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平微红楼〔40〕迟来诗人雅兴高 宝钗出谋菊花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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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诗人雅兴高
宝钗出谋菊花诗
两位老婆子送来两盆海棠花，袭人问清楚情况，摆好花到屋里拿了六钱银子和三百大钱交给她们，说道：“这银子赏给抬花的小男孩，这钱你们买酒吃吧。”两位老婆子很是高兴。
袭人又问：“后门有值班的小男孩吗？”
老婆子回答说：“天天都有四个，姑娘有什么吩咐，我们叫他们去？”
袭人笑着说：“也说不上吩咐，今天宝二爷要派人到史大姑娘家送东西，正巧你们来了，顺便叫后门小男孩雇辆车，回来到这里拿钱。”
老婆子答应走了，袭人回屋拿东西准备给湘云送去。
袭人问晴雯：“这里的一个缠丝白玛瑙碟子哪里去了？”
晴雯说：“给三姑娘送荔枝去了，还没送回来呢。”
袭人：“碟子那么多，为什么偏用这个。”
晴雯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宝玉说这个碟子配上新鲜荔枝才好看，我送去三姑娘见了也说好看，就连碟子一起放下了，没把碟子带回来。上次一对联珠瓶还没拿回来呢。”
秋纹说：“提起瓶子，我倒想起一个笑话来，宝二爷那天见园子里的桂花就折了两枝，他忽然想起来说，这是自己园子里的刚开的花，不敢自己先观赏，就把那一对瓶子拿了下来，亲自灌上水，插上花，送了一瓶给老太太，又送一瓶给太太。那天是我拿着瓶子跟去的，老太太高兴得不得了，见人就说‘还是宝玉孝顺，连一枝花儿也想到我。’老太太平时不拿正眼看我，那天竟然拿了几百个大钱给我，还说我身体弱，讨人喜欢。几百大钱是小事，那可是难得的脸面啊。后来到了太太那里，太太正和二奶奶、赵姨奶奶、周姨奶奶翻箱子，找太太年轻时的衣服，一见送花儿去，她们连衣裳也不找了，都争着看花儿呢。二奶奶在旁边直夸宝玉孝敬、懂事，太太脸上有光了，一高兴又顺手赏了我两件衣服，赏件衣服也是小事，这也是难得的体面啊。”
晴雯听了，“呸”了一声，说：“没见过世面的小贱人，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以为你的脸大呢。”
秋纹满不在乎，说道：“管他剩下不剩下呢，反正是太太赏的。”
晴雯说：“要是我，我就不要。这屋里的人都一样，难道谁又比谁高贵？把好的给人，剩下的给我，是我宁可不要。”
秋纹说：“你说这屋里的人，是谁啊？我病了几天回家去了，好姐姐你快告诉我吧。”
晴雯指了一指：“我告诉你，难道你还把衣服退回去不成？”
秋纹说：“胡说，我随便问问，那怕是给这屋里的狗儿挑剩下的，我也感激太太，才不管别的事呢。”
“哗”的一下，大家全笑了：“骂的好，是给西洋花点儿哈巴狗了。”
袭人听了，笑着骂：“你们这群烂了嘴的，闲着就拿我说事，一个个不知自己是个什么熊样儿。”
秋纹说：“原来是姐姐，我实在不知道，向你道歉。”
袭人说：“一个个别疯了，说正事，你们谁去拿碟子？”
麝月说：“那个瓶子也该早拿回来了，老太太屋里还好，太太屋里人多手杂，赵姨奶奶一伙人见是这屋里的东西，又使坏心眼儿给弄坏了。”
晴雯站起来：“我去拿。”
秋纹说：“还是我去吧。”
晴雯说：“我偏要去一次，巧事、好事都是你们的，难道不让我也得一次？”
麝月哈哈笑说：“只有秋纹得到一次衣服，哪有那么巧的让你又碰上了。”
