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黄美凤跟他的下家,就是那个车祸身亡的男人,都是通过电话单线联系,彼此都不知道真实姓名和身份信息,她说这样能降低风险,相互保护。
卖掉我儿子后,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时,男人说这是他的最后一桩生意,以后就收手不干了,他说他从当地带回了一些特产,还问黄美凤要不要。
“什么特产?”我着急问道。
“东阿阿胶。”
我一拍大腿,“你的意思是?”
“你儿子八成被卖到了山东省东阿县。”
既然有了线索,说走就走。
我们先去派出所报了警,然后回旅馆收拾东西,连夜赶往东阿。
从长沙火车站坐Z14次车到郑州,再从郑州坐K716次车到聊城,之后和另外两个陌生人拼了一辆出租车,每人十五块钱,到东阿。
下车的时候已将近夜里十一点。
我第一次发现,正规的出租车还能拼车。
司机给我们介绍了一家旅馆,说是他亲戚开的,就在新汽车站旁边。
去了一看,房间很干净,价格也便宜,四十一天,老板娘挺热情,送了我们两瓶渔山泉矿泉水,说是本地产的。
胡乱泡了包方便面吃,我和黄美凤就睡下了,睡前她把床头柜拉到门后,抵在门上。
我问她干什么,她说这种门锁用卡片一划就开,人生地不熟的,以防万一。
这一夜,是我很久以来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但总算有了明确的寻找范围。
东阿县面积不大,人口也不多,全县有十个乡镇,三百多个村庄。
黄美凤问我:“还用老法子?”
我咬咬牙说:“横下一条心,一个村一个村的找,只要我儿子在这里,我就不信找不到!”
我们印了一堆寻人启事,拿着东阿县地图,从西向东,一路走一路问,一路走一路贴。
黄美凤建议我在寻人启事的必有重谢后面加上明确的金额,她说农村的人都低头不见抬头见,关系错综复杂,如果没有切实的好处,谁会多管闲事。
我想了想,就在上面写了五千。
我只能拿出这么多了。
02
2018年的冬天来得异常猛烈,说是暖冬,却冷得比往年都要早。
一转眼,我们已经在东阿待了三个月。
2019年1月28号,农历小年,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他给我发来一张男孩的照片,用方言说他知道我儿子的下落,但要给他一万块钱。
我不停地求他,就差下跪了,他态度强硬,始终不肯让步。
我只好先答应下来,说给我点时间凑钱。
挂掉电话,我既兴奋又犯愁,眼下,我去哪儿弄钱呢?
黄美凤也绷着脸,坐在床头,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傍晚的时候,她对我说:“把你剩的钱给我,我去找那个人。”
我不解地问:“你要干什么?”
“怎么,信不过我?怕我拿钱跑了?”
“不是……”我犹豫了一下,把钱给了她。
“好歹你得告诉我你的打算吧?”我追问道。
她没有回答,穿上外套就出去了。
黄美凤一夜都没有回来,我也一夜没有睡着。
走廊里稍微有点动静,我就从床上弹起来,以为是她回来了。
窗外的北风呼呼刮着,搅得我心里七上八下。
早晨五点多,迷迷糊糊中,我被黄美凤开门进屋的声音吵醒了。
我看着她,却忽然不知道从何问起。
她的样子很是憔悴,脖子上还有几道血印和斑斑吻痕。
“你……”
“没事,给你这个。”说着,她递给我一张纸条。
“应该就是这家,这两口子以前有过一个孩子,两岁的时候得脑膜炎死了,后来女的就一直没怀上,八年前,他们带回家一个一岁多的男孩,说是在外地打工的时候生的。那个给你打电话的男人和他们一个村,两家有土地纠纷。”
我看看纸条,又问道:“可是你……”
黄美凤打断我,说:“别烦我了,让我睡一会儿。”
说完,她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没有脱衣服。
看着被子下她身体弓起的轮廓,我的眼泪流了出来。
03
吃过早饭,我们来到东阿县东部的双庙村。
我们要找的那对夫妻叫王忠建和李秀秀,家就在村中央的十字路口旁边。
我假装镇静地在他们家门前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心情仿佛回到了怀孕的那段日子,激动期待,夹杂着紧张不安。
高高的院墙后面,真的有我朝思暮想的儿子么?
我和黄美凤坐在街边的长条石凳上,故作轻松地聊着天,眼睛则一刻不停地盯着那家的大门。
偶尔有好事儿的村民经过,狐疑的打量着我们,黄美凤就胡乱编造一个地名,满脸笑容问那人知不知道。
他当然不会知道,但都会笑着走开了。
下午两点多,那扇暗红色的大门打开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举着玩具枪走出来,嬉笑着蹦蹦跳跳。
简直和模拟画像上一模一样!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没有半点考虑,我就冲了过去。
黄美凤没拽住我,急得跺着脚喊:“快回来!”
