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iao客无能,biao子无情(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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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安小幺 图:网络
安小幺 的第 134个故事
北城有三绝,一绝断情崖,二绝梨花春,三绝居水阁。
居水阁是北城燕子巷里最出名的qing楼,那里头的姑娘个个生得艳丽非凡,善弄风情,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这其中当以莫朝云最为出挑。
众人皆传,今年花魁必定是莫朝云夺得,她的姿色才情便是在整个齐国也是上乘的,不少官绅世家、文人墨客更是慕其名而来,静待选魁之日。
居水阁的规矩,这日,居水阁的妈妈蓉娘会公开竞拍花魁梳拢,也就是女子第一次迎客伴宿,价高者得。
“姐姐,倘若这顾公子不来又该如何?”若华垂着头,语气中尽是忧虑,前额散落的发掩住了她的面容,叫人看不真切。
“倘若不来,便也是命,我也该认。”莫朝云微微一笑,抬手倒了两杯茶水,递了一杯给站在身旁毕恭毕敬的若华。
若华一抬眸,发丝浮动间,莫朝云便看见了她脸上的伤,秀丽的半边脸又红又肿甚至有些淤青,素日里那道扎眼的疤痕,此刻反倒没那么突兀了。
“若华,是谁伤了你?”莫朝云收敛了笑意,柳眉微蹙,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红。
若华性子并不张扬,不会轻易与人起冲突,可一旦执拗起来偏又是无人规劝得了,她脸上那一道结痂的刀痕便是她不愿接客对自己下的手。
女子看着低头不语的若华,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奇的问道“昨夜出逃的人是你?”
若华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女子面前,“姐姐,成君他如今病的严重,我只想同他见上一面。他曾说要娶我为妻,然而如今我入了这火坑,可如何对得住他的真心。”
若华姓祁,原是北城寻常人家的女儿,只因祁家哥哥犯了事,被送进衙门,需得大量钱财周转,祁家二老无法,只得拿若华卖了换钱。
“若华,你我既入这烟花之地,也该知此后是万般不由人。”莫朝云轻叹了一声,语气是极为平静的。
与祁若华不同,自打她记事以来,身边的婆婆便同她说,日后她是要做花魁的人。
她为qing楼女子所生,自幼生活在城西的燕子巷,这人人皆知的烟花之地,不知何为父,何为母,何为情?只知唯有争得花魁,方能在这一方天地存活。
居水阁养的便是同她一般无处可去的孩子,蓉娘常说,我养你们,自然是要你们来还的。
她知这一生只能落得个残花败柳的下场,对这世间原是无所留恋,可谁知偏又遇上他。
“若华,昨夜你是如何逃过蓉娘的处罚的?”
擅自出逃,是居水阁一大忌,蓉娘手段狠厉,绝不可能只是甩她几个耳光了事。
“姐姐,你救救我可好,蓉娘说要将我送出作营ji。”祁若华跪在莫朝云面前,磕头的响声极大,不过才三下,额角便开始沁出血珠。
莫朝云赶紧将她扶起,她竟将这事给忘了,西北的战事常年不休,入了军营做营ji哪还有活路啊!那群人已经沦为禽兽了,只要是个女人他们都不会放过。
“若华啊若华,我也只能救你这一次了,往后如何,我也护不了你多少了。”莫朝云取了身上的手帕替她擦了擦额角,神色有些凄凉。
她已到了及笄之年,不论是否夺了花魁,她都要开始迎客了,她再没得选了。
她既为清倌,梳拢便是水到渠成的事。
她性子温和,蓉娘自小便疼她,如今更是将她捧在手上,祁若华既为侍奉她的丫鬟,蓉娘自会卖她一个情,只是日后这情怕是要加倍还的。
若华听了莫朝云的话,不管莫朝云的阻拦,又重重磕了三个响头,此等恩情犹如再生父母,“姐姐日后若有难处,若华便是舍了命,也会还的。”
莫朝云笑了笑,扶起她,“若要你的命来还,我现在何苦救你,也不必搭上蓉娘的情啊!”
