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陷舂梦的独居男子（上）

鹿小寞安小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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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知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靠近这家纹身店，并推门走了进去。

出来时，他的左胸口，多了一朵蓝色的玫瑰花。

这是一个平常的周日，他如常般的七点十分起床，公园跑步四十分钟，吃没有碳水化合物的早餐，然后看当天的报纸。

对，他很少浏览手机，几乎不用微信，他其实离三十岁还差几个月，算得上很年轻，可他规律而有节制的生活，就像带着刻度的时钟，永远精确到分秒。

他喜欢这样的生活，没有一丝慌乱与狼狈，心里很踏实。

午睡三十分钟，醒来一杯英式红茶，陈知远感到神清气爽。

按他的时间表，接下来，他可以坐在那间隔音效果特别好的音响室里，听首老柴的交响乐，或者看部电影，三十年代的好莱坞，那些清纯性感的天然美人。

可他走向音响室的一刹那，忽然想起了叶素儿。

叶素儿站在他家音响室的外面，撒娇地看着他：“知远，你知道吗？女孩子约会去看电影，不一定要在顶级的音响室内，不一定非要是奥斯卡，就算是最普通的电影院，周围有磕瓜子的嘈杂声，屏幕上演着超级大烂片，可是坐在人群里，握着喜欢的人的手，那才是约会。”

那时候陈知远就觉得，叶素儿就是他的生命，可他却真的好像不太懂她。

廉价的电影院，狗血的剧情，那些各种各样的人发出的噪音，是陈知远在看电影时所不能忍受的，他不知道叶素儿为什么喜欢这些。

可他还是很温和地说：“好，改天我一定带你去电影院看电影。”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是非常认真的，他甚至迅速在脑中搜索到了本城最豪华电影院的地址，罗列出近期几部待上映的还不错的片子。

可是，他和叶素儿，都没有等到那一天。

三天后，叶素儿死了，死于一场交通意外，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的世界，没有留下一句话。

陈知远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想再去回忆叶素儿，如果说他的生命中曾经有过什么慌乱与狼狈的话，叶素儿就是他的命门。

因为叶素儿，他第一次吃路边摊，因为叶素儿，他第一次尝到了心痛的滋味，因为叶素儿，他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嚎啕大哭。

那是叶素儿出殡的那一天，他被浓浓的悲伤淹没，再也顾不得风度与优雅。

他想，以后还是不要那么用力地爱一个人了，这样精准而没有波澜的活着，挺好。

从纹身店出来时，陈知远的左胸口多了一朵蓝色的玫瑰。

纹身师在工作的时候，旁边那位年轻的女命理师，困惑地看着他：“明明告诉你，你不适合在胸口纹蓝色玫瑰，你为什么不听呢？”

陈知远答不上来。他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叶素儿最喜欢的花，就是蓝色攻瑰。

“可能我想把这朵花，作为同一个人真正的告别吧，从此这朵花纹在我的身上，就不会出现在我的心里了。”

陈知远努力地笑笑，他知道，这个理由好牵强。

高天请陈知远吃饭，见陈知远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高兴地说：“知远，你终于走出那段阴霾了。”

陈知远中等身材，相貌也不属于英俊，顶多中上，可是他穿白衬衫，就是比别人好看，白皙的皮肤，深邃的眼神，连那副黑框眼镜，都和白衬衫浑然一体。

叶素儿曾说：“知远，你穿白衬衫真好看，你知道吗？检验一个男人是否真的帅气，就是要看他穿白衬衫的样子。”

陈知远微微苦笑，帅不帅又怎样呢，说这句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看你，刚夸你就又走神儿。”

高天把神游天外的陈知远喊回来，陈知远抱歉地笑笑：“对不起，你刚才说什么？”

“我说啊，下个月初我有假期，你又时间自由，咱们去美国看看罗霄的父母，好不好？”

高天小心翼翼地提到罗霄，陈知远的表情一怔，脑海中浮现出罗霄的样子。

罗霄是他和高天的好朋友，他们三个是高中时代学校著名的“三个火枪手”，关系好得跟亲兄弟一般。

三个月前的那场车祸，不仅带走了叶素儿，也带走了罗霄，而叶素儿为什么那天早晨和罗霄在一起，是陈知远不愿意去深究的。

“到时再说吧，高天，我手边的油画还没有画完，答应客人下个月初交的。”

陈知远知道应该去看看罗霄年迈的父母，老年丧子是人生至痛，可是，每当想起罗霄，陈知远就不愿意面对那个解不开的迷，那天，叶素儿为什么和罗霄在一起呢？

叶素儿明明告诉他，她不喜欢罗霄，罗霄这个人太浮，不踏实，让陈知远离罗霄远一点，可是她自己却和罗霄单独在一起，若不是一场车祸，陈知远从来不知道他们私下还有联系。

但，人都死了，又有什么追究的必要呢？

高天叹口气：“知远，我知道你心里存着疙瘩，其实罗霄和素儿啊......”

