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捅 进他身.体的武器(下)

吃榴莲的长颈鹿 安小幺 2021-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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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女儿死在了丈夫手里(下)

01


三天后的傍晚,陈福又来了,一个人空手来的。

 

小满一家正在吃晚饭,对陈福的到访猝不及防,想客气客气让他吃一口吧,又怕人家嫌弃。

 

陈福倒不客气,嘴角斜叼着烟卷,自顾自坐下,“你们吃你们的,我说我的,不耽误!”

 

小满不吭声,闷头吃饭,自当这个人不存在。

 

小满娘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吧,我听着。”

 

陈福悠悠吐出一个烟圈,“婶子,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真稀罕小满,打小稀罕!


她嫁给我,我绝对不会亏待她!我家的条件我就不多说了,你心里有数,我今天来,是为另外一件事儿。”

 

“啥事儿?”小满娘放下黄澄澄的玉米糊糊。

 

“大事!”

 

陈福停顿片刻,接着说:“眼下全.国都在开展平.反.冤.假.错.an的运.动,你家男人当年偷gong社粮食,是遭人诬陷吧?如今能扳过来!


虽然人已经被活活打死了,但能恢复名誉,还有经济补偿。”

 

“准成么?!”小满娘把夹疙瘩咸菜的筷子也放下了。

 

“当然准成!上.头早开过大.hui了,没见那些大.人物都平反昭雪了么?现在轮到我们平头百姓啦。”

 

小满娘沉默了,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一边的小满明白,娘活得太苦太憋屈了。


这些年戴着hei五.类家属的帽子,唯唯诺诺,说话不敢大声,受尽别人的白眼和刁难。

 

尤其秋耕的日子,借不到牛,只好小满扶犁,她套上缰绳在前边拉。


忙活一天骨头跟散架似的,躺在床上,捏都捏不到一块。

 

小满不忍心看娘流泪,一扭头,发现春霞也僵住了,目光呆呆地望着某个角落。

 

煤油灯的火苗跳跃着,闪闪烁烁,映照着娘仨的脸,明明灭灭。


02

 

“咳咳——咳——”

 

陈福故意咳嗽几下,继续说道:“婶子,你先别激动,至于能不能平.反,还得我爹说了算。


万一他老眼昏花一不留神在申.请.材料里写错点什么,那就不好办了……”

 

小满娘略微佝偻的身体一激灵,摁着桌面站起来。

 

小满几乎同时站起来,抢先问陈福:“只要我嫁给你,一切就好办,对么?”

 

陈福一听有戏,甩掉半截烟头,回答说:“聪明,一点就透,不愧是我看上的女人。”

 

小满盯着他,“我还有一个条件!”

 

“讲,十个八个不叫事儿!”

 

“春霞父母的事儿也得办,必须办!”

 

陈福一愣,随后咧开嘴巴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ri他,还以为啥条件,能办能办,只要你嫁给我,保证没问题!


而且春霞的情况比你强多了,她的的父母原来是教师,一旦平.反,按zheng.策,可以安排到公.家.单.位上班!

 

小满朝他迈了一步,“不骗我?”

 

陈福挺起胸膛,“笑话!我是谁?虽然有点混,但从来不骗人,不信去村..部,找我爹查查,白纸黑字摆着呐!”

 

“行!”小满咬咬牙,“我同意嫁给你!”

 

话一出口,昏暗的屋子里静得可怕。

 

春霞绕过桌子,扯着小满的衣服哭喊:“小满,别冲动,我这样挺好的,我不想离开你和大姨,我不想去上班!”

 

“闭嘴!”

 

生平第一次,小满吼春霞了。

 

“你要是我姐妹你就听我的!咱俩好歹能保一个!你难道想一辈子窝在山沟里,找个男人一了百了么?!”

 

春霞不说话了,手却没有松开。

 

小满娘张张嘴,也说不出话来,良久,只意味深长地唤一句,“小满,你寻思清楚了?”

 

小满的脸躲在阴影里,看不到表情,猜不出悲喜。

 

“娘,我寻思清楚了。”

 

陈福歪着肩膀,竖起大拇指,“牛掰!老.子就喜欢你这种性子烈的!带劲!不过……”

 

“不过什么?”

 

陈福没言语,又掏出一根烟点上,重重吸了两口。

 

他隔着浓浓的烟雾似笑非笑,“不过得先让我尝点甜头才行,否则我办事办得没有动力啊,嘿嘿。”

 

“你说咋办?”小满横下心了。

 

“嘿嘿,要不今晚到我家,陪我聊聊革.命.理.想吧。”


03

 

这一夜,莫名下起小雨,淅淅沥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

 

这一夜,无端掠过北风,如泣如诉,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到。

 

除了院里蔷薇花丛下的一地落红,别无征兆。

 

这一夜,春霞没有睡着。

 

她恨自己,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阻止小满,她恨自己为什么眼睁睁望着小满随陈福离去。

 

她明明可以做些什么,到头来终是什么都没做。

 

就像她面对自己父母的死亡一样,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这一夜,小满娘更没有睡着,她守着煤油灯,哭了一宿。

 

她仿佛能听到小满的声音,穿透茫茫夜色的,挣扎、哭喊的声音。

 