祁若华一愣,倒不知如何作答。
她生于寻常百姓家,自小也不识得多少字,当初蓉娘便是看上她的姿色上乘才愿收了她,后来她为了不愿迎客而自毁面容,蓉娘当下便要赐死她,也是莫朝云将她护下,算来她欠莫朝云的恩情却是这世也难以还清。
“傻丫头,逗弄你呢!你还当真了。”莫朝云掩帕轻笑,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若华,你替我出去瞧瞧罢。”
祁若华自然知道莫朝云所说何事,她微微颔首,刚打开门,便看见护院带着一个墨衣男子往这边走来。
“姐姐,顾公子来了。”那模样,好似来的人是她的情郎一般,难掩语气中的高兴。
莫朝云一听此话,倒显得有些慌乱,拉了拉衣袖,抿了抿朱唇,紧张的问,“若华,我这样子,可好?”
“都好都好,”祁若华抿嘴轻笑,然后再一回头,护院已经带着墨衣男子进来了。
“朝云姑娘,人已经带到,还请姑娘小心些。”护院一进门就仔细环顾了四周,稍后快速的将门关上。
莫朝云向祁若华使了个眼色,祁若华心领神会的进了里间。
“张大哥的恩情,朝云铭记于心,小小心意还望张大哥能够收下。”说话间,若华已经从里间出来,拿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递给护院张哥。
“朝云姑娘客气了。”护院接过钱袋便退出房间了。
祁若华也随便寻了个由头出去了,徒留面面相觑的两人。
“朝云,今日你特寻我来,可是有何急事?”墨衣男子坐在莫朝云的对面,有些焦急的开口道。
一说到这个,莫朝云的脸颊染上了一丝绯色,暗暗地绞着手指,“顾公子可知选魁是何日?”
顾卫卿的神情暗了暗,半晌才颔首。
“朝云,我带你走,山高水远,这世间总有你我二人的容身处。”顾卫卿抬头看着她,眼中无比坚定。
“有你这一句话,我便也值了,”说完,莫朝云起身往里间走去,随后拿出一个妆奁盒子,推到顾卫卿面前,“我生于此,长于此,这一生原是再无他求,只如今却有一事搁在心上。”
顾卫卿看着莫朝云将推到他面前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些银钱银票,是她这些年的全部积蓄。
“顾公子,那日你来选我可好?我选不了命,但我交与身子的第一人至少该是我欢喜的。”
顾卫卿攥紧拳头,直至片刻之后才开口,“我带你逃,不管去哪都好。”
“逃?如何逃呢?你有你的抱负,我也有我的宿命。”
“朝云,恨你我相逢太早,若是等我考取功名,我定要十里红妆,八台大桥,迎你为妻。”
“顾公子,来日太长,变故太多,我且只盼眼前。”莫朝云何尝不想成一人妻,伴一人眠,可她注定玉臂万人枕,朱唇万人尝,她奢求不得太多。
“顾公子,那日庙会花灯下,你赠我这柄扇,我思来想去,总觉缺些什么,你可否在这题上我的名。”莫朝云敛了敛神色,拿起放置在一旁的折扇。
唰啦一声打开,扇上画的是一幅山水图,为顾卫卿亲手所画。
“好,选魁那日我与这扇,都为你而来。”顾卫卿握住她的手坚定的说道。
莫朝云唤了祁若华进来,“你带顾公子出去罢!要小心些。”又对着顾卫卿说,“那日,我备好梨花春等你。”
祁若华微微颔首,欲言又止的看了一眼莫朝云还是带顾卫卿走了。
莫朝云瞧着空空如也的盒子,若有所思的笑了,思绪又回到初遇顾卫卿的那日。
乞巧节那日,整个北城俱是张灯结彩,热闹非凡,蓉娘出了远门,管事的婆婆说今日给姑娘们放一日闲,莫朝云便被交好的一名红倌拉出了居水阁,是瞒着所有人偷溜出去的。
红倌名无颜,性子素来热闹,时常爱往人多的地儿跑,蓉娘对她也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知她是不会逃跑的。
无颜的本名无人可知,她是自愿入了这居水阁,她同蓉娘说,除了日常所需,她可将所得的剩余银钱全交与蓉娘,但得许她往外头闲逛的自由。
蓉娘应了,但她说规矩由她定。
于是蓉娘与无颜立规矩,交了规定数额给蓉娘,无颜才可外出一次。
无颜当下便说好。最初几次,蓉娘还会让护院跟着,打听无颜去了何地,做了何事,后来,索性随她去了。
莫朝云曾问无颜,为何甘愿入了居水阁?