晴雯说：“虽说碰不上衣服，但太太见我勤劳，说不定还会从她的开销里拿出二两银子来给我。”又说：“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晴雯边说边往外跑。袭人收拾好给湘云的东西，嘱咐宋妈妈说：“你先梳洗梳洗，换上出门的衣服，给史姑娘送东西去。”
宋妈妈说：“交代给我就行，一会儿我去梳洗。”
袭人拿了两小景泰蓝的盒子，一个里面装的是红菱和鸡头两样鲜果，另一个碟子装的是桂花糖和新栗子粉糕。所谓“鸡头”，是一种水生植物，形状像圆球，顶上突起，看上去是鸡头。
袭人说：“你告诉史姑娘，都是今年咱们这园子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关照送给姑娘尝尝的，前几天姑娘说这玛瑙碟子好，就让姑娘留下，这包里是姑娘让我做的针线活，姑娘别嫌活计做得不好，将就着用吧，替我问好，替二爷问好。”
宋妈妈说：“宝二爷不知还有什么话要捎的，姑娘再问问去。”
袭人问秋纹：“刚才在三姑娘那里见到他了吗？”
秋纹说：“都在那里忙着商量建诗社的事呢，应该没什么话了。”
袭人又说：“从后门出去，有小男孩和车等着呢。”宋妈妈拿着东西出去准备。
宝玉回来后，先看了一下海棠，然后回房间告诉袭人建诗社的事，袭人把给湘云送东西去的事告诉了宝玉。
宝玉一听，急得跺脚，说道：“哎呀，怎么忘了她呢？诗社怎么能少了她，多亏你提醒，快请她来！”
袭人说：“如不是什么要紧的就别叫她了，她在家里又不做主，告诉了她不来又牵肠挂肚的，这不难为了她吗。”
宝玉说：“没事的，我禀告老太太派人去接她好了。”
正说着，宋妈妈已经回来，说：“姑娘问二爷干什么呢，我说和姑娘们建诗社写诗呢，史姑娘说，他们建诗社怎么不叫她，急得不得了呢。”
宝玉一听，站起来就去找贾母那，吵着要派人去接湘云。贾母直劝：“今天晚了，明天一早去吧。”
第二天天一亮，宝玉就跑到贾母那里让派人去接，下午一点多湘云终于接来了。见了面，宝玉把建立诗社的情况讲了一遍，然后去拿写的诗给她看。
李纨等人拦住说：“先别给她看了，先给她说说韵脚。她后来的，先罚她写诗，写得好，就让她加入诗社，不好，罚她做东请客。”
湘云说：“你们都把我给忘了，我还要罚你们呢，快把韵脚告诉我，我虽没才，也勉强献丑了。”
大家赶紧告诉湘云韵脚。湘云兴致一来，也不推敲，也不打草稿，说笑之间就想好了，拿起笔就写了出来。
湘云说：“我写了两首，好不好我也不知道，反正是按你们的要求做的。”
说着，湘云把诗稿拿了出来。大家看了，都说：“我们那四首，都快想绝了，你倒弄了两首，会不会重复了我们的？”于是，都凑上去看诗。
第一首：
神仙昨日降都门，
种得蓝田玉一盆。
自是霜娥偏爱冷，
非关倩女亦离魂。
秋阴捧出何方雪，
雨渍添来隔宿痕。
却喜诗人吟不倦，
岂令寂寞度朝昏。
第二首：
蘅芷阶通萝薜门，
也宜墙角也宜盆。
花因喜洁难寻偶，
人为悲秋易断魂。
玉烛滴干风里泪，
晶帘隔破月中痕。
幽情欲向嫦娥诉，
无奈虚廊夜色昏。
史湘云这两首诗，后人众说纷纭。“也宜墙角也宜盆”，虽写海棠，实写她自己顺应环境，随遇而安。第一首里的“自是霜娥偏爱冷”、“秋阴捧出何方雪”两句和宝钗有关。“非关倩女亦离魂”、“雨渍添来隔宿痕”两句和黛玉有关。第二首暗指宝黛二人的爱情，暗示了宝钗、湘云日后孤独的生活。
大家看一句，惊叹一句，都说：“不愧为海棠诗，起名海棠社真没有错。”
湘云来了劲，说道：“明天先罚我做东，我也组织一次诗社活动好不好？”大家说：“这更好啦。”于是大家把昨天的诗给了湘云看，诗人们又讨论一下。
