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禁2年，修改119次，为了电影上映，这个导演疯了

“  

阅读和写作是一种力量

不限于表达自我

也不止于赚钱养家  

”

——砍柴书院

4月4日，《风中有朵雨做的云》上映了。

这部早在2016年杀青，连续2年获封“最值得期待华语电影”，提名金马奖4项大奖的犯罪悬疑片，终于在严苛的审查制度中活了下来。

“广州冼村强拆事件”这个题材，怎么看都不像能过审的样子。

拍摄之初，很多人纳闷儿：导演是疯了吗？触这个霉头干什么？

从世俗的角度讲，导演娄烨确实疯了。

他完全可以仗着“第六代名导”的头衔，拉几笔投资，凑几个明星，拍几部不疼不痒的青春片——可他偏偏要费力不讨好的拍现实主义片。

为了让《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过审，他和团队耗费2年时间，跟电影局反复沟通，足足修改了119次。

过程中，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暴跳如雷，娄烨就像一个安静的疯子，一步步走向钢索的尽头。

在他身后，还有一群集体发疯的第六代导演，以及他们疯了整整30年的“病例”。

地下电影导演

中国一共有六代导演，每一代都有自己的特性。

第一代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拓荒者，第二代是活跃于三四十年代的继承者。

第三代是新中国第一批导演，第四代是第三代的学生。

第五代我们就比较熟悉了，他们是文革后的第一批电影人才，以张艺谋、陈凯歌为代表。

第六代是改革开放以后的电影导演，90年代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以89届的娄烨、张元、王小帅，91届的管虎，97届的贾樟柯最为知名。

虽然每代导演都有自己的不幸，但比较来看，第六代导演是最不幸的。

他们有个性、有理想，有诗人的情怀，有艺术家的担当，就是没有天时地利人和。

八九十年代的经济变革、思想大潮，注定让他们背离主流体制，背弃张艺谋、陈凯歌等第五代导演的旧路，走向自我意识的觉醒。

1990年，张元拒绝八一电影制片厂的工作分配，自筹资金20万，拍摄了电影处女座《妈妈》。

意外的是，这部“中国第一部独立电影”在国内无人问津，却在100多个国际电影节上备受青睐。

从此，第六代导演纷纷走上独立拍片的道路，一拍就是30年。

娄烨凭借《危情少女》《周末情人》两部独立电影，奠定了影坛名导的地位，也成为电影局的重点盯防对象。

随着政策紧缩，这批优秀却过分自由的「独立电影导演」，被明令限制拍摄活动。

他们被迫转入「地下」，借助国际友人的投资，悄悄进行电影拍摄，偷偷参加国外影展。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监管部门与第六代导演势同水火，一个非要管，一个偏不让。

直到90年代末期，国产电影萎靡不振，体制内的有识之士寻求改革，这才结束主流电影与地下电影的漫长对峙。

独立电影七君子

尴尬的是，体制内抛出的橄榄枝，并没有打破第六代导演的窘境。

作为个性鲜明的艺术家，他们一面难以迎合商业电影的市场规律，一面又在与主流电影界的合作中顾此失彼，拍摄出一批令人失望的平庸之作。

娄烨集结了冯远征、章子怡、刘烨、李冰冰的《紫蝴蝶》，就诞生于这个时期。

导演没状态，观众不喜欢，片子缺价值。

回到「地上」的第六代导演，在熟悉的土地上水土不服，在崭新的时代里四顾迷茫。

与此同时，第五代导演商业转型失利，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终结，盗版光盘遍布大街小巷。