无颜笑了笑,说如今天下战火不断,西北好些城池失守,这战火,迟早蔓延到北城,如今偷得几日安生,又有何愁。
莫朝云那时才知,无颜是从边境逃回来的。
无颜爱热闹,带着莫朝云去了拥挤的庙会,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朝云,来这就必要看那杂耍,那才过瘾。”无颜拉着朝云在人群中艰难的穿行,扒过一层一层的人群,才抵达杂耍的地儿。
两人都已换上粗布衣裳,灰头土脸的形象在人群中也不起眼,初时莫朝云确实被杂耍技艺惊艳到了,可是人越来越多,她觉着有些不自在,她便同无颜说先去各处转转。
她一转,便转到了顾卫卿所在的地儿,那是街尾了,相对来说较为清净,人也不多,小贩都是卖些奇巧的小玩意。只他一人,坐于古树下,静静的捧着一本书,不闻过往,显得与整个环境格格不入。
莫朝云对他生了心思,不由自主的走到他面前,翻翻他摊前的字画与折扇。
可惜顾卫卿好似并未发现她的到来。
她轻声咳嗽一声,随手拿起一柄折扇问道“这个是怎样卖的?”
顾卫卿此时才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折扇,再看了一眼莫朝云“三两银子,这是上好的湘妃竹扇骨。”
莫朝云打开折扇,仔细瞧着,对于这柄折扇却是越看越喜欢,“这上头的画可是你亲手所作?”
顾卫卿却有些不自然的开口,“是的,手艺不精,为了谋生而已,倒让姑娘见笑了。”
“我觉着挺好的,公子过谦了。”莫朝云边说边往身上掏钱,直至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此次出来竟忘带银两了,看了眼顾卫卿有些希冀的眼,心里五味杂陈,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顾卫卿看出了她的窘迫,她身着粗布衣裳,知她必定是出自贫苦人家,可把玩折扇时眼里又是十分欢喜,不如便将折扇赠予她,也算是一桩好事。“姑娘若是喜欢,这柄折扇便送与你罢。”
知他也是生计所迫,才沦至靠卖画为生,她心生一计,便说道“若我平白受了你的扇,总归是心有不安,不如我替你将这些字画卖出,你再送我罢,如何?”
顾卫卿笑了笑,眉眼在夜空中甚是闪亮,“如此甚好,不知姑娘有何良策?我在这里可是整日都无人问津啊。”
不同于普通商贩的吆喝,就见莫朝云气定神闲地一亮嗓,竟是将这香妃竹骨的折扇给唱了出来,声音婉转动听,引得过路的行人纷纷驻足,不消一会儿……
“姑娘好生厉害,竟真将字画与折扇悉数卖出,着实令人钦佩。”顾卫卿恭恭敬敬的朝莫朝云做了一个揖。
莫朝云只笑不语,像他那般静等人上门的,如何能将字画卖出?无颜常说,做买卖的就得吆喝。
“忘了介绍,在下顾卫卿。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莫朝云犹豫了一会,这北城谁人不知莫朝云呢?倘若她说出来了,他会不会嫌弃她呢?
“我叫莫云。”
两人说话间,又有两名男子上前来,“刚才我在这里买了一柄折扇,着实喜欢,我这兄长也是十分欢喜,也想买一柄。”
“实在是抱歉,折扇已经没了。”莫朝云歉意的朝说话的男子笑了笑。
“你手头不是还有一柄吗?我瞧着挺好的,卖与我如何?”男子不依不饶的说道,他早知摊上没了折扇,只是刚才他便瞧着莫朝云手上的折扇十分欢喜。
莫朝云愣了一下,挣扎一番,便想递出去,却被一人拦住了。
“着实抱歉,这柄扇是我赠与她的信物,不能卖。明日你来,我另有好的,如何?”顾卫卿原是想抓住扇柄,却不想抓住了莫朝云的手,一时不知是否该收回。
“君子有成人之美,既是定情信物,我哪还敢伸手,打扰了。”那两名男子笑了笑,便离开了。
倒是两人听到定情信物,相碰的手赶紧缩回。
是顾卫卿先打破僵局,说一同走走。
莫朝云含羞颔首,因着夜色,顾卫卿倒是不曾看清。
两人相谈甚欢,分别时顾卫卿问如何还能再见到她?
