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ikTok上的年轻人：一个视频让美国政坛炸开锅
美国洛杉矶好莱坞山顶的一个隐秘处，有一栋价值120万美元的别墅。里面富丽堂皇，矗立着数面巨大无比的镜子，起居室和活动区域都很宽敞明亮，还有一个开放式厨房，一间面积堪比小型公寓的浴室，奢华的后院，以及一个大型游泳池。
这听起来像是某位好莱坞明星的住处，但实际上并不是，这个地方有一个专门的名字——Hype House（炒作屋）。别墅里住着一群平均年龄20岁的网红，专门生产短视频，用以在社交媒体TikTok上，激发年轻人参与政治的热情。
TikTok真的能影响政治吗？
答案是肯定的。在上个月特朗普举行的首场竞选集会上，一群年轻人就在TikTok上号召隔空占座，到时再“玩消失”，把这位想连任的美国总统好好戏耍了一通。这件事清楚地表明，TikTok的网红们正在影响美国政治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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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成为一名政治“网红”？
18岁的麦迪逊（Madisyn Bukoski），就是好莱坞山顶上那个“炒作屋”里的一员。
今年一月之前，麦迪逊还只是一个刷TikTok打发时间，时不时发一些小视频的普通姑娘。但是在一月底，她接到了一个来自佛罗里达的年轻人的电话，他与她年纪相仿，自称是“共和党人，幽默、外向，并且热爱美国”。年轻人希望麦迪逊加入他们，与他们一起创作TikTok视频。
五个月后，麦迪逊成为一个名叫“Conservative Hype House（保守派炒作屋）”的一员，住进了洛杉矶山顶的豪宅里。
这是一个以TikTok为活动载体的政治炒作组织，一共有9名成员，分别来自加州、阿肯色州、北卡罗来纳州、密西西比州和纽约州。他们年龄从18岁到27岁不等，总共拥有近80万名粉丝。
与所有保守派一样，他们害怕自己的意识形态最终将被社会主义所取代，保守派炒作屋主要利用这种恐惧，通过短视频对外输出“社会主义很烂 ”的信息。
今年美国总统大选中，参加民主党初选的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是历史上第一名信奉民主社会主义的参议员，自然就成为他们重点的攻击对象。
在一个粗制滥造的绿布前，一位成员站在镜头前，用黄色荧光笔标记着重要细节，不一会儿，视频就录完了。随后，视频交给另一位团队成员进行后期剪辑，不到半个小时，视频成功上传到TikTok。
最后的成品是这样的：他们对着一张桑德斯移民纲领的iPhone截图说，桑德斯将在总统任期的第一天，暂停所有驱逐移民出境行动并停止修建隔离墙，与此同时，一行字幕开始在讲述人的头上闪烁，“桑德斯的移民政策是很糟糕的。”
与痛恨桑德斯相对应，他们对特朗普表现得格外痴迷。
特朗普被他们视为帮助新生代摆脱软弱、让国家回归无与伦比荣耀的保护者和捍卫者。带有Trump和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字样的帽子、旗帜、剪纸、海报和衣服散落在他们的房间里，这些也都是他们制作视频的道具。
在几乎每个与特朗普有关的视频上，他们都会打上“PAPA TRUMP”的字样，写着：“我们的总统为我们而战，是时候美国人民也这样做了；点击 ‘喜欢 ’按钮，向特朗普表明我们支持他”，并附上#MAGA#以及#Trump 2020#的标签。
戴着MAGA帽的视频，是TikTok上特朗普支持者最突出的特征。有个头戴MAGA帽子的大学生说，“要去上课了，这是特朗普大学生支持者的一个好日子”，视频里显示他家门前还挂着一面特朗普旗。
截至到3月初，#Trump2020#标签的浏览量超过15亿次，而#Bernie2020#仅为2.5亿次。
“我们是TikTok上最大的政治页面。”麦迪逊说，“我们希望激发有影响力的年轻人对政治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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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想成为政治明星”
有保守派炒作屋的同时，也有自由派炒作屋（Liberal Hype House），这个账号拥有近14万名粉丝。
桑德斯退选后，他们反而更加支持桑德斯和他推崇的社会主义，干脆把账号改名叫左派炒作屋（leftist.hype.house）。左派炒作屋上线的第一条视频写着，“同志们好，规则就是，大家必须是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就这些。”
现在他们的页面上有一条视频是这样的，“支持特朗普的我爸收到了这些信件（特朗普竞选团队发出的信），我想办法把它们都收集起来了，然后毁掉了。”
相比较来说，由加布里埃拉（Gabriella Katharina Huggler）运营的自由主义账号更有影响力，她有22万多名粉丝。
加布里埃拉是一位自由主义者，一直在TikTok上表达自己的政治观点。不过最近，加布里埃拉过得比较闹心，她遭到了一个名叫 “Groypers”账号的死亡威胁。
左：加布里埃拉 右：尼克