晚上宝钗叫湘云到蘅芜苑住，湘云在灯下认真考虑如何组织这次活动、如何出题之事。宝钗听了半天，出主意道：“虽说这是娱乐活动，但也要考虑周全，你在家又不能做主，一个月的生活费也没有多少，如果出钱搞这种活动，你婶子知道了肯定又要说你，况且把你的积蓄都拿出来，也不够活动经费啊”
史湘云随口说了一句做东，确实没有考虑到自己所面临的困难，宝钗说：“我给你想出个办法来，我们家当铺里有个伙计，他家里有一种肥螃蟹，这里的人，从老太太算起，都爱吃螃蟹，前天姨娘还说要请老太太在园里赏桂花吃螃蟹呢，后来因为有事没有请，你先不要提诗社的事，只说是请客，等老人们都走了，我们开始活动，想写多少诗都行。我和我哥哥说一下，弄几篓子又肥又大的螃蟹来，再从他那里拿几坛子好酒，摆上四五桌水果、点心，既省事又热闹。”湘云听了，感激万分，直夸姐姐想得周到。
宝钗又说：“我是真心为你的，你千万别多心，如认为我小看了你，那就算了，如觉得可以，我就让人去准备。”
湘云说：“好姐姐，再怎么糊涂，难道好孬都不分？我要不是把你当亲姐姐看，上次我也不会把家里的那些事情告诉你。”
宝钗听了，叫过一个老婆子来，说道：“你去和大爷说，让他弄几篓子前天那样的大螃蟹来，明天我要请老太太、姨妈赏桂花，你提醒大爷千万别忘了，我已经给客人们下请帖了。”老婆子马上去办。
宝钗又说：“诗题也不要过于新奇，那些刁钻古怪的题目和太特别的韵是不能写出好诗的，诗固然怕俗话，但也不能太生僻，只要立意清新，用词不俗就好了。写诗不是我们的专长，针线活才是我们的专业，等有了空找几本对我们有益的书读读是正事。”
湘云听着宝钗的话，只是答应着。湘云问：“昨天写了海棠诗，明天我们写什么诗好呢？”
宝钗想了想，说道：“明天就写菊吧，拟出几个题目来，都是两个字：一个虚，一个实，实字用‘菊’字。这既是咏菊，又是写诗，前人也没写过，也不会落了俗套。”
湘云说：“这样好，你先说一个我听听。”
宝钗说：“《菊梦》就很好。”
湘云说：“我也有一个，《菊影》怎么样？”
宝钗说：“也可以，只是过去有人写过，加上也可以，我又有了一个。”
湘云说：“快说，快说。”
宝钗说：“《问菊》怎么样？”
湘云紧接着说：“我也有一个，《访菊》怎么样？”
宝钗说：“干脆写出十个来，写完了再想。”于是，两人研好墨，宝钗念，湘云写，一下写了十个。
湘云看了一遍，又提议：“十个还不成套，干脆凑成十二个。”于是，宝钗又想了两个，一共凑成十二。
宝钗又想起了一个主意：“既然这样，干脆编个次序。”
湘云说：“这更太妙。”
宝钗说：“开头《忆菊》；忆不起来就去访，第二是《访菊》；访到之后就去种，第三是《种菊》；种好花开了，就观赏，第四个就是《对菊》；赏完了，折一枝放到花瓶里，第五就是《供菊》；不歌咏它，就没有意思，第六个是《咏菊》；接着还要用笔墨去勾画它，第七就是《画菊》；该问问有什么好处，第八就是《问菊》；菊能让人欢乐，可以插在头上，第九就是《簪菊》；菊有歌咏不完的地方，第十就是《菊影》、《菊梦》；结尾就用《残菊》，如此美境趣事都有了。”
湘云把题目一个个写出来，又问：“该定什么韵呢？”
宝钗说：“我最不喜欢限定韵脚，限定了就影响诗歌的表达，咱们只出题不限韵脚，本就是为了高兴才写诗的，又何必再难为人呢。”
湘云说：“这话说得对，咱们只有五个人，怎么分题呢？”
宝钗说：“先把这些题目写好，要求写七言律诗，明天贴在墙上，随便选哪个都可以，有能力的十二个题目都写也行，不能写的写一首也可以，写得又好又快的是冠军，但如果十二题目都写了，就不再写了，谁再写就罚他。”
湘云说：“这样可以。”两人计议妥当，熄灯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