莫朝云一愣,说“我会托人给你送信的。”
那之后,无颜倒成了二人的信使,一来二往,无颜便取笑莫朝云,早不该带朝云出去,倒害自己受累两处跑。
莫朝云笑了笑,“你不也是乐在其中。我给你的好处还少吗?”
为了能让无颜出去的次数勤些,莫朝云拿了许多银钱补贴给无颜。也得亏点她的人大都是身世显赫的世家子弟,出手大方,所以她对钱财倒也不甚在意。
两人来往近一年,顾卫卿突然提出要上门拜访莫云父母,他的意思很明显,要上她家提亲。
当时,无颜看到这封信笑的花枝乱颤,“上居水阁提亲?想来这事一出,北城百姓又能津津乐道一月有余了。”
莫朝云倒笑不出来,她倒不知该如何与他说清了?他若知道她是居水阁的姑娘,可还愿同她来往?
莫朝云将这心思同无颜说了,无颜直说,不论如何,你都是绕不开这个问题的,何不趁早说清楚呢?
那日,一个客人点她唱曲,她私下同客人说,我听说城南有一家酒楼不错,不知公子可有兴趣?
那个客人受宠若惊,当下便雇了马车带她前去,那是她第一次出局(客人将姑娘从居水阁约出来,去其他地方聊天)。
她只匆匆的试了几道菜,便推说身子不适,离去。
她曾问得他的住处,虽然绕了一段路,也终是到了。
他看到她时,眼里的惊艳她都看的清楚,那一刻,她的心都不自觉地膨胀了,这膨胀却又带着些惆怅。
思虑再三,她还是犹犹豫豫的开口,垂着眸,她说“我自小长于燕子巷,无父无母,那日我骗了你,我的本名该是莫朝云才对。”
纵使顾卫卿再如何两耳不闻窗外事,燕子巷,莫朝云,他还是知晓的。
如她那般有才华的女子,竟是出自烟花之地,他着实有些想不到。
莫朝云轻轻说了声“对不起”,便转身离开了。她早就猜到了他会作何反应,可真正发生时,她还是无法承受他异样的眼光。
一个落魄书生,一个青楼名ji,本就不该有所交集的.....
莫朝云自那日向顾卫卿说了自己的真名后,便开始郁郁寡欢,若华瞧着心里难受,便去寻了无颜。
无颜却也失了主意,她们这样的人,如何还能动情呢?
朝云是居水阁的头牌,这事若让蓉娘知晓,只怕她三人都不好过,朝云是被她给拉了出去,才生了这么多事。
直至半月之后,顾卫卿找上了无颜,托她将一封信交与莫朝云。
信上的字并不多,只简单几句,却让莫朝云哭红了眼。他说,朝云姑娘,你且等等我,等我考取功名之日亲来居水阁迎娶你。上面还附上了他前往京都参加科考的时间,正是明年三月时节。
思及此,莫朝云不知不觉的泪流满面,直至手上有了冰凉的触感,她才回过神。
终究是等不及了。
“姐姐,你将自己的积蓄全都给了顾公子,今后你需要打点的时候可如何是好?”送顾卫卿出门的祁若华已经回来了,她看着桌上空荡荡的盒子,担忧的看着莫朝云。
生活在这一方小世界里,即便是差使人做事也总是得打点些赏钱,这样那人也能尽职用心些。
当祁若华推门进来时,莫朝云赶紧拿手帕拭去了泪,朝她摆了摆手,说道“无碍,你先下去吧!我收拾一下,便要去找蓉娘。”
祁若华叹了声气,有些无奈的退出去了。
选魁便是在七日之后,虽说莫朝云这些年所存的积蓄已是一笔不菲的账目,然则她实在是低估了居水阁的名声。
居水阁的大厅人潮涌动,蓉娘与莫朝云俱站在二楼,正一同看着下面正在表演古筝的女子。
“朝云,今日一早,我便收到了消息,说张尚书之子也来了居水阁,今日来的人中必定还有许多贵人,所以你要好好表现,懂得了吗?”蓉娘看着莫朝云苦口婆心的说道。
“蓉娘,我再没得选吗?”莫朝云不答反问,语气中满是哀怨。人群中她看到了挤在后头的顾卫卿,他好像憔悴了些,整个人都没前些日子那么精神。
“朝云,你还能选什么?你自小就该懂得的,走上这条路,那便是没得选了,半点不由人。”蓉娘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半点不由人?
