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微红楼〔29〕提麒麟又生风波 因玩笑金钏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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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麒麟又生风波
因玩笑金钏羞愧
清虚观打醮那天，宝玉因张道士给他提亲，心里是好不舒服，回家发狠再也不见张道士。黛玉那天也中了暑。贾母更不想去。只有熙凤带着一帮人去了。
宝玉见黛玉病了，不时去问候。黛玉也怕宝玉闹出病来，劝说：“你去看你的戏就行了，一人在家里干什么？”
宝玉听了黛玉的话，说道：“别人不知道我的心就算了，连你也笑话我了，是我白认识你了！”
黛玉冷笑了两声，说道：“我也知道你是白认识了我，我哪里像人家有什么金锁、金麒麟的配得上你。”
宝玉听了黛玉这话，生气的问：“你这么说，是不是诅咒我天诛地灭吗？”又说：“昨天为变心的事情发了毒誓，今天你又说我变心，那我该死，天诛地灭。”
黛玉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羞愧地说：“我要是故意诅咒你，我也天诛地灭。我知道，昨天张道士说亲，怕影响了你的好姻缘，今天就拿我出气是不是？”
宝玉天生就是个情种，从小和黛玉一起长大，如今看了些写男女感情的书，觉得所有见过的女孩都没法与黛玉比，所以在爱情上有了自己的打算，但又不好说出口，显得喜怒无常。而今天实际是在试探黛玉，黛玉也是在试探宝玉。
宝玉心想：“别人不知道我的心可以原谅，难道你就不明白我的心，就不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你不理解我、宽慰我，反而笑话我，让我怎么受得了。”
黛玉心想：“你老是说心里只有我，为什么我一提‘金玉良缘’你就着急？那是因为你心里本来就有这种想法，我说了，又故意装作着急来哄骗我。”
宝玉心想：“怎么都行，我只要你高兴，就是为你去死也心甘情愿。”
黛玉心想：“你管好自己就行，你好我就好，你不如意我更痛苦。”
宝玉伤心难受，再也忍受不了，赌气从脖子上抓下通灵宝玉，咬牙跺脚往地下摔，喊道：“什么破玩意儿，我砸碎了，今后反倒没有了烦恼！”
黛玉见宝玉这样，哭了起来，劝说道：“这又何苦呢，你砸它，还不如来砸我呢。”
紫鹃、雪雁听见里面的声音赶快过来拉住宝玉，但怎么也拉不住。丫环们见事闹大赶快去叫袭人。
袭人急忙赶来，这才拦住夺下东西。宝玉说：“我砸我自己的东西，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袭人见宝玉脸都黄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拉着他的手，说道：“和林妹妹吵嘴也不能砸东西啊，如果砸坏了，林妹妹心里不是更难受了吗？”
这话真说到了黛玉的心坎儿上，于是更伤心地大哭起来，这一哭就连刚喝下去的中药香薷解暑汤都“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紫鹃忙上去用手帕接住，雪雁上去捶背。紫鹃边收拾边劝道：“姑娘生气归生气，保重身体要紧，如果病了，宝二爷又能好过吗？”
宝玉也觉得这话说到自己心坎儿上了，再看黛玉，脸上通红通，汗泪交加，连气都快喘不上来，宝玉又后悔刚才不该和黛玉较劲，不由地也滴下了眼泪。
袭人见状心一酸，摸摸宝玉的手，却是冰凉冰凉的，劝宝玉不哭吧，又怕不哭出来憋得难受，更怕惹恼了黛玉，这样做不好，那样做也不行，无奈也哭了起来。
紫鹃拿扇子替黛玉轻轻地扇着。看这三个人都鸦雀无声，各哭各的，也不由地伤心起来，拿手帕擦起眼泪来。
袭人勉强含笑，说道：“不看别的，就看这玉上穿的穗子，也不该和林姑娘吵嘴啊。”
黛玉一听“穗子”二字，一把夺了过去，顺手抓起剪子来要剪。袭人、紫鹃连忙拦住，但却已经剪成了两段。
黛玉又大哭起来：“我也是白出这份力了，他不在乎，有人替他再编一个好了。”
袭人接过玉，说道：“何苦呢，都怪我多嘴。”
宝玉说：“剪就剪了吧，反正我再不戴了。”
老婆子们知道里面在闹危机，怕事情闹大连累自己，就去向贾母、王夫人报告。贾母和王夫人见她们慌慌张张地来报信，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就急忙过来。进了屋，见宝玉不说话，黛玉低着头，问他们什么事，个个都说不为什么事。于是就责怪起袭人、紫鹃，不好好伺候。
