他身处时间的进程中,但是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探索起初之事。在他平凡的一生中,他的心中涌起神的观念,一种高深莫测的力量。人在他面前孤立无援,还有更多的忧伤,——因畏惧而忧伤。这样我们如何面对无限的权能呢?他在大自然的作为,有难以言喻的美丽,也有令人惊骇的刑罚。假如肉体的痛苦不是全部,假如还有罪咎感,假如良心的定罪只是审判的开端,假如与无限者的相遇只是面对无尽而可怕的圣洁,假如,最终,一切不可理解的神秘之事的源头都是一位公义的神,我们该当怎样行呢?

耶稣能帮助我们吗?如果他只是和你一样伟大,那他还是不够。把他的能力扩展至远超我们认知范围之外,这样与无限之间似乎还是有界限,我们仍然被恐惧所支配。能够解释这个世界的神秘力量会卷土重来,打垮我们,还有我们的救主。我们在所有人当中是最可悲的,我们曾经相信耶稣,他带着我们走了一段,却丢下了我们,我们和以前一样孤立无援,伫(zhù)立在永恒的边缘。我们毫无盼望,最后在难以理解的神秘面前毫无防御。除非我们的救主本身便是永生神。

神之道完全、丰富的安慰来到,腓立比书的奥秘话语“他本有神的形象,不以自己与神同等为强夺”(腓2:6);歌罗西书的神奇宇宙论,“那不能看见之神的像,是首生的,在一切被造的以先。因为万有都是靠他造的,无论是天上的、地上的、能看见的、不能看见的,或是有位的、主治的、执政的、掌权的,一概都是藉着他造的,又是为他造的。他在万有之先,万有也靠他而立”(西1:15-17);约翰福音庄严的开篇“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约1:1);耶稣自己宣称“一切所有的,都是我父交付我的。除了父,没有人知道子;除了子和子所愿意指示的,没有人知道父”(太11:27)。

人们把这些事情当作毫无根据的猜测,但事实上,它们是我们基督徒生命的气息。它们是神学家的战场,教会向那些认为“基督很伟大然而并不是神”的人发出咒诅,这些咒诅是仁慈、公义的。那些不同观点决非微不足道,并不存在“近乎神”的东西。小于无限的事物皆无限小(The next thing less than the infinite is infinitely less)。如果基督只是无限的被造物中最伟大的,我们的灵魂依然不得安宁,我们依然要继续追寻。但是,我们的救主基督(他曾说“你的罪被赦免了”)就是神。如今对我们而言,再也没有可怕的神秘和畏惧。我们确实无法解释世界,对我们来说,一切都是未知,但对我们的救主来说,没有奥秘可言。他坐在宝座上,他居中央,他是万物的根基和解释者,他穿越遥远的边界,万有皆靠他而立。世界充满可怕、神秘的力量,日夜侵袭我们,让我们陷入不幸。但它们已无力伤害我们。“谁能使我们与基督的爱隔绝呢?难道是患难吗?是困苦吗?是逼迫吗?是饥饿吗?是赤身露体吗?是危险吗?是刀剑吗?如经上所记,我们为你的缘故终日被杀,人看我们如将宰的羊。然而,靠着爱我们的主,在这一切的事上已经得胜有余了。因为我深信无论是死、是生,是天使、是掌权的,是有能的,是现在的事、是将来的事,是高处的、是低处的,是别的受造之物,都不能叫我们与 神的爱隔绝;这爱是在我们的主基督耶稣里的。”(罗8:35-39)

 

注:本文选自梅钦1925年的神学著作《信仰是什么?》(What is Faith?, New York: The Macmillan Company, 1925.英文版后来再版多次,目前尚无中文翻译)第二部分。梅钦在这本神学专著中对“信仰”(faith,或译为“信心”,根据上下文来决定)这个关键概念进行了细致的考察。作者长久坚持与自由派神学斗争,痛感于“人们在知识与信仰之间荒谬而可悲的对立”,便大胆谴责消极冷淡、尽心尽性却漠视尽意的信仰,本着圣经阐述基督教信仰的基本原理,清晰地证明,认识(knowledge,无论是在古希腊文、拉丁文还是英文语境中,knowledge所指代的都不只是知识层面的认识,它还包括位格与位格之间的理解和认同这层含义)——以理性来寻求和拥抱圣经所启示的父神与耶稣基督——是一切真信仰的根基。

 

 

 