事情的起因是，一个名叫尼克（Nick Fuentes）在TikTok上创建了名为“Groypers”的账号，这是一个另类右翼的松散组织，反对主流建制派政治思想，反对多元文化及政治正确，崇尚白人至上，组织成员多是现任总统特朗普的支持者。
尼克在TikTok上发布了第一条视频之后，加布里埃拉就在下面留了言，公开呼吁让这位21岁的大学辍学者注销账号。
一场骂战就此展开。因为加布里埃拉戴着鼻环，尼克公开回应她，“鼻环等于没有意见，女人才该退出账号。”
鉴于双方都有很大的影响力，两人之间的争吵越闹越大，除了在TikTok发布隔空对骂的视频之外，战火还燃烧到了Twitter和Instagram上。尼克的追随者在各大平台注册了多个虚假账号发起攻击，内容也从政治观点的表达扩大到了人格辱骂。
类似这样的政治骂战，在TikTok上经常出现。无论是支持共和党还是民主党，在这个老年人、建制派媒体和政客都缺席的空间里，TikTok上年轻“网红”们，正在塑造公共讨论的空间。
他们通过舞蹈视频、幽默搞笑短剧以及对镜头独白等形式组合，表达自己的观点，争夺同龄人的青睐，并影响同龄人的选择。
“TikTok上的用户并不希望只是与政治家交谈——像在Twitter上一样，”慕尼黑工业大学的数据科学家Juan Carlos Medina Serrano说，“他们想成为政治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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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世代不喜欢Facebook和Twitter
在美国年轻人中能有如此影响力，TikTok其实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
2017年底，TikTok刚登陆美国时，由于与它收购的、曾在美国大火的Musical.ly相似，而且缺乏严格的审核用户年龄机制等问题，并不被人看好。就在众人以为TikTok将自动退出北美市场时，故事出现了反转。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2018年秋天开始，我经常打开TikTok，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停不下来，” 在TikTok上拥有1300万粉丝的网红丽贝卡，在接受媒体Vox采访时说。一时间，TikTok画风突变，一些真正有才华、有想法，且幽默搞笑的创作者占据了主流，他们发布的内容令她惊艳不已，受到吸引，丽贝卡也加入了进来，还成了网红。
“害怕错过”是年轻人的一种普遍心态，但在其他社交平台，个人发布美食、旅游、聚会的照片时，其他人是没法参与的，顶多去点赞或者评论几句，但是在TikTok却可以。当年轻人看到自己的同龄人在TikTok上对着嘴型假唱、跳舞或者独白时，他们发现自己也可以做到这些。于是，大量年轻人开始涌入TikTok。他们想尽各种方法，让尽可能多的的人关注到自己。
来自康涅狄格州的査莉（Charli D’Amelio），就是其中一个。她现在是洛杉矶另一个炒作屋的成员，今年15岁，自去年夏天开始，査莉的舞蹈表演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模仿视频。
査莉视频截图
她在TikTok上拥有超过6000万的粉丝，被称为TikTok的“卫冕女王”。根据eMarketer的数据显示，2020年TikTok在美国的月活跃用户数为4540万，这意味着每一个经常使用TikTok的美国用户，都关注了查莉。
同样是视频类平台，与YouTube很不相同，TikTok更像是一个自我表达的地方，尤其是在关于政治方面。
因为TikTok独特的算法推荐，比如你点击或制作了自由派的视频，你就会接触到大量与你政治倾向一样的视频。这为年轻人提供了一个安全的空间来分享观点，同时也为他们找到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
TikTok从推出时的骂声一片，到风靡全世界，只用了一年零四个月。进入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让全球的年轻人不得不呆在家里，更加速了TikTok的扩张。
今年三月，TikTok数次成为下载量最高的APP，根据研究公司SensorTower的估计，五月TikTok在全球的下载量达到了20亿次。
在距离美国大选还有几个月的时候，TikTok的内容开始出现显著变化。
美国许多青少年因为没有到投票的合法年龄，但对政治都有自己的看法，他们发现可以用TikTok组建自己的政治联盟。
在TikTok上，他们可以为支持的候选人助选、发布新闻，并核实竞争对手发布的信息。他们也会为观众分享实时评论，而这些观众更可能观看短视频，而不是看有线电视新闻。
“我觉得我正在对选举产生影响，即使我不能投票。”17岁的依奇（Izzy）对《全现在》说。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TikTok用户正在建立“短款”的电视网络，这些电视内容时长都很短，且拥有一个领头的网红来主导内容走向。
“我确实觉得TikTok是年轻人的有线电视新闻。”拥有10万粉丝的19岁网红斯特林（Sterling Cade Lewis）说，“CNN、福克斯以及大牌新闻媒体，它们都是面向那些老实巴交长大的人，而且占用了他们大量的个人时间。”