我哪里听得进去!
我抱住孩子,掀起他的衣服。
后腰上两点硬币大小的胎记,深深硌痛了我的眼睛。
“浩浩,我的儿子,妈妈终于找到你了!”
孩子从最初的愣神里反应过来,手脚扑腾,使劲挣扎,嗷嗷叫着,用玩具枪砸我的头。
几秒钟的工夫,大门里跑出来一对三十多岁的男女。
周围的邻居也跑出来。
他们夺过孩子,把我摁在地上。
一个老太太说:“她是人贩子,在咱村里转悠了大半天,估计是踩点呐!”
一个男人附和道:“狗.日.的人贩子!敢来村里抢孩子,弄死她!”
这么一说,其他人都愤怒地嚷起来,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打我。
一些人挨不着边,就朝我吐口水,捡石头扔我。
我的儿子被那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抱着,站在不远处。
我看着他,艰难地从地上爬,想从人群的腿间爬过去。
每一次,都被薅着头发踢回来。
“浩浩,你回头看看,我是妈妈,我是妈妈啊!”
猛然脑后一紧,我的喊声连同脑袋,一齐栽进雪融化后的泥水里。
04
清醒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第一眼就看到正在发呆的黄美凤。
我握着她的手问道:“浩浩呢?我儿子呢?”
她把我按回到床上,吼道:“你能不能冷静点,要不是我及时报警,你能被他们打死!”
我长叹一口气,按照她的意思老实躺着。
黄美凤说,警察做了DNA鉴定,也和你老家的公安局核实过了,你出院以后,就能去办手续,带儿子回家。
听到这个消息,我又一次从床上坐起来,一把搂住黄美凤。
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只能搂紧一点,再紧一点。
她拍着我的后背说:“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希望你这辈子不要那么恨我。”
当天下午,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警察陪同我去领孩子。
正房的客厅里坐满了人,有两个警察已经提前到了。
除了王忠建和李秀秀夫妇,还有四个老人,想必是他们的父母,另外几个人大概是村里的领导。
警察站在中间说了一番话,最后示意我带孩子走。
我走向浩浩,他却躲在李秀秀身后,哭着喊:“她是坏人!她是坏人!”
看着他哭花的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伸出的双手僵在半空。
黄美凤见我这个样子,直接过去拉孩子。
孩子紧紧抱着李秀秀的腿,仰着脸对她说:“妈妈,你别不要我,我以后好好听话,我再也不玩玩具枪了,我认真写作业,我要和爸爸妈妈在一起,我要和爷爷奶奶在一起,妈妈,你说话啊……”
李秀秀和其他家人也跟着哭了起来。
四个老人都跪在我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哽咽,“闺女,我们对不起你,我们该死,求求你,别把孩子带走,他是我们全家的命根子,他要走了我们也活不成了!求求你,求求你啊!”
我睁着眼睛,却流不出眼泪,张着嘴巴,却发不出声音。
警察挨个劝他们,场面混乱不堪。
我无法忍受这样的情景,转身跑了出去。
我跑出村子,跑上大路,跑进空旷的田野。
直到累得跌倒在地上。
我一动不动地躺着,苍白的阳光浮在空气中,莫名地有些飘摇。
那些已经复苏的麦地里,涌动着一片响亮的拔节声。
05
2月4号,除夕。
我和黄美凤坐在开往宿州的客车上。
她迟疑地问我:“你真想这样做?”
我轻轻回答道:“先让孩子待在他们家吧,跟着我反而受苦。”
她不说话了。
我扭头看向窗外,景物飞驰而过,仿佛又退回了我失去儿子的那一天。
黄美凤似乎睡着了,紧闭双眼,靠在我身上。
这段时间,她明显瘦了许多,脸色蜡黄,毫无生气。
我推推她,提醒她别着凉。
她没有半点反应。
我一下慌了神,摇晃着她的肩膀喊她的名字。
她像一个陈旧的玩偶,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而我的胸口隐隐传来一阵阵碎裂的疼痛。
我抱着黄美凤的身体,两个人一起滑落到座位下面。
眼前先是一片黑暗,继而是一道耀眼圣洁的光芒。
一条阶梯出现在我脚下,它向上延伸,延伸进洁白的云里。
阶梯的尽头,我的儿子站在那里,正微笑着朝我挥手。
八年,十六个省,七十四座城市,两千九百个日日夜夜。
或许,只是为了得到你还存活于世的消息。
或许,只是为了再听你叫一声,妈妈。
- 尾声 -
黄美凤,出狱时已确诊为肝癌晚期,2019年2月4日,除夕之夜,抢救无效去世,终年三十四岁,现尸体存放于徐州市殡仪馆,无人认领。
苏丽云,已返回宿州老家,现住院治疗。她同意儿子浩浩由王忠建夫妇正式收养,王忠建则承诺待浩浩长大后,允许苏丽云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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