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好读】章星虹：那张手绘地图

8月整理旧书，又见三年前从东京神保町书店街带回的一叠旧杂志，其中有《历史写真》《写真周报》等。

这些太平洋战争期间出版的日军宣传刊物里，留下不少日据时期新加坡的图片，能看见日军坦克车在沦陷当天驶入市区，武吉知马高地“庆祝忠灵塔”的落成，还有昭南神社举行祭奠仪式的一组镜头……这些图片，在日本战败73周年的今天看来仍是那么地触目惊心。

跟这叠旧杂志放在一起的，是一张手绘地图，画的是一条从神保町旧书店街通往靖国神社的路线。这张线条清晰、字迹工整的手绘图，出自朋友林少彬之手。记得那次在咖啡店聊天，得知我们将去东京看樱花，少彬便提起这条他走了多年的路线，一边说着，一边顺手画下了这张地图。“这条路线，能让你们看到东京的另一面，”他跟我们说。

那年恰逢二战结束70周年纪念年。到东京后我们跟着这张手绘图走，不仅看到开满枝头堆云叠雪的樱花，果真也看到了东京的另一面：旧书店里，有70年前留下的旧日刊物，也有颂扬太平洋战争“当年勇”的最新书籍；从神保町出发顺着靖国大道一路向西，沿途昭和馆、武道馆默默站在暗影里，一块块宣传板不提战败，只称“终战”，还有靖国神社里那两棵“纪念攻陷新加坡”的日军神树……

少彬是个日本通，1980年代获奖学金到东京留学。当年每个月到神田区公司总部汇报学业之后，他都会直奔附近的神保町旧书店街，在那里泡上一整天。少彬的祖父在1945年的马六甲死于日军士兵手下，惨痛家族记忆让他走进旧书店，透过一件件实物来认识那段历史。的确，不是每个人都会去逛旧书店，但每个上旧书店的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少彬常去光顾的都是些老店，三省堂、东京堂、书泉，还有秦川堂，在那里他找到不少旧地图、手彩图片、明信片，以及有关战争期间日军在东南亚的文字和图片资料。听少彬说“深挖”的经过，有时也不禁为他捏一把汗。近年神保町多了中韩美台的买家，外国顾客若被认定是专来收集“铁证”，心虚的店主拒绝出售也是常有的事，有时甚至会不太客气。

毕业后这30多年来，少彬一直在日本及驻新日资公司做事，常常出差东京。那条从神保町到靖国神社的路线，渐渐地让他看懂了“阴魂不散”这个词的含义；在旧书店街的寻找，也渐渐地演化成一种使命，不再限于家族记忆，而更多的是为国家积累那段战争历史的实料佐证。目前他的二战史料收藏已逾1500件，其中800余份捐给了国家图书馆。

眼前的这叠旧杂志，把我们带回三年前的神保町。忆起付款前的一刻不禁哑然失笑——捧着杂志走往柜台，猛地想起少彬的经验，那大不了就体验一下被拒售的滋味吧。小柜台收银机前站着的是个年轻人，只见他查看货品，收钱道谢，并无多言。嗯，看来心虚的店家毕竟还是少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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