听着蓉娘的这话,莫朝云看了眼人群中那个心心念念的人,她的心终是开始下沉了,是她太过天真吗?
“你看见坐在前排的那些人了吗?”蓉娘涂着丹寇的手一指,接着说道“你瞧,他们虽身着华服,然则那神态及无处安放的手脚还是暴露了他们的本性,这样的人一瞧便是主人不方便出面,遣过来的小厮家丁罢了。你再瞧,只能挤在后头人群当中的顾卫卿,你当真以为你的计谋能成?”
居水阁的规矩,座位是客人钱财而定的,钱财越多人便能坐在前头,反之后头的人便只能站着。
莫朝云听了蓉娘的话脸色惨白,蓉娘是何时知道她与顾卫卿的事?指甲深深陷入手心的肉里,她也全然不知疼。
“朝云,你是个聪明孩子,这些年,也是最得我心的,这事若是换了旁人,我早就按规矩处置了,我之所以放任你,是要你自己亲眼看看,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按近了看,你与他隔着不过几排位置,一个台上一个台下的距离,按远了看,你与他之间隔着的便是深墙大院,一个墙内一个墙外的距离,你走不出去,他进不来。如今这世道,你该知晓,要找个能护得住你的人。”
蓉娘看着不言语的莫朝云,叹了口气,年少的时候,谁不曾想寻得一个意气相投的人。
莫朝云毫无悬念的夺得了花魁。
她表演的亦是寻常古筝曲目,曲调哀伤,倒也符合她此时心境,隔着人群,她看不清顾卫卿的脸。
花魁落定之后,便是众人瞩目的梳拢竞拍,那才是今日的重头戏。
蓉娘在竞拍之前将原先定好的底价又翻了一倍,后排站着的人纷纷愤怒不已,可也无能为力。
顾卫卿隔着拥挤的人群,望见她,明明就在不远处,可却好像再难够着了。
其实他的身上揣着很多钱,有那日莫朝云给他的钱,还有他东拼西凑找人借的、将祖传那件玉翡翠当掉的钱。可他甚至都没有机会扬起手上的折扇叫价,他的钱财在这些人面前不值一提,他只能无力的看着那些人将数目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只能期盼最终拍下的那人是个好人。
他逃了,他没法眼睁睁看着她成了别人的。
他刚走到门口,却被一人拉住。那人谨慎的环顾四周,脸上的伤疤着实打眼。
“顾公子,你随我来。”祁若华拉着他躲着旁人入了后院。
“若华姑娘?”
“顾公子,你带姐姐走吧!”若华见四下无人,便将自己的想法与他说出。“今晚是最后的机会了,我与姐姐商量好了,到时替你们作掩护,你们只管逃便好。”
“若华姑娘大恩,卫卿没齿难忘,还请受我一拜。”顾卫卿朝她作揖,被若华扶住了。
“顾公子好生对我姐姐便可以了。晚些时候等我消息。”
大厅中,最终拍下梳拢的人是一个皮肤黝黑的男子,他毕恭毕敬的走到莫朝云面前,轻声说“朝云姑娘,今日酉时三刻,自有人来接您。”
莫朝云轻轻点了点头,算是知晓了,如蓉娘所言,这人不过是个家丁,想来他的主人也是个大有来头的。
蓉娘笑的合不拢嘴,嘱咐了莫朝云几句便回房了。
莫朝云知道,蓉娘这是要回房数钱财了,这是她的一大爱好,而今日,又是一笔惊人的数目,
最好的时机便是现在。
酉时三刻,居水阁门口候着一顶华丽的软轿,人都知道,这是来接莫朝云的。
大厅,蓉娘拉住了莫朝云的手,语重心长的说“朝云,你可得听话些,不然我很难保证那二人的生死。”
莫朝云的眼有些红肿,声音有些哽咽,“只求蓉娘能放过他二人,朝云愿一世都侍奉您。”
“若是你随了我的意,我何苦为难他们。”
莫朝云颔首,拭了泪,便随着家丁上了轿。
祁若华为了能让她逃出去,撺掇其他粗使丫鬟作乱引开护院,她在无颜的帮助下逃到后院,却不想蓉娘带着护院正在那等着她,地上还趴着奄奄一息的顾卫卿。
其实她早该想到,蓉娘何等精明之人,岂会识不破他们的伎俩,只如今祁若华与顾卫卿都被蓉娘关押起来,她却无能为力。
走之前,无颜嘱托她,要救那二人,莫朝云需取得这位买主的欢心。
当软轿停在亲王府前时,莫朝云着实吃了一惊,她知这位主人来头大,却不想竟是当朝王爷。
家丁引她入了门,却绕过大厅径直往偏房去,莫朝云苦笑一声,也是,像她这种身份,哪能踏入王爷的大厅。
“朝云姑娘稍等,我且先去通报一声。”
站在厢房门口,那家丁让她先在门外候着。半晌之后才出来说,王爷唤她进门。
王爷坐在桌前,墨发束冠,一身月白衣裳,莫朝云一靠近便能感觉到他的强大气场。
“奴家参见王爷,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莫朝云朝男子行礼毕恭毕敬的说。
“你便是莫朝云?”