看似喜庆的世纪之初，暗藏着华语电影的重大危机。

国产电影票房从1991年的23.6亿，暴跌至2001年的8.7亿，整个行业都在严重衰退。

随着中国加入WTO，拥有13亿人口的中国票房市场，眼看要沦为好莱坞大片的“羊毛收割场”。

导演们急了，官员们也急了。

中国电影人的血性，爆发了。

2003年11月13日下午，在北京电影学院的一间会议室里，召开了一场震动影史的座谈会。

电影局局长、局级领导、处级领导，跟曾经针锋相对的第六代导演直接对话，共同商讨中国电影的出路。

这些掌握「生杀大权」的权力者，不但主动到「民间」来开会，还主动给王小帅打电话，让他召集娄烨、贾樟柯等独立电影导演。

在此之前，电影局与电影导演的关系，一直是「训话」与「被训话」的关系。

在这次罕见的对话中，官方表现出极强的诚意，给娄烨等人充足的发言时间。

导演们有备而来，现场宣读了一份提纲。

这份提纲由娄烨、贾樟柯、王小帅等7位导演签名，是一封带有“死谏”性质的诉求信。

这次上书，就是当年媒体热议的「独立电影七君子」上书电影局事件。

上书内容有四点：

1、重新审查被禁的优秀电影

2、公开电影审查的标准

3、建立电影分级制度

4、支持国产艺术电影发展

电影局局长听完，表示官方正在筹备分级制度，只是事情尚未成熟。

对于禁片导演，官方本着「既往不咎」的原则，鼓励大家多拍新片。

会议结束一个月后，电影局颁布多项法令，对电影立项和审查制度做出重大改革。

娄烨被禁的五年

「七君子上书」虽然顺利，娄烨却没能因此获益。

第二年，娄烨筹拍新电影《颐和园》。

该片辗转多年，最终没能通过审查。娄烨因为私自送《颐和园》参加戛纳电影节，被电影局勒令「五年内不得拍片」。

于是从2006年到2011年，娄烨被禁了整整5年。

这期间，在政策和资本的刺激下，国产电影开始复苏。

《疯狂的石头》、《集结号》、《让子弹飞》等里程碑佳作，都诞生在这一时期。

娄烨虽然禁令在身，手上可没闲着。

他重新回到「地下」，借助法国友人的投资，用一台小DV拍摄了《春风沉醉的夜晚》。

该片入围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着实令人眼前一亮。

这还没完。娄烨又远赴法国，自编自导法语电影《花》，将中式颓废和法式情欲融为一体，呈现出别开生面的“混血片”。

按照人们对电影局的刻板印象，娄烨在禁令期间违规拍片，势必要追加处罚。

然而到了2012年，娄烨的解禁异常顺利，复出执导的《浮城谜事》顺利公映。

随后执导的主旋律电影《推拿》，被阴谋论者认为是投诚、招安。

但是从电影产业的发展来看，娄烨执导《推拿》，无疑是第六代导演与电影体制之间磨合多年的成果。

它代表第六代的某种妥协，也代表审查部门的某种进步，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经历五年沉淀的娄烨，不知不觉接近「知天命」之年。凭一部《推拿》提名柏林金熊，斩获金马奖最佳剧情片，也算实至名归。

等待他的，是华语电影更好的未来。

命途多舛的《风雨云》

《风中有朵雨做的云》这个项目，从一开始就注定不顺。

强拆，涉案，官商勾结，犯罪悬疑。

任何一个单拎出来都不易过审，《风雨云》竟然一口气集齐了四个难题。

2016年2月立项，3月15日开机，6月杀青，前期筹备及拍摄仅用时4个月。

然后在2016年6月至2019年4月的漫长时间里，《风雨云》一直处于滚刀肉似的「沟通状态」。

119次修改，换来2018年11月的龙标（电影公映许可证），得以参评第55届金马奖。

又经过半年煎熬，影片定档2019年4月4日，却在3月底爆出撤档的消息。

虽然最终没有撤档，但影片还是蒙上了厚厚的阴霾。有人质疑它恶意炒作，还有人担心它在上映之前，会被电影局以上的领导毙掉。

所幸在4月4号当天，《风雨云》顺利公映了。

作为一部个人风格强烈、受众面较窄的文艺片，该片拿到7.6-8.3的豆瓣评分，6天近6000万的票房成绩，实属不易。

很多熟悉第六代导演的老观众，忍不住夸赞这是娄烨最好的作品，出色且震撼。

抖动的画面，粗粝的质感，在一水的动作片、青春片、喜剧片里，显得尤为珍贵。

许多网友感叹说，这才是电影艺术应该有的样子。

这场旷日持久的「审查长征」，终于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冷静而执着的娄烨，似乎从一开始就算准了整场磨难，有条不紊的应对修改和苦战。

在《风雨云》审查期间，他甚至拍完了巩俐、赵又廷主演的《兰心大剧院》，你说这心得有多大？

90年代地下导演的肆意昂扬，幻化成2019年老炮儿导演的运筹帷幄。

于观众而言，这是一大幸事。

对娄烨来说，这是他为电影事业奋斗半生之后，走向成熟的标志。

渐入佳境的中国电影

第69届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一共11部电影，王小帅的《地久天长》和王全安的《恐龙蛋》占据2席。

其中，《地久天长》斩获最佳男主演和最佳女主演两座银熊奖，妥妥打出了中国电影人的风采。

回国以后，《地久天长》在3月22日公映。

这样“顺利”的第六代导演作品，已经屡见不鲜。

2018年的贾樟柯的《江湖儿女》，“宁浩帮”精心打造的《我不是药神》，还有2015年管虎的《老炮儿》，都是新时期的代表。

第六代导演与电影审查制度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早已成为过眼云烟。

随着国产电影迅猛发展，娄烨、第六代和所有中国导演，都将不可避免的步入黄金时期。

渐入佳境的中国电影，已经张开翱翔的翅膀，准备好扶摇直上。

当年血气方刚、上书电影局的「七君子」，既是前路的拓荒者，也是坦途的受益者。

他们是屡获国际奖项的何建军、雎安奇；独立电影活动家张献民、张亚璇；横扫欧洲三大电影节，近几年佳作频出的娄烨、王小帅、贾樟柯。

这七位「猛士」，有联名上书的勇气，更有冷静睿智的耐力。

在遥遥16年后的今天，自带禁片气质的《风中有朵雨做的云》公映了。

属于华语电影的春天，真的不远了。

排版：淇然

责任编辑：淡淡翠

实习编辑：柳叶叨叨、老泥巴

校对：柳叶叨叨

文章作者简介：邓某人，男，全职写手，擅长人物稿、影评、观点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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