陈知远忽然剧烈的咳起来，几乎上气不接下气，高天吓了一跳，陈知远痛苦地捂住胸口，指指碟子，又指指自己的包。

高天赶紧去包里拿出陈知远的药，取出一粒塞进他的嘴里，陈知远用力地咽下了药，过了几分钟，涨红的脸才缓了过来。

那一道甜品戚风里，竟然有荞麦粉，陈知远对荞麦粉有严重的过敏。

“我说没说过荞麦忌口，一丁点儿都不能有！”

高天气得发疯，朝过来道歉的经理和主厨大吼。

“真的没有放荞麦粉，可是我刚才尝了一下戚风，里面确实有荞麦粉的味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主厨一张看似无辜的脸都快哭了，如果陈知远投诉，他估计再也找不到工作了。

“算了，走吧。”

陈知远懒得计较，既然有惊无险，那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知远，对不起，是我招待不周，我们换一家饭店。”

高天很抱歉的样子，可陈知远摇摇头拒绝了，他累了，想一个人先回去。

高天看着陈知远消失的背影，脸上慢慢浮现出不甘心的表情。

陈知远没有告诉高天的是，他胸口纹身的地方忽然变得火烧火燎一样的疼，似乎在催促着他赶紧离开这里。

陈知远是个画家，而叶素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开花店的姑娘。

他想画一束热烈的向日葵，就像梵高笔下的那样，他去花店买花，第一次见到叶素儿。

见到叶素儿的那一刻，她的明亮动人让一向严谨的他立刻改了主意，画花，不如画人。

他们讲好的，他给她画一幅素描，她送给他一枝向日葵。她从不知他会画得这样传神，她的娇俏可人，活泼美丽，都在他的笔下。

他也没想到一向不爱画人物的自己，会着迷于画叶素儿，每日黄昏他都来，她在他的笔下，美得让人心动。

他们交往了，他喜欢吻她，喜欢抱着她娇小的身躯一遍一遍的抚摸。他的手是拿画笔的，知道怎么触摸美，她会渐渐迷离在他的怀里，变成这世上最美的一副画。

他则沉溺于她的温柔之中，不愿意醒来，去攻占，去侵略，去和她融为一体，再也不会分离......

陈知远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一摸身下，竟然湿了一片。

都快三十岁的人了，竟然还做椿梦，这令陈知远有些羞怒，可是梦中的情形是那么真实，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抚摸叶素儿时，那柔软娇嫩的感觉。

陈知远起身，冲了一个冷水澡，胸口蓝色的玫瑰又一次灼人般的发热。

他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凌晨时分，叶素儿好像就在这间屋子里，温柔地看着陈知远。

陈知远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不得不披了外套逃离出去。

空无一人的大街，他走着走着，走到了叶素儿的花店。

自从叶素儿离开，这里早就关门了，可这样漆黑的半夜，花店里，竟然还亮着灯。

陈知远的心咯噔一下，这灯光如此诡异，似乎女主人并没有死去，而是像往常一样在里面忙碌着。

可是周围一片死寂，又不断地在提醒陈知远，叶素儿已经死了，真的不在了。

陈知远小心翼翼地走到门前，门竟然是开着的。

“进来吧，放心，我是人，不是鬼。”

冷不防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陈知远吓得一哆嗦，但很快，由胸口蔓延至全身的熟悉的感觉，让他忘记了恐惧，回忆起那些在这个店里时的快乐时光。

里面的确坐着一个年轻女人，陈知远记性好，看了半天认出来，是那天纹身时，纹身店里的命理师。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她叫李烨，二十六岁，跟叶素儿同岁。

“你是那天纹身的客人吧，蓝色玫瑰在你的胸口还好吗？”

李烨笑着对陈知远说，仿佛此刻不是诡异的凌晨时分，仿佛她和陈知远早就很熟悉了。

陈知远打量这个小小的花店，竟然还有盛开的鲜花，虽然荒废了三个月，可一切仍井井有条，仿佛叶素儿根本没有离开。

“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知远紧紧盯着李烨。

李烨一笑：“我们命理师，没有那么多为什么，说了你也不懂。陈知远，别问那么多，只要你相信我就好。”

陈知远和李烨离开花店的时候，看到她把钥匙放进门口的风铃信子里。

叶素儿迷糊，总是忘带钥匙，所以她干脆买了这个风铃，上面的信子里有一个隐形的小洞，可以把备用钥匙放进去。

可是，李烨是怎么知道的呢？陈知远看着李烨，想不通这一切。

警方来找陈知远了解情况的时候，李烨正在他的家里喝茶。

自从在花店相遇以后，他们变得很亲近，经常一起去料理花店，一起回陈知远的家里喝茶，李烨看着陈知远画画。

“陈知远，罗霄是你的朋友吧，听说三个月前他不幸车祸去世了。请问你知不知道，罗霄生前赌马，欠了很多高利贷。”

警方说罗霄赌博，陈知远想了想，点点头说知道。

陈知远以画为生，虽然不是知名的画家，可收入是三个人中最好的。

高天在一家广告公司做设计师，生活也很稳定，只有罗霄，干什么都没有长性，后来渐渐迷上了赌博，梦想着一夜暴富。

“警察同志，我知道罗霄赌博，但不知道他后来还赌马，我曾借给他过十万块钱，他也答应我，把债还完了，再也不赌了。”