“是。”
“抬头。”
莫朝云听话的抬起头,王爷走到她的面前仔细打量,半晌之后轻笑了一声,嘴里道了声“好”。
在莫朝云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已被王爷推至床边,只听哗啦一声,她的衣物被撕碎了一角。
她惊呼一声,手下意识的想推开面前的男子,却不想这一动作却惹恼了他,他狠狠地甩了她一耳光。
“你可是我花高价钱买的,还想反抗?”话里行间是毫不掩饰的鄙夷。
她的心随着那一巴掌也冷了,是啊,她不过是人花大价钱买的,就像是集市里的小玩意一样,怎么可以反抗呢!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她便回了居水阁。
无颜来找她时,看到她脖颈处触目惊心的淤青,一直骂那人是个畜生。看着莫朝云红肿的眼,也不知作何安慰,只能替她上药。
她们本就是走着卑贱的谋生之路,这些又能怨何人呢?
莫朝云突然想起被关的二人,“无颜,他们两可还好?”
其实想也该知是不好的。
“昨夜我悄悄给他两送了些药,但伤得太重,还是得请个大夫看看。”
莫朝云想了想,边说边起身“我去找蓉娘。”
无颜将她按下,“你且别急,等着那人来消息。”
“谁?”
“昨夜那人。”
莫朝云这才知晓,无颜说的是那个王爷。
至晌午,才来消息,说是昨夜那人送了银钱过来,包下了莫朝云。
对于他人来说,这也许是个好消息,可是只有莫朝云知道,这是一个噩梦,一个不能摆脱的噩梦。也是这个噩梦,让蓉娘对她也须得礼让三分。
她让蓉娘放那二人自由,蓉娘也再无二话。
她与无颜去了后院,无颜将奄奄一息的祁若华带回了房,她将顾卫卿带到了自己的房内。
大夫给他诊治一番后,开了药,便走了。顾卫卿躺在床榻上,气若游丝的唤她,“朝云。”
莫朝云听了没回头,可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流,她紧了紧缠绕在脖颈间的丝绸,颤抖着手倒了两杯酒。
“北城的梨花春,这天下再没寻不到比这味道更好的了。”她强忍着情绪走到他的面前,杯里的酒撒了不少在地上。
“对不起。”他垂着眸,语气充满无限歉意,倒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童。
“你何错之有,”她递了一杯酒给他。“是我痴心妄想了,妄想跳出这一方天地,妄想和你厮守一生。”
她突然笑了一声,与他碰了杯,“顾公子,喝了这杯酒,我们便散了吧!往后如何,且各自走着吧!”
她明明是流着泪的,却还是笑着,一仰头便将酒喝尽。
他拿着那杯酒,却似千斤重,心中满是苦涩。
“朝云,等我好不好?等我娶你。”
莫朝云泪眼婆娑的望着他,“你敢娶,我却是不敢嫁了,卫卿,散了吧!就算是成全我好吗?”