梅钦,老普林斯顿神学代表人物之一。他的著作都很好看。本文首发于《普林斯顿神学评论》The Princeton Theological Review1913年第11卷。这是一篇探讨知识与敬虔、文化与信仰、理性与信心之间关系的文章,洞见颇多,情感充沛,说理明晰。全文7500字,看完需要耐心。



转自微信公众号:肄业博士


 

 

 

 

 

 

 

































































 

 

基督教与文化

 

 

 

会长久以来争论不休的重大问题之一是知识与敬虔、文化与基督教信仰之间的关系。这个问题在教会里首先表现为两种趋向——一种是科学或学术趋向,另一种是实践趋向。有些人首先献身于构建基督教及其根基的正确观念。对他们而言,再小的事实,也不应该忽略,真理因其本身而宝贵,与实践的后果无直接关联。而另一些人则关注福音的单纯特质。世界处于悲惨境地,我们都是罪人,人类每天在罪恶中走向灭亡。福音是逃离这一切的途径,我们要尽可能向世界宣告这一点。此事如此迫切,我们根本就没有时间钻研老妇荒渺的话。当我们讨论加拉太众教会的地点时,人类正在律法的咒诅下灭亡。当我们研究耶稣到底是哪一天出生时,整个世界正在摒弃基督诞生的信息。

这两种趋向的代表人物都认为自己是基督徒,不过,他们互相之间并不常常认为对方是弟兄。学院派基督徒责备他们的弟兄过度情绪化,论证浅薄,施行廉价的行为之工。另一方面,实践派大声谴责学院派对人类的悲惨境遇漠不关心。在人们心目中,学者不是播撒怀疑种子的危险分子,就是只有信心没有行为的假信仰典范。一个人仅仅凭借积满灰尘的书卷来研究人类的罪恶和神的恩典,藏匿在温暖舒适的学术研究中,丝毫不顾及每天在悲惨中死去的万千生灵!但是,如果问题以教会内不同趋向的形式出现,对个人良心而言,就越显重要。我们若是深思熟虑,必定会发现,求知的欲望和被拯救的欲望大不相同。学者显然必须以无偏见观察者的态度来假设,这种态度在敬虔的基督徒看来,不可能紧紧地抓住耶稣作为拯救我们脱离罪恶的唯一救主。如果这两种趋向——一面是获取知识,一面是单纯信心的实践和教导——同时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那我们就无法忽略二者之间合宜的关系。

我们面临的问题是,我们尚未预备好,所以解决起来更加艰难。整个学校和高等教育体系是制度化的,将宗教与文化尽可能远地隔开,忽视二者之间的关系。一个星期的五六天里,我们忙着学习知识,因此,对信仰的学习就被摒除在外了。我们学习自然科学,而不去思考其根基是建立在自然神学的基础上还是建立在启示的基础上。我们学习古希腊语却不读《新约》。我们学习历史,却跳过耶稣的话语所引发的最伟大的历史运动。在哲学里,研究宗教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却总是被当作历史背景一掠而过。而我们在礼拜天得到的信仰指引,却是呼吁我们少使用理智。

像预备数学课或拉丁语课程一样认真预备主日学课程的事情闻所未闻。信仰似乎只是与人们的情感和意志有关,而理智则是世俗研究的范畴。无怪乎我们受过这样的训练后,怎能不将信仰和文化当作灵魂中截然对立的两个领域,而它们的联合会导致两者的毁灭呢?

进入神学院后,我们突然置身于一种完全不同的状态里。信仰在突然之间远离归隐状态,从前用于自然科学和历史的研究方法被用于神学研究。研究圣经不再仅仅是为了道德和灵性的长进,也是为了求知。这种求知带来的第一印象或许是无限的失落感。科学精神似乎正在取代单纯的信心,对枯死之事实的单纯理解正在取代对信仰原则的实践。困难之处或许不全是,我们必须面对深刻的怀疑与基督教真理之间的冲突,更是思维和灵魂的冲突,令我们苦恼。科学精神似乎与古老的单纯信心不相协调。简而言之,我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就不得不面对知识与敬虔的关系问题,或者说,文化与基督教的关系问题。我们可以通过三种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第一,基督教服从于文化

 

