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者说——刀熊对话李华芳(上)
2019年最后一个月,冒头出来跟大家问个好,并在《刀熊说说》的公众号向大家推出一个新的小栏目:《学者说》。
《学者说》从这个月起将不定期邀请国内外不同领域、处在不同阶段的学者们回答关于做学术、写论文、学术职业选择、研究方法学习等与学术相关的不同问题。栏目的起源一方面是我本人对很多学者的学术路径和自我选择充满了好奇,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想通过这个专栏让大家听到更多来自不同学者的声音,去记录不同阶段里学者们自己的反思和总结,去分享前人的亲身经验和方法,也用这样的方式向“学者精神”致敬。
作为《学者说》栏目的开篇,我们有幸邀请到Grand Valley State University的助理教授李华芳老师。这一轮文字对谈我向他提出了从如何管理研究项目、如何处理论文写作瓶颈、到如何平衡工作与生活、华人学者如何在美国找教职等15个问题,华芳老师皆悉数回答,读过之后感动于他作为学者的认真、敬业、执着、智慧、和谦逊。
本篇文字对谈我们将分上中下期发送,希望大家喜欢。同时,如果你有想问的问题,或者有希望邀请出现在这个专栏的老师,都请在留言区为我们留言。
大家年末愉快。
1.你有固定的writing schedule吗?你如何计划和管理自己的写作任务?
李华芳:
一定要有固定的写作计划,“保护”自己的写作时间,哪怕你不能百分百做到,有固定写作计划也会大有裨益。我白天的时间不能保证,但一般从晚上9点开始写论文,到12点或者再晚一点点结束。晚上这块时间除非有特殊情况,我一般每天保持。
当然有时候免不了有“写起来30分钟的事,但打起精神来写要花3小时”的日子,免不了有追美剧忘了写作的日子,免不了有看非专业类书籍手不释卷不想写作的日子。有了两个孩子之后,“保护”写作时间的任务就日趋繁重,即便在固定时间里写作实际上也每况愈下,这也揭示了为什么这个早该提交的问答,拖到了今天。
但基本上,你固定一块时间,就相当于每天给自己一点暗示(priming),虽然写得好不一定,但至少能写得多一点。从实证角度来看,除非天才,写得多和写得好之间还是紧密相关的。
我一般同时进行好几个写作项目,以前我觉得效率还可以。大体上我会区分1已经投稿的、2准备投稿的、和3还在收集整理数据或者阅读文献出想法的研究。然后同一时间段里,通常是以月为单位,保证123里都有推进。
不过最近发现这个效率越来越低,可能与不同时段、个人精力、以及写作主题都有关系。我觉得个人还是要去尝试一个适合自己的模式,有些人适合一段时间集中精力专攻一个项目,有些人适合多项目齐头并进,没有什么好坏之分,毕竟学术是个长跑活动,要跑到最后才算对自己有个交代。
2. 你在论文写作中会遇见瓶颈么?你目前发现的度过瓶颈的最有效方法是什么?
李华芳:
我在论文写作中几乎每天都有瓶颈,但“熬”过去最有效的办法是平常心。
我自己最大的困难是数学“很差”,不能用形式化的数学语言来表达自己的想法;计量和统计学得马虎,导致常常要花大量的时间去补课;然后编程也不行,一个小bug要花大半天解决。以前偷的懒,现在都要加倍还。但好在我在学术圈里认识的厉害的朋友多,所以总能借助外力来完成自己的目标,大不了就多花一点时间。
所以我觉得放宽心很要紧,你不能把学术当成唯一的事,那可能会让你焦虑不堪,反而无益。其实作为平常人做平常的学术,反而是很幸福的事情,因为你遇到的瓶颈是有限的,努力努力都是能克服的。反倒是学术上顶尖的人,遇到的瓶颈是我不可想象的,没准熬不过去。所以要庆幸自己的平常。
3. 你觉得做学术对你来说最吸引你的地方是什么?