闻言,顾卫卿仰头喝了那杯酒,“朝云,你该知晓,我于你是情真意切的,我知你也是的,你等着我罢。”
莫朝云摇了摇头,“不等了,我认命了。”她拿着白玉酒壶又倒上一杯,一饮而尽,才喃喃说道,“命尚且如蝼蚁,爱恨哪能由人啊!”
她又倒上一杯,朝他笑了笑,一如那日庙会华灯下。
“顾公子,若是他日再相逢,你我只做陌路人。”
那年北城,风雪很大,门前的积雪扫了又扫,总是不得干净,实在叫人恼怒。
无颜倚在门上,望着好似没有尽头的街道发呆。
直到许久,才看那顶熟悉的软轿出现在视线中,秀眉微蹙,不知今日又是怎样一般情景?
她掀开帘子,里头那人仍是低眉顺眼的模样,不悲不喜,只是脖颈处的淤青又更加触目惊心了。
无颜心疼的搀着她回了居水阁,心口就像被什么堵住一样难受。
“无颜,我今日见到他了。”莫朝云突然开口道。
王爷宴请所有上京赶考的书生,这事无颜也听人说了。
“无颜,他瘦了,你说若华是不是没照顾好他啊!”她蹙着眉,担忧看着无颜说道。
无颜叹了口气,“若华那样尽心一人,怎么会照顾不好他,想是你多虑了。”
“是啊,我们若华多好,那成君傻呀,若华为了他不惜伤了自己也要保住清白,若华终于成了自由身了,他却不要我们若华了。若华也傻,我好不容易为她赎了身,她竟还想回来伺候我。也只有那傻丫头在他身边,我才放心啊。”
“好了,不谈这些,你把衣物褪了,我先替你上药。”
“无颜,我疼。”
无颜湿了眼眶,我知你疼,却没法子替你受疼啊。
来年春天,西北的战火蔓延到了北城的周边,城中的百姓人心惶惶,谁都不知道哪日那城门便会被破。
包下莫朝云的那名王爷本该是带着军队镇守北城的,却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逃回了京都。
百姓更加惶恐了,西下的城池已全部沦陷了,往京的路程却突然被敌军堵住,北城的百姓成了瓮中之鳖。
无颜时常望着空荡荡的街道发呆,莫朝云打趣她,可是在等情郎?
无颜却难得正经的说,“我的情郎葬在西北的荒漠里,来不了。”
莫朝云一时哑言,心中懊恼说了不该说的话,这世道,能活着就该庆幸。
无颜却笑了笑,“若是城破了,你要记得往南跑,那边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无颜一语成谶,当晚,敌军便攻城了,来势汹汹,整个北城一片火光,照的竟比白日还要通亮。
那群人是饿狼,进了居水阁,直接在大厅就扒了姑娘们的衣物,姑娘们虽然平日里也是在男人身下讨生活,可到底还是有些血性的,不愿奉承这群屠杀了北城百姓的恶人,反抗不成只得自己抹了脖子。
在那些人冲进居水阁之前,无颜早有警觉,带着莫朝云往南跑,却不想还是被敌军发现,一路追到了断情崖的吊桥边。
莫朝云突然停下来,对无颜说,“无颜,你日后若是见到了顾公子,且告诉他,若有来世,我的心,我的身,都只留给他。”
无颜不走,莫朝云说,你若是不走,我们两人都得死。
莫朝云望着无颜渐渐模糊的身影,无声的笑了笑,刚想解开吊桥的绳索,泛着冷光的刀却穿膛而过,也不是很疼,只是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她的身子里渐渐流逝。
模糊中,她看到了她的顾公子,在向她招手,他说朝云,我回来了,我来迎你为妻了。
盛和八年,齐国军队在状元郎的带领下一路西下,所向披靡,收复了无数城池。帝大喜,问其要何赏赐?状元郎说要当年镇守北城那位王爷的性命。
那王爷本就有罪,只是圣上念及同胞之情,不忍下手,只将他关押牢中。
状元郎监斩了那位弃城而逃的王爷后,扶持了新任将军,便向圣上请辞,而后不知去向。
顾卫卿站在断情崖上,想起无颜和他说的话,扬起了嘴角,朝云,让你久等了,我来了,我来迎你为妻了。
纵声一跃,生死无憾,来世同你问声好,再莫说做陌路人,我且用尽一切护着你,再不食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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