现今教会里有很大一部分很有影响力的人用这种解决方法来对待这个问题,尽管在某种程度上是无意识的。去除基督教的超自然因素——这一点在如今的时代极为普遍——确实让基督教显得很自然。基督教成了人为的创造物,是人类文化的一部分。但是,这是与直接基于神的启示的古旧基督教截然不同的基督教类型。去除了权威性,福音就不再是福音了,就像一张价值数万亿的支票,下面却没有签名一样。所以,将基督教从属于文化,我们就毁掉了基督教,这个古老的名字也不过是伪造。

 

第二,试图毁掉文化

 

第二种方法与前一种截然相反。它努力为信仰开辟出一块清晰的领域,却试图毁掉文化。这种方式好过第一种。没有浅薄的乐观主义,也没有对人性的神化,它承认整个世界罪恶满盈,英雄壮举也无济于事。世界如此罪恶,它根本不可能产生拯救自己的方法。拯救必须是赐予新生命,直接从神而来。因此,它主张,这个世界的文化对基督徒而言,至少是中立的。而它的极端形式几乎无需反驳。如果基督教确实否认理性是认识真理的唯一方法,那么,我们当然必须修正或放弃基督教。因此,我们不能完全不依赖理智的成果。更进一步,我们同样无法使用印刷机、铁路和电报来传福音,同时谴责那些发明制造出这些事物的头脑和行为是邪恶的。在发明这些事物的过程中,不仅发明实践的天才起作用,受求知欲望激发的科学探索精神也发挥了作用。因此,摒弃所有的理智活动这种极端形式,我们所有人都无法接受。但是,今天教会里几乎每一位敬虔人士都在实质上和在内心里接受了这种方法。他们承认基督徒必须参与人类文化,但他们称这种行为是必要之恶——出于严苛的责任感,为了崇高的福音使命,去做那些危险而无价值却必需的工作。他们不会在科学和艺术上投入热情,并且认为这种热情是对福音的不忠。这种立场既不合逻辑也不合乎圣经。神给予我们某些心智能力,并在我们内心深处植入了根深蒂固的信念,就是使用上述心智能力的信念。圣经同样也包含热情洋溢的诗歌,不乏对美的由衷欣赏。这种解决方式无法令我们满足。且不说我们能做的事,单是求知欲和对美的热爱就无法被堵塞,我们不可能永远把那些欲望当作邪恶的事物。

 

第三,奉献法

 

那么,基督教与文化的冲突只能通过斗争消灭另一方来解决问题吗?幸运的是,第三种方法可能奏效,即奉献法(consecration)。与其摧毁艺术和科学或者对其漠不关心,我们不如以真正的人文主义热情培育它们,却同时将它们奉献于神。相比于遏制求知或欣赏美好事物所带来的快乐,我们何不将这些快乐当作天父的赏赐来好好享受。与其消除天国与世界的差别,或者反过来,抽身离开这个世界进入现代的理智修道院,不如积极向前,热情地创造一个臣服于神的世界。

这种解决方法有若干益处。第一,逻辑的益处。一个人只会相信他确认为真的事实。我们是基督徒,是因为我们相信基督教为真。但有人认为基督教是虚假的。谁对呢?只能通过检验和对比双方所提出的证据来解决。确实,我们的理由之一是,信仰是我们无法分享的内在经验——始于认罪悔改和与神联合的伟大经验——其他人没有这样的经验。因此,我们无法直接在经验层面上与之辩论。但是,如果我们的立场是正确的,我们至少应该向对方展示,对方的观点可能不正确。这就需要对双方观点进行认真的研究。更进一步,基督教的领域是整个世界。基督徒不能满足于人类行为与基督教相敌对或与基督教无任何关联。基督教不仅必须传遍世界各国,还要深入世界上每个人的心灵。因此,基督徒不能对人类真挚努力的任何一个领域漠不关心。它们必定与福音有所关联。我们必须研究,证明其为假,或者借着它们促进神国的降临。神国不仅要更加宽广地扩张,还要更加密集地扩张。教会不仅要努力为基督赢得每一个灵魂,还要赢得全体灵魂。当我们处于沮丧的光景中时,我们习惯于想到万膝下拜、万口承认耶稣是主的那一刻,借此鼓励我们自己。另一方面的圆满成功也能鼓舞我们。总有那么一刻,疑虑尽除,矛盾消散,所有的科学指向一个伟大的信念,所有的艺术献身于一个伟大的目的,所有的人类思考都遍布耶稣深邃(suì)而崇高的影响,每一种思想都臣服并顺从于基督。