袭人、紫鹃也不好说，只是老老实实地听着。别说丫环们闹不清宝玉和黛玉闹的什么原委，就连宝玉和黛玉自己也说不清楚。最后，贾母带着宝玉走了，事情才算过去。
又过了一天是初三，这日是薛蟠的生日。他在家里摆酒唱戏，来请贾府的人做客。宝玉因得罪了黛玉，正暗暗后悔，整天无精打采，哪有心思去看戏，就借口身体不舒服推辞了。
黛玉有些中暑，听说宝玉不去，后悔道：“宝玉喜欢喝酒看戏，今天却不去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呢，真不该剪了那穗子。”
贾母见宝玉和黛玉闹了一场危机，想借看戏的机会让他们两个见面和好，谁知两个都不去。
老太太说道：“我这个老不死的，偏偏遇到这两个让人操心的小冤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什么时候等我断了这口气，你们就是闹上天，我也眼不见心不烦了。”
说道，贾母流下了泪。贾母的话传到了宝玉和黛玉的耳朵里，他们从没有听见过“不是冤家不聚头”的话，现在一下子明白了。
袭人劝宝玉道：“千不对，万不对，都是你不对，平常骂别人蠢，不懂得体贴女孩儿家，如今你也这样，明天就是初五端午节了，不要再像仇人似的，老太太看了就更生气了，你先主动认个错，还像以前一样多好啊。”
自从吵了架，黛玉开始后悔，但又不好主动认错，所以也是整天闷闷不乐。
紫鹃看出了黛玉的意思，劝说：“前天那件事，依我看是姑娘太着急了，别人不知道宝玉的脾气，难道你还不知道吗？为那块玉也不知闹了一回两回了。”
黛玉“呸”了一声：“你倒来责备我，我怎么着急了？”
紫鹃笑着说：“好好的，为什么剪了那玉上的穗子？宝玉有三分不对，姑娘就有七分不是。我看他平日对姑娘就很好，都是因为姑娘小性儿，惹恼了他。”
黛玉正要说话，听有人叫门，紫鹃一听，笑着说：“是宝玉的声音，是道歉来了。”
黛玉说：“不准开门！”
紫鹃说：“这又是姑娘的不是了，这么热的天，要是晒坏了怎么办呢！”
说着，紫鹃就出去开门，果然是宝玉。紫鹃见宝玉，笑着说：“我还以为宝二爷再也不进我们家姑娘的门呢，谁知这会子又来了？”
宝玉说：“你们把这点小事说大了罢，好好的为什么不来？就算我死了，魂也要一天来一百次的啊，妹妹还好吗？”
紫鹃回答：“身上的病好了，心里的病就不知道了。”
宝玉笑着说：“我知道怎么回事。”
说着，宝玉走了进去。黛玉知道是宝玉来了，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宝玉走到床边：“妹妹身体可好啊？”
黛玉只管擦泪，没有回答，宝玉在床边坐下，笑着说：“我知道妹妹还在生我的气，如果我不来，别人还以为我们又吵嘴了呢，等别人来劝我们，那不是显得太没意思了？不如我过来，你要打就打，要骂要骂，但千万不可不理我。”
宝玉“好妹妹，好妹妹”地求过不停。黛玉原还想不搭理宝玉，但听宝玉说得有理，忍不住说：“你也不用再来哄我，从今往后我也不敢再亲近二爷了，就当我走了。”
宝玉笑着说：“走，你去哪里？”
黛玉说：“我回家去。”
宝玉说：“好啊，那我跟着你去。”
黛玉说：“那我死了呢。”
宝玉说：“你死了，那我就做和尚去！”
黛玉听宝玉的话，脸一下变了下来，生气地说：“你又胡说什么，你家里有那么多姐姐、妹妹，明儿都死了，你有几个命去做和尚？”黛玉见宝玉憋得脸都紫了，也不好再难为他，咬着牙在他脑门儿上一点：“你这……”
刚说到“你这”二字，黛玉又长叹一声擦起眼泪来。宝玉见状不由得也流下泪来。宝玉想用手帕擦一下，那知又忘了带手帕，只好用袖子擦。黛玉看见了，回身把枕头边的一个手帕拿来向宝玉怀里一摔，一语不发，捂着脸还是哭。
宝玉接过手帕，趁机往前挨了挨，拉住黛玉的手：“好妹妹，我的心都碎了，走吧，一起去老太太那里。”
黛玉手一甩：“一天比一天大了，谁和你拉拉扯扯的。”
此时，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好了，好了！”
宝玉、黛玉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王熙凤不知道从哪里蹿了进来。
王熙凤大声笑着说：“我说呢，老太太还在那里愁得怨天怨地的，非要让我来看看，我说不用看，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还骂我，说我懒。你们有什么可吵的，三天两天就闹一次，越大越像个孩子似的，两个人拉着手哭，昨天为什么就成了好斗的乌眼鸡呢？好了，快跟我去见老太太吧。”
说着，王熙凤拉起宝玉、黛玉就走。黛玉叫丫环，却一个也没有应声。王熙凤说：“叫她们干什么，我来伺候你还不行。”
