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刻时光》摘抄4
♥歌德说得极是:读一本好书和写它一样难。谁也无法声称自己的观点和评价全然客观。只有通过种种不同的阐释,批评才能达到某种相对的客观。在多数人眼中,艺术作品的价值界定经常要看运气,例如,某件作品恰好得到了评论家的青睐。又或是另一种情形:有时候不同人的美学倾向与其说道出了作品的本质特征,不如说是评论者的主观个性。(p44)
♥艺术作品同其他生命有机体一样,在各种矛盾的因素中生存、发展。其中的每个矛盾对立面不断互补,使其意义获得永恒。思想在各种矛盾因素的平衡中才能被揭示——因此艺术最终战胜作品(亦即对其思想和任务单一含义的解释)是遥不可及的。这就是为什么歌德说“越是理性力不所及的作品,越有高度”。
所谓杰作,是某种不受狂热或冷淡影响的内向封闭的空间。精彩之处在于各部分的均衡。而吊诡之处在于,创作越完美,就越少引发联想。完美即独一无二。或者说,能引发无穷的联想。其实这是一码事。
在这个问题上,维亚切斯拉夫·伊凡诺夫说得非常准确。(p45)
♥果戈理在一八四八年一月致茹科夫斯基的信中写道:“布道不是我的工作。艺术用不着布道,它本身即训诫。我的工作是用鲜活的形象表达思想,而不是作论断。我应当通过人物展现生活,而不是解释生活。”(p47)
♥人能学得善良的想法是荒诞的,就像人无法学习普希金笔下“正派的”榜样达吉雅娜·拉林娜做到“忠贞”。艺术能为精神体验提供的,仅食粮、动力和理由而已·…·(p48)
♥马克思说过,艺术创作必须隐藏个人倾向,避免它像沙发里的弹簧一样弹出来。
当然,任何独立表达的创作倾向——就像一大片马赛克中的一片那样,都有自己的可贵之处,能拼出创作者对现实的总体认知,不过······(p49)
♥那种可争取而被据为己有的理想大概很难称之为幸福。就像普希金所说的:“世上并没有幸福,但有平和与意志!”(p51)
♥诗人对危险壁垒的敏感度高于同时代的人,因此他们更接近天才,也就在很长时间内都得不到人们的理解。就像黑格尔辩证法在历史的子宫里才孕育成熟的那样。当冲突终于发生时,当它已经成为朝着胜利前进的不二象征时,同时代的人才会在震惊之余为他树碑立传,景仰其在冲突生机勃勃的初期便已看透一切。
如此一来,艺术家和思想家就成了时代的理论家、辩护者和注定会发生的变革的催化剂。(p52)
♥列夫·托尔斯泰在一八五八年三月二十一日的日记中写得何等准确:“政治排斥艺术,因为前者为了证明自己,要求有非此即彼的主场!”这是当然!艺术形象不可能只站在一边,为了名副其实的真实,它必须囊括各种现象的辩证的矛盾性。
因此很自然,甚至连艺术理论家也难以足够细致地分析出作品思想及其诗意本质。因为在艺术中,思想仅存在于形象的表达之中,而形象是作为对现实的某种主观认知而存在的,取决于艺术家的主观倾向与世界观。(p53)
♥谈及个性在艺术作品中的意义,表达的真诚度是其价值的唯一标准。(p54)
♥天才所展现的并非是绝对完美,而是对自己的绝对忠实,对自己情感的绝对忠实。艺术家对真理,对认知世界、认知自我的渴求,已经赋予了作品特殊意义,即便作品有个别地方语焉不详,甚至有所谓的不足,都无大碍。
我们甚至可以进一步说,没有哪个作者可以做到完美。造就一个艺术家,支撑他独特理念的个人倾向,不仅令他伟大,也造成他的不足。只不过,把这些组成整体世界观的有机部分称为瑕疵,是否合适?正如托马斯·曼所写:“只有冷漠的人才会自由。个性强的都不自由,他已经被自身的模具冲压、限制、禁锢……”(p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