如果对一些实践派人士而言,上述解决方法的这些益处太过抽象,难以明白,我们也可以向你逐条陈述教会的理智和艺术活动有何益处。至少,我们所有人都同意,教会的一大功能是每一个个体的归正。传教运动是我们时代伟大的信仰举动。我们必须一个一个地引导人归向基督,这是绝对的真理。传福音,没有捷径,永远都是艰难险途。

如果我们假设,每个人都在同样的程度上预备好了接受福音,那我们就大错特错了。决定性的力量是神的更新能力。它能克服一切预备上的缺乏,也能让最好的预备变得无用。但事实上,神通常伴随着人的心灵预备妥当的时候使用这种能力。我们的任务是尽我们所能,借着神的帮助,创造条件帮助人接受福音。错误观念是人们接受福音的最大拦阻。如果我们允许整个国家或全世界的集体思维由某种观念所掌控,这种观念借着无法抗拒的逻辑力量,让人们以为基督教不过就是一种无害的幻想,可能我们以改教家的全部热情来布道,最终却只能收获零零星星的灵魂挣扎。在这种情况下,神让我们做的事情是从根基上除去这些拦阻。许多人或许在神学院通过流行的案例,学习了如何与错误的观点论战。而神学院的教授,用很多千里之外陌生的德国姓名让学生困惑不已。这种套路思维建立在一种观念普遍性的深刻信念之上。今天还只是个学术问题,明天就能调动军队和毁灭一个帝国。第二阶段太过遥远,不是我们的战场。阻止它的时刻是在它仍然停留在纯理智思考的阶段时。所以,作为基督徒,我们应该努力塑造世界的思想,让人们认同,基督教并非某种逻辑荒谬的事物。深思熟虑的人会想,西方那么多有影响力的大学的学生为什么不去教会,并对基督教毫无兴趣。人们提出各种各样的解释,比如,其他行业更具吸引力——这是个荒谬的解释,因为其他行业也会过度拥挤而无人能生活其中。真正的困难是这样的——如今的思想,在大学里最能强烈感受得到,无可避免会走向大众,明显与基督教信仰相悖,至少(近乎糟糕)它与基督教没有任何关联。教会既无力与之抗争,也不能同化之,因为教会压根儿就不理解它。在这种情况下,对那些已经经历重生的人,要紧的任务是不效法这个世界,不忽视那些包含在基督徒经验之内的一系列相关事实,还是让自己成为世界思想的主人,让思想成为真理的武器,对抗谬误呢?教会不应该全神贯注于个体而忘掉了整个世界。

这个解决方法有两种反对意见。如果就这样将文化与基督教密切联合,首先,基督教不会毁掉文化吗?艺术和科学要繁荣,就一定不能独立发展吗?我们的答案是,这取决于它们这种倚靠的本质。从属于任何外在权威或任何人的权威对艺术和科学来说有致命危险。而从属于神,则完全不同。我们发现,人类的能力献身于神时,实际上不会带来毁灭,反而有助于提升它们。神赐予这些能力。他非常了解这些能力,所以不会笨拙地摧毁他自己的这些恩赐。第二,文化不会毁掉基督教吗?如果将你的注意力限制在圣经上,不去冒被这个世界的思想带偏的风险,做一名热心的基督徒,不是更简单么?我们的答案是,当然更简单。将自己关在一座理智修道院,不让自己的灵魂被那些未曾重生之人的思想搅扰,做这样的基督徒当然容易,就像在温暖舒适的冬季做一个好警察,当然比在战场上要容易得多。你拯救了自己的灵魂,然而,主的仇敌仍然在战场上肆虐。

转变难对付的、拒绝顺从的大众思想,直到他们顺从福音,这个任务由谁来完成呢?毫无疑问,神学院和大学教授在某种程度上需要这么做。但是,普通的侍奉人员也不能推卸责任。认为只需要少数专家,他们的工作除了他们自己没人感兴趣,就可以成功地进行学术研究,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我们需要思想深刻的头脑。我们首先需要的是,特别是美国教会,对神学科学(theological science)领域投入更多的关注。如果我们都漠不关心,就无法形成一种充满活力的氛围来激励专家做好研究。不管他的职位如何,学者必须是重生之人,他必须在他的宗教经验的强度和深度上不向任何人屈服。如果优秀的学者不具备这方面的品质,我们也可以得到很好的装备,他们在圣经语文学、解经学和圣经神学及其他神学领域的研究对我们大有裨益(bì yì),但是,他们无法完成伟大的任务,他们无法让现代思想臣服于基督教,因为他们不曾经历过上帝的大能在灵魂深处的工作,而这才是基督教的精髓。他们只有某一方面的素质,他们了解现代思想,而基督教对他们而言却是陌生的事物。正是那种伟大的内在经验,才是真正的基督徒学者要带进与世界思想的某种关联中去的。