但TikTok的视频非常短，最长60秒，大多数视频都短至15秒。“能够制作更短的视频和教育短片，就更容易与那些24小时都在刷手机的年轻一代联系起来。”斯特林说。
TikTok的个性化视频流让内容更容易传播。几位炒作屋的成员都强调了 “For You”（即抖音上的“推荐”)页面的重要性，这个页面为个人用户提供了个性化的视频流。斯特林说：“与Facebook或Twitter相比，它不是基于你的朋友圈，而是基于你感兴趣的人。”
上文提到的麦迪逊说，“在‘为你’页面上获得一个 ‘版位’，就可以将视频的浏览量从数千提升到数百万。只需要一个视频，就能炸开锅。”
19岁的本杰明(Benjamin Williams)说，TikTok对于他想制作的视频种类和他希望接触到的受众来说是理想的，“很多政治性的东西都在Facebook和Twitter上，但Z世代（Z世代是美国及欧洲的流行用语，意指在1995-2009年间出生的人）并不真正喜欢这些东西，有了TikTok，你可以把政治放到喜剧中，让这个年龄的人像朋友一样说话。”
上个月，明尼苏达非裔男子弗洛伊德被警察暴力杀害后，#blacklivesmatter#这个标签，在TikTok上也获得了巨大的关注。
截至6月初，该标签的浏览量已达20亿次，置顶视频包括美国各地的抗议场景、如何应对催泪弹的建议，以及上文提到的査莉发出的 “为正义而战 ”的呼吁。为了悼念弗洛伊德，査莉暂停了TikTok的更新，并将个人频道暂时转换成抗争平台，不断转发各种示威抗争的前线消息。
毫无疑问，弗洛伊德事件在Facebook、Twitter、Instagram等各大平台都得到广泛扩散，但对于18岁以下的年轻一代来说，发布在TikTok上的有关警察与抗争的剪辑视频，才是引发他们情绪的关键。
作为弗洛伊德事件中颇具影响力的网红之一，17岁的非裔美国人泰勒·卡西迪（Taylor Cassidy）在TikTok上拥有160万粉丝。他在接受路透社采访时说：
“虽然Black Lives Matter运动已经开展一段时间了，但是在我的同龄人中，大家还是都用TikTok来表达自己的观点，我认为TikTok才是打开我们心扉、激起更多人对这场运动理解的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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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客开始拉拢“网红”
社交媒体影响政治并不是一件新鲜的事情。
特朗普自第一次竞选总统开始，就充分利用了Twitter为自己造势，上台后更是以“推特治国”著称。他充分利用社交媒体引领话题，自2017年就职以来，他在推特上发布了数千次推文。
现在，全球的电视和平面新闻媒体，都会播报和发表他以及其他政客的推特，而在奥巴马时期，这种情况很少见。
Twitter上也出现过年轻人发起的“政治斗争”：一群韩流粉丝与白人至上主义者进行过一番搏斗，他们用自家爱豆的照片、视频、表情包等，成功地将“WhiteLivesMatter”的标签“洗劫”。
当然，鉴于TikTok在年轻人中的巨大影响力，这里才是他们表达政治观点的主战场。
6月11日，特朗普竞选团队在推特上发布了门票免费预订信息，一个名叫玛丽·洛浦的人，在TikTok上发布了一条短视频，鼓励人们订了票再“玩消失”，这条视频获得了数百万次的观看。
最后的结果是，她成功了。特朗普集会的门票被一扫而空，但到了当天，位于塔尔萨市（Tulsa）的俄克拉荷马银行中心，本能容纳19000人，实际检票人数只有6200人。事后，TikTok的用户们宣布对此负责。
社群分析师卡迪莎·菲利普斯（Kadisha Phillips）向路透社表示，相对于Facebook的老化以及Twitter对政治议题的高度对立，原本以轻松短视频为主打而吸引新世代用户的TikTok，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年轻人最重要的活动平台。
目前尚不确定，首场竞选集会失败的特朗普，回到白宫后会不会着手让团队渗入TikTok，但据《金融时报》报道，一些政客已经看到了这个变化，并开始着手拉拢这些年轻的网红们。保守派炒作屋的成员们已经与保守派政治家进行了对话，并希望与官方党派进行更密切的合作。
今年11月，美国将进行总统大选。对于在TikTok上表达政治立场的年轻人来说，接下来将是一场持续长达几个月时间的鏖战。
“保守派炒作屋”的成员麦迪逊说，“TikTok是通往大事件的门户，我们所有人都希望在政治领域取得大成就。”
参考：
https://www.ft.com/content/c4c09793-993e-4ffd-9e46-2c609f98b79d
https://www.nytimes.com/2020/02/27/style/tiktok-politics-bernie-trump.html
https://cn.nytimes.com/technology/20190312/what-is-tik-tok/
https://www.npr.org/2020/06/07/871065917/tiktok-pivots-from-dance-moves-to-a-racial-justice-mov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