王熙凤一边说，一边拉着就走。宝玉和黛玉跟着出了园子，到了贾母处，王熙凤大声地说：“我说他们自己会好的，老祖宗偏不信，非要叫我去劝，等我到那里，人家两个人正在一起互相道歉呢！”王熙凤一边说一边比划着：“两个人就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你的手紧拉着我的手，还用得着别人去劝吗？”
黛玉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钗也正在这里，宝玉对宝钗说：“大哥哥过生日，偏偏我的身体又不好，也没去送礼，如果大哥哥怪罪我，还请姐姐替我解释解释。”
宝钗笑着说：“那也没有必要，何况你身体不好呢。”
宝玉又问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
宝钗说：“我怕热，看了两出，就借口说身体不好到这里来了。”
宝玉说：“怪不得人都说姐姐像杨贵妃呢，身体丰满的人都怕热。”
宝玉说宝钗像杨贵妃，宝钗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我是杨贵妃，可惜没一个像杨国忠那样的好哥哥、好兄弟哩！”
正巧，丫环靛儿因找不到自己的扇子，问宝钗：“一定是宝姑娘把我的扇子藏了起来吧，好姑娘，快给我吧。”
宝钗发火道：“你想清楚再说，我什么时候和你开过玩笑？谁和你嬉皮笑脸的。”
靛儿吓得赶快走了，宝玉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鲁莽，不好意思，就赶紧转过身去和别人说话。
黛玉听见宝玉拿宝钗开玩笑，心中十分得意，正想也借机和宝钗玩笑，但看到宝钗生气了，于是改口说：“宝姐姐，你看了那两出戏？”
宝钗见黛玉得意的表情，猜想宝玉刚才笑话自己，让她称心如意了，于是回答说：“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罪。”
宝玉说：“姐姐博古通今，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这戏叫《负荆请罪》。”
宝钗说：“啊，原来叫《负荆请罪》，你博古通今才知道‘负荆请罪’，我怎么知道是‘负荆请罪’呢！”
王熙凤虽然听不懂他们三个说的什么话，但从观察他们的表情来看，知道里面有文章，于是笑着问大家：“大热天怎么还有人吃生姜啊？”
听王熙凤一说，个个都愣了，忙说：“我们没有吃生姜啊。”
王熙凤故意用手摸摸腮帮，装作惊讶的样子说：“既然没人吃生姜，怎么一个个都火辣辣的哩？”
宝玉和黛玉都不好意思。宝钗想再说几句，但看到宝玉羞愧的样子也就见好就收，笑了笑了也不再说什么了。
一会儿，宝钗和熙凤都走了。黛玉笑宝玉：“你也见着比我利害的人了吧，谁像我啊，拙嘴笨腮的，随人家说啊。”
宝玉刚才说话不注意，让宝钗多了心。现在黛玉又来问，多说了又怕黛玉多心，时间不长，便无精打采地也走了。
此时，正是大夏天，主人和仆人们大都睡了午觉，鸦雀无声。因早晨起床太早，宝玉从贾母那里出来，往西走过一个胡同，就到了熙凤的小院。因见院门关着，进去也不方便，就去了王夫人的住房。
进了屋，宝玉见几个丫环手里拿着针线正在打盹。王夫人在里间凉席上睡觉，金钏儿坐在旁边给她捶腿，闭着眼睛摇摇晃晃地像是睡着了。
宝玉轻轻地走过去，动了一下金钏儿的耳坠，金钏儿睁开眼睛。宝玉低声说道：“你怎么瞌睡成这样？”
金钏儿抿嘴一笑，摆着手让他出去，仍旧闭上眼打盹。宝玉看王夫人闭着眼，就从自己的包里掏出润喉的香雪润津丹递到了金钏儿的嘴里。
金钏儿也不睁眼，用嘴含住。宝玉又上来拉住金钏儿的手，说道：“我明天向太太说要你去，让你和我在一起。”
金钏儿没说话。宝玉又说：“要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说。”
金钏儿睁开眼把宝玉一推，说：“你急什么，‘金簪子掉在井里是你的还是你的。’我告诉你，你到东边小院子里捉环哥儿和彩云去吧。”
宝玉笑着说：“我不管他们，我只守着你。”
瞬间，王夫人翻身坐起，照金钏儿脸上打了一个嘴巴子，指着骂道：“小婊子，好好的男人都叫你教坏了。”
宝玉见王夫人醒了，也一溜烟地跑了。金钏儿感到半边脸火辣辣的，一句话也不敢说。其他丫环听见王夫人醒了，都赶过去伺候。
王夫人又叫金钏儿的妹妹玉钏儿，说道：“把你妈叫来，把你姐姐带出去。”
金钏儿赶紧跪下哀求：“太太要打要骂都可以，我跟了太太十多年了，如果把我赶出去，我还怎么见人怎么活呢！”
王夫人也算是一个善良慈爱的人了，从来也没见过她打过骂过丫环，今天她倒是第一次。因为在她看来，今天的事尤其反感，虽然金钏儿苦苦哀求，她却不肯改口，还是叫金钏儿的母亲把她领走。此时的金钏儿是满含羞愧，强忍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