最近三十年里,基督教会发生了惊人的背叛。即便是一些表面现象也证实了这一点。比如,参加教会礼拜人数的下降,遵守安息日的削弱和教会侍奉人员的减少。确实,人们会对这些令人丧气的现象做出解释。但是,我们为何要欺骗自己,为何要用掩饰的解释来安慰自己呢?让我们面对事实。参加教会礼拜的人数下降,轻视遵守安息日,只不过是基督教能力削弱的一些表面征兆。相比于三十年前,如今的基督教对世界发挥的直接影响越来越小。

这种惊人的背叛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对我而言,我会毫不犹豫地说这主要是知识领域出了问题。人们不接受基督教,因为他们不再相信基督教为真。它可能有用,但它是真的吗?当然也有其他解释。这个时代实用性的物质主义可以解释教会内现代派的背叛。人们只关心赚钱,没有时间思考属灵的事情。这种解释在某种程度上是正确的,却很有限。它或许适用于西部的新兴城市,那里的人们醉心于一夜之间发家致富。但是基督教内的背叛远甚于这些。在欧洲各国比在美国更能强烈地感受到这一点。在穷人中,和在富人中,感受一样强烈。感受最为强烈的终究还是在大学,这也是理智的背叛引发的真实后果所表现的另一个领域。有影响力的西方大学(还有更多的西方大学)的学生多半都不是基督徒。现今时代的思想,在大学里最能感受得到,深深地与基督教为敌,至少与基督教没有任何关联。如今基督教信仰的首要拦阻就是在知识的领域。

我们必须对抗两种错误观念。

第一,我不是说,大多数人有意识地拒绝基督教,是因为理智上的阻碍。正好相反,拒绝基督教是因为绝大多数人对理智上的问题漠不关心。只有少数人真正重视这个问题。拒绝福音的大多数人仅仅是因为他们对基督教一无所知。但是,这种漠不关心从何而来?其缘由在于人们所生活其中的知识氛围。忽视福音的观念主宰着整个世界。现代文化并非完全与福音相敌对。但它们与福音并无关联。它们不仅拦阻人们接受基督教,也拦阻基督教获得发言机会。

第二,我不是说,除去知识上的反对就能将一个人变成基督徒。仅仅通过辩论无法带来悔改。心灵的转变至关重要。而这只有通过神的大能直接运作才能实现。但理智活动缺乏并不意味着它是不必要的,而人们常认为它是不必要的。确实,上帝重生的大能可以越过所有的理智障碍施行出来,他有时如此,却极为少见。他通常将自己的大能与人们心灵的状况相关联,同时做工。通常,他不会在人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把人带进天国,那些人的心灵和想象完全被各种认为福音在逻辑上不可能的观念所占据。

现代文化是一股巨大的力量,社会各阶层都受其影响。它影响没有知识的人,也影响受过教育的人。我们该如何行?第一,教会可能直接退出这场冲突。教会可能直接允许现代思想的强大潮流在不经意间流过,而教会只是在水流的涡流中做点事情。世界上也有很多人未受现代文化影响。我们或许无需理智劳动而为基督赢得这些灵魂。我们必须赢得他们,这是有益的工作,也是必要的工作。如果教会仅仅满足于此,那就任凭她放弃侍奉人员的科学教育吧。让她去假设教会的真理其细节要如何应用于当代工业社会中。让她放弃希腊语和希伯来语的辛苦研究成果。让她放弃对世界之人科学的历史研究。在科学兴趣日益高涨的当今时代,就让教会变得越来越排斥科学。在专业分工日益增长的当今时代,语文学和历史研究日新月异,科学方法也越发严谨,就让教会继续将圣经研究拱手让给仇敌吧。请放心,如果教会不研究,他们会用科学方法认真研究圣经。让她用社会学代替希伯来语,用实用的专业技巧代替教会福音的证据。让她削减事工的预备,让她越来越多地被不成熟的实践活动所打断。教会这么做,会零零星星收获一些流浪的灵魂。但这种收获都是暂时的。现代文化的汹涌潮流迟早会淹没她那微不足道的涡流。上帝会从深渊拯救教会。然而,数世纪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上帝确保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教会身上。上帝保证教会会坚定而勇敢地面对自身的问题。问题并不简单。它包含了教会信仰的根基。基督教宣告一桩历史事实——耶稣基督从死里复活。现代思想完全否认这项事实,它甚至拦阻人们去听这样的信息。不过我们也无需全盘否认当今的文化,它们与公元一世纪的异教文化不同,它并非完全非基督教(wholly non-Christian)的文化。其中有很多直接从圣经受启发。文化中有重要的运动,不应该白白浪费,它们可以用来捍卫福音真理。情况非常复杂。简单的通盘计划并不合适,我们有必要辨别、研究它们。有些现代思想必须加以反驳。其余的则必须发挥其作用。其中的任何内容我们都不应该忽视。不帮助我们的,就是抵挡我们的。现代文化是一股巨大的力量。它不是臣服于福音就是成为福音致命的敌人。要让它臣服于福音,宗教情感远远不够,知识努力很有必要。人们往往忽视这种努力。教会已经转向更为轻松的工作。如今教会正在为懒惰而付出代价。如今教会必须为生存而战。