这声音反反复复,只有一个字,痛。

 

切入肌肤,深入骨髓。

 

这一夜,村庄无比地寂静。

 

很多人的命运就此悄无声息改变了。

 

几天后,两家老人重新见面,定下小满和陈福的婚期,阴历六月十六。

 

吉祥如意的好日子。

 

两个月后,红头文件来了,村长从早到晚,用大喇叭一遍一遍广播,为小满的父亲和春霞的父亲母亲平反。

 

接下来,该走.程.序的走.程.序,该赔偿的赔偿。

 

听到广播的当天晚上,小满和春霞看着彼此,先是笑,而后是哭。

 

她们紧紧拥抱,都说着含糊不清的话,都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哭累了便睡着了,睡得很踏实,十九年来从未有过的踏实。

 

不晓得睡了多久,小满被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竟看到一个人.压.在春霞上.面。

 

春霞的衣服撕.烂了,手脚胡乱扑腾,被捂住的嘴发出呜.呜地叫声。

 

04

 

陈福?!

 

一瞬间,小满以为自己在做梦,噩梦!

 

她晃晃脑袋,陈福!真是陈福!

 

那张凶恶的脸像开近的火车一般,轰隆隆地撞进瞳孔里。

 

他喘着粗气,酒味一阵一阵扑出来。

 

春霞咬他的手掌,他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臭biao子,老子帮你那么多,报答一下怎么啦?不如你和小满一起嫁给我吧,她做大,你做小,你俩我都喜欢!”

 

骂着,又是一记耳光。

 

小满的眼睛里着火了。

 

她左右看看,从床头的笸箩里抓起一把剪刀。

 

甚至没有一丝犹豫,没有一声喊叫。

 

剪刀直直刺进陈福的后背。

 

陈福宽大的身体陡然一紧,忽地转过身,双手下意识掐住小满的脖子。

 

“烂.货,不识抬举,老.子就要当着你面玩.女人!再不老实,宰你全家!”

 

小满面色发紫,眼球一点一点凸出来,张着嘴,却没有任何声音。

 

她攥着陈福的手腕用力掰,无济于事。

 

陈福一使劲,小满的脚悬空了。

 

“啊!”

 

陈福冷不丁一声惨.叫。

 

“啊啊啊——”

 

更大的惨叫声随即响起。

 

身后的春霞拔出那把剪刀,再刺进去,再拔出来,再刺进去!

 

直到陈福放开小满,直到他摇摇晃晃倒下去。

 

一动不动。

 

黑暗中,小满和春霞对视着,剧烈地呼吸。

 

小满似乎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她迅速从地上爬起来,夺过春霞手中的剪刀,认真擦擦,又紧紧攥在自己手里。

 

“记住,人是我杀的!”

 

这是春霞意识崩溃前,听到的,小满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05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听到这里,我迫不及待地问。

 

张婶的目光从我的脸上挪开。


“小满去自首了,判了死.缓,进看守所体检的时候,查出来有孕在身,村.长又是威胁又是恳求,小满最终生下一个儿子。”


“然后到监.狱服.刑了,春霞也没有上班,她嫁了一个老实人,一起侍奉小满娘到去世。”

 

“完了?”我追问道。

 

“完了。”张婶的语气很平淡。

 

但我还是半信半疑,这实在不像真实发生的事情。

 

或许是那个特殊的年代太久远,现在的人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我问张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婶笑了笑,“孩子,你只知道叫我张婶,其实,我的名字叫张春霞。”

 

“啥?”

 

我惊诧道,随即又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么一段往事?”

 

话没说完我就后悔了,暗暗咒骂自己的愚笨。

 

“难道小满是我的亲生母亲,陈福是我父亲,村长是我爷爷?”

 

张婶点点头,“你不到两岁,你爷爷就被zheng.府撤.职了,还关了一年多。


打那以后,你爷爷奶奶搬到了村外废弃的育.红.班,小心谨慎地生活,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连你父亲的名字都不说,村里人为了你好好长大,也闭紧了嘴巴,


而现在,我的时日不多,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不说,就再没机会说了。

 

我不了解一个人得知真相后会是什么反应,此时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想动动不了,想哭哭不出。

 

一旁布满刮痕的大衣镜里,我的身影宛如一个怪物。

 

我是那个时代留给这个时代的伤疤,如今,伤疤被揭开,汩汩冒着殷红的液体。

 

依然血腥,依然痛彻。

 

半晌,我猛地意识到一个问题。

 

“张婶,你说我娘判了死缓,一般来说,死缓变无期,无期再有个二十五六年就出来了,到今天都四十年了,我娘人呢,她在哪儿呢?!”

 

张婶努力握握我的手,“小满没熬住,出狱的前一年,走了。”

 

我彻底傻了,不由得膝盖一软,顺着床沿滑下来。

 

“卫东!”

 

张婶突然清晰地喊了一声我的名字。

 

“啊?”我木讷地应道。

 

“你留意过村口的那个小土堆么?”

 

“留意过,好像十几年了吧。”

 

“小满就在那里,每年你回家,她都能看到。”

 

说完,张婶抹抹干裂苍老的眼角。

 

那儿,并没有泪水。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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