陈知远将自己知道的告诉警方。

“他不但赌，还赌得越来越大，他欠高利贷四百万元，我们怀疑他的死，不是那么简单。”

陈知远愣住，许久才颤抖地问道：“我女朋友叶素儿，是和他一起被车撞死的，那个司机酒驾，也当场死了，这一切，难道不是意外吗？”

警察摇摇头：“我们还在调查中，具体有消息了再通知你吧。”

警察走了，李烨走到陈知远的面前，似乎对他和警察刚才的对话一点也不意外。

“陈知远，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你的朋友，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陈知远很少喝酒，因为他不胜酒力，一喝就醉。

今天警察的一席话，说得他心里七上八下，烦躁不堪，他留李烨吃饭，叫了几样外卖，开了一瓶红酒。

说是请李烨吃饭，他却自顾自的喝起来，一杯一杯，喝得恍恍惚惚。

渐渐地，李烨不见了，叶素儿出现在他的面前，温柔地注视着他：“知远，别喝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告诉我！告诉我你和罗霄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那天早晨你们在一起，你到底是不是死于意外！”

陈知远摇晃着眼前的叶素儿，大声问道。

可是不等叶素儿回答，陈知远却又一把将她搂过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素儿，我想你，我不敢相信你已经离开了，你看，花店的花还开着，我答应带你去电影院还没实现，你怎么可能就不在了呢？”

叶素儿圈住他的腰，那么轻那么轻，好像她一点重量都没有。

她不说话，他知道，她在无声地叹气，无声地流泪。

他胸口的那朵蓝色玫瑰，就像叶素儿心头化不开的浓浓的忧伤。

陈知远睡了一觉，醒来时天已经大黑了。

李烨坐在他身边，见他醒来，微微一笑：“你终于醒了，我该走了。不能喝酒，下次就不要喝这么多了。”

陈知远伸手抓住李烨的手：“我刚才梦见叶素儿了，就是我死去的女朋友，那个花店的主人。

你是命理师，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我的梦是那样真实，好像一切都是正在发生的一样。”

李烨停下来，想了想，对陈知远说：“我是命理师，不是神仙，你的女朋友已经离开了，我怎么会知道她在哪里？”

陈知远痛苦地抱着头：“可是我最近常常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我。她很难过，很忧伤，我不知道要怎么帮她。”

蓝色玫瑰在胸口隐隐作痛，陈知远以为自己能忘掉叶素儿，他每天把生活精确到秒，不让自己有一丝一毫的空闲。

可是，她还是存在于他生命中的每一刻，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陈知远，如果你感受到了叶素儿的难过，那么，请你记住我所说的话，你要相信，她爱你，始终只爱你一个人。”

高天来找陈知远：“知远，你知道吗，罗霄还欠着大笔的高利贷，如果我们不去美国提前告诉他的父母，等着警察找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会深受打击的。”

高天为人细心，他说得对，老年丧子已经很可怜了，如果知道儿子还欠了许多债，生前过得并不如意，不知他二老能不能受得了。

“好，下个月初，我跟你去美国。”

陈知远答应了高天。

高天很高兴：“我就知道，你小子最仗义，朋友就算不在了，有事你也不会不管的。”

两人在陈知远家里吃饭，不知为什么，陈知远的胸口又开始疼，饭变得难以下咽。

他把碗推到一边，问高天：“高天，我已经决定去美国见罗霄的父母就不会更改了，现在你可不可以告诉我，那天早晨，罗霄为什么是和叶素儿在一起？”

高天想了想，放下筷子缓缓说道：“知远，下面这些话我本不该说的，死者为大，他们既然走了，有些事情说不说都不重要了。

可你是我的朋友，你这么放不下这件事，我还是告诉你吧。

你也知道，罗霄这个人虽然玩世不恭，没什么大本事，可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外表英俊非凡，又有一张会哄女孩子的嘴。

听罗霄说，叶素儿经常跟他抱怨你太古板，没有活力与生活情趣，罗霄带叶素儿去过几次迪厅跟酒吧，他们俩倒是能玩到一块儿去。

车祸那天早晨发生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但我知道，前一天晚上，叶素儿主动约过罗霄，要跟他见面。

罗霄的手机一直在我这里，我翻了翻，有一条叶素儿发给他的微信。”

高天说着，从包里拿出来一个手机，陈知远认得，这是罗霄的手机。

手机上，显示出一条微信，发信时间正是车祸的前一天晚上八点多钟。

是叶素儿和罗霄的对话，上面说：“罗霄，今晚我们一定要见一面，我有话对你说，不要告诉任何人。”

陈知远胸口的那朵玫瑰又一次灼热起来，这一次疼得厉害，似乎要烧掉陈知远整个人。

可陈知远却来不及整理自己的伤心与难过，因为高天忽然全身僵直，手机也掉到了地上，手指着镜子惊恐地喊着：“叶，叶，叶素儿！”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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