现实情形令人绝望,可能会令我们沮丧。可如今,我们若是不与死里复活的主联合,我们便不是真正的基督徒。如果我们真的相信福音的真理,我们就能在全世界仇敌面前宣告这一真理,那么我们工作中的很多困难,缺乏同盟反倒成了一种鼓舞,我们甚至能为上帝并没有将我们安置在一个安逸的年代,而是一个充满怀疑、困惑和争战的年代而欢欣。同样,我们也不应该惧怕号召其他战士投入这场战斗。与其将我们的神学院仅仅作为宗教情感的中心,不如将它们变作信仰的战场。在这里,基督徒老师的经验略有帮助,但人们必须自己战斗,他们会对对手的强劲实力刮目相看,在理智战斗的艰难学校里,学习用成熟之人的深刻信念替代孩童不假思索的浅层信仰。不要害怕失去属灵能力。如今的教会因缺乏思考而非思考过度,而正在消亡。教会在物质方面的改善取得了很大成功。这样的成功充满荣耀。上帝将我们从对物质繁荣无情的鄙视中拯救出来。它们能够安慰困苦的人们。但是,如果教会仅止于此,这一切都会成为暂时。可见的事物都是暂时的,不可见的才是永恒的。如果没有上帝,慈善会变成什么样?在生活的表层以下有一个属灵的世界,哲学家努力想要认识它。基督教向一个个灵魂揭示其奇妙。教会的能力之源便在那里。但那个属灵的领域,没有辩论,我们便无法进入。如今教会在冲突面前退缩。现代思想的潮流将教会驱逐出这个属灵的领域,教会只好用一些不会引起争论的事物来安慰自己。如果教会更喜欢接济穷人,那么她也不应该惧怕辩论。她需要全部的勇气。她会面临足够多的敌人,上帝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们不会通过辩论与她交战。从理论上来说,二十世纪的人们都同意社会改良。但是,关于罪、死亡、拯救、生命和上帝这些主题,一定会有辩论。你可以选择逃避这些辩论,你只需要随波逐流。在你的神学课程期间,每个礼拜天布道,将剩下的时间用于研究和思考,就像你在学院做研究那样,那些问题可能都不会搅扰到你。你可以轻松逃避那些重要的问题。很多牧师都在逃避它们。很多牧师对着空气讲道。教会需要另一种类型的传道人,能战斗,能解决教会问题的传道人。如果能找到这样的人,神学院生涯也不枉了。并不需要他们全都成为成就显著的人。但他们必须都是热爱思考的人。他们必须辛苦地与灵性和理智上的懒惰抗争。他们的思想或许会受到局限,但那一定是他们自己的。对他们而言,神学一定得是超越于某项任务的事情。它关乎质询,不是要记住很多知识,而是要引向真诚的信念。

世界的漠不关心使教会产生了困扰。教会正在克服,却用了错误的方式,让教会的信息合乎时代潮流。但是,在冲突之前,如果她陷入默想的神秘领域,如果福音清楚地光照她,她不只是寻求当下问题的答案,而是首先寻求属灵世界永恒问题的答案,那么,或许,借着上帝的恩典,透过圣善的灵,在上帝的时间到来时,她会再次充满力量,怀疑的黑夜时代也会被信心的黎明纪元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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