李华芳:
我其实个人经历算是比较丰富,大学毕业后工作多年才重回学界,所以算是想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要做学术。我以前也一直说,学术是个消费性活动,而不是个生产性活动.如果为稻粱谋,我觉得学术可能不是个特别好的选择,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单就收入而言,重回学校到现在谋得一个教职,收入水平还不及我之前工作的时候。所以做学术一定是要想清楚才行。
总体而言,我觉得做学术是我想解决自己内心的困惑,这困惑来自自身经历也来自智识挑战。我自己以前在上海金融与法律研究院工作,是一个非营利组织,一方面是实际管理中的问题,例如筹款;另一方面是理论上的挑战,即在中国社会非营利组织的作用。都是很大的问题,所以每当自己在做学术的过程中有一点点进展,都会有很大的满足感,学术对我而言是rewarding的。当然有时候或许暗地里也应该拔高到自己给人类知识做了贡献之类的,会有更大的成就感。这是我觉得学术最吸引我的地方。
4. 你见过的最欣赏的文献是哪一篇(或哪几篇)?它教会了你什么?
李华芳:
影响我的文章实在太多,难免挂一漏万。但如果说非要挑出一篇来,我会选一篇经济学的论文。那就是科斯1937的论文《企业的性质》(Coase, R. H. 1937. The nature of the firm. economica, 4(16), 386-405.顺便提一下,这篇文章在Google Scholar的引用已经过了4万4千次。PA领域的朋友可能对这个数字没什么概念,这么说吧,你把James Perry和Ken Meier两人到目前为止发表的所有文章的引用数全部加起来,可能和科斯这一篇文章差不多。这篇文章和后来的《社会成本问题》一起为科斯带去了1991年的诺贝尔经济学奖)。
这篇文章的基本思想是要界定市场和企业的边界,科斯问了一个问题:“如果市场有效,为什么还有企业存在?”市场有效的话,我们直接买卖交易一切东西就好了,为什么还有企业呢?科斯给出的答案是“市场上的买卖其实有交易成本”。有些东西买卖起来交易成本太高,所以企业就去组织生产。那么更进一步的,为什么不是全世界合在一起变成一个超级大企业呢?科斯说因为企业有管理成本,所以也不能什么都靠企业,那样成本也太高。企业与市场的边界是在边际交易成本与边际管理成本相当的时候被确定下来的。
这篇文章对我触动最大的是,怎么问问题。所有的研究,都起始于一个问题。而问一个好问题,可能比提供答案更重要。
我最早是在周其仁老师的课上听他讲科斯,然后是反复读过这篇老而弥新的文章。2011年,我还去芝加哥访问过他,当时还以《财经》杂志的名义,请他为当年的《财经》年会做了个演讲,讲稿后来以《中国的市场经济只是起步》发表。所以除了智识上的触动外,我选科斯的这篇文章当然还有个人感情的因素介入其中。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篇发表在不出名杂志上的经典论文,值得所有学科的人都读一读。
5. 关于研究方法的学习过程,你有什么关于自己的成长经验和心得愿意分享给大家?
李华芳:
首先,我觉得方法上一定要注意:适合自己的就是最好的。这样可以避免方法上的焦虑。因为方法是没有止境的。
其次,对自己擅长的方法要有自信和信心。不然你就会在今天实地实验方法,明天big data analysis、machine learning中迷失自己。你如果擅长个案分析,那就用起来用好了,就能帮助完善自己的研究。他熟悉SEM,用到极致,也会帮助提升研究。
最后,归根结底方法就是工具,如果你研究的问题不是很重要没有什么意思,不会因为你用了某种特定方法,就变成好的研究。
我自己最大的问题是半路出家,所以以前没学好的,后面都要加倍时间去补。尤其是计量和大数据分析中要用到的编程部分,在我读博士的时候耗去了我很多个不眠之夜,现在还在持续折磨我。但因为我要用,所以迎难而上大概就是不得不的选择了。
不过我自己已经过了方法焦虑的阶段。不会因为自己不会某种方法就觉得怎么样。大不了你要用的时候学起来就好了。
金庸笔下有乔峰,能使武器打狗棒,能够空手降龙十八掌。就算乔峰没有倚天剑屠龙刀,打基本的太祖长拳,也能赢过大部分稍微武林好汉。
把自己擅长的方法用好,保持对其他方法的开放心态,这就是我对方法的态度。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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