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新加坡最大私会党候选帮主，他变脱债救星帮6000户家庭
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当债务雪球越滚越大，合法借贷和非法阿窿纷纷找上门，欠债者常常绝望无助。
38年来，王其俊是许多走投无路者的救星，他的几通电话能让债台高筑的他们走出债务深渊。
从关怀辅导中心的义工，到联合设立一望中心，再到10年前创办亚杜兰生命辅导中心，即使求救电话深夜打来，他也会换上衣服亲自登门。
为什么找他就能解决阿窿问题？他又为什么义无反顾地帮助这些欠债者？本期“人物面对面”，他是主角。
踏进王其俊的住家，未见其人，就听到他从墙后传来刘三姐的歌，中气十足。
第一眼看到皮肤白皙的68岁王其俊，一脸祥和，与私会党徒凶神恶煞或双臂纹身的刻板形象完全对不上，更难想象他曾是当年新加坡最大私会党的候选帮主。
王其俊辅导欠债者解决债务之余，也是烘培高手。此外，他唱的老歌悦耳动听，当年在大巴窑开摊卖面包时，很多顾客都特地点他献唱一曲，边听边吃他做的面包。（邬福梁摄）
30岁前
他荒唐糜烂
人说三十而立，王其俊的人生也以30岁为分水岭，前半生的荒唐造就后半生的灿烂。
1949年，他的父亲王兆玑在芽笼23巷开了琼华昌咖啡店。1954年，王其俊出生，排行老五。
自小，王其俊在芽笼咖啡店帮忙，小学三年级就跟店里工人学做面包蛋糕，自此爱上烘培。中四会考结束，英文和华文两科得了A等，其他科目成绩不理想，他成了家中八个子女中唯一的非大学生（除了大姐因时局没大学可念），顺理成章接手咖啡店生意。
“我们的咖啡店是许多私会党和流氓的聚集点，顾客有吃软饭的、载送妓女上下班的马夫、绑匪、借高利贷的、流氓、警方卧底；女的顾客，不是二奶，就是酒吧女郎、舞女、高级交际花或搞仙人跳的。”
耳濡目染下，他有样学样，成了芽笼一带的典型恶霸。小五以后，他白天放学在店里帮忙，晚上悄悄跟着阿隆去追债，看头目拿着一桶煤油摆在欠债人的亚答屋前恐吓放火；中学时，跟着帮友吸强力胶逛鸦片馆；16岁偷了父亲标会的6000元，到地下赌场豪赌输光，差一点被怒火中烧的父亲宣布脱离父子关系。
“我干这些事不为钱，只是觉得孤单，想得到认同感和归属感，父母忙着咖啡店生意，无暇照顾八个子女，有时我几天没回家，他们都不知道。”
成年后，他变本加厉。因年少学过功夫，他“战无不胜”：与帮友到邻国夜总会寻开心后，单枪匹马打走挑衅的邻国私会党徒；到邻国寻欢时，把一群骑着电单车的不轨之徒打得落花流水。“以前一帮人坐在咖啡店，互相炫耀收了多少账、睡了多少个国籍的女人、打跑哪个帮派的几个人，把不耻的行为当荣耀。”
除了会吹嘘能打，他还熟谙计谋。
当年为削弱其他私会党的势力，他先多次请这派人到咖啡店免费吃喝、培养感情后，故意在这派人面前编造被另一派人欺负的假象，让这派人代为出头，自己隔岸观火。之后，再到被打的一方挑拨离间，趁势收编，纳为自己帮派一员。
30岁那年
他成为准帮派接班人
30岁那年，王其俊被点名为私会党老共主的接班人，统领帮派。
老共主王水朝有恩于他家。王其俊的父亲与人合资经营咖啡店不到一年，合资伙伴提出1万元的出顶费，谁付得起谁继续经营。王爸爸正愁没钱之际，常光顾咖啡店的王水朝二话不说，几个小时后，用报纸包着1万元现金交给父亲。
“我当时14岁，刚好在场见证一切。对这慈祥和蔼、有点像小学校长的长者非常感恩。“当时他对王水朝的背景一无所知。
18岁时，王水朝向王其俊“晓以大义”：“你们做生意，最好穿一件衣（加入私会党的暗语）、举一面旗（有帮派靠山），这不是要与别人挑战，而是在发生事情时有所照应。”
出于报恩，一场简单入会仪式后，他成了当年新加坡最大私会党洪门会一员，家人并不知情。洪门会当时在马来西亚也颇有势力，会员上万人。
出于对王其俊的偏爱，王水朝特地交代手下不让王其俊参加党内活动，只在中元节庆典时让王家出钱支持。然而，这片心意却枉费了，年少气盛的王其俊为求认同，开始过着他所谓的“丧尽天良的糜烂生活”。
王其俊情商高、对前辈毕恭毕敬，又能翻译英文书信，深得王水朝的疼爱。加上性格豪爽，对其他帮派成员出手大方，任何释囚来咖啡店喝茶都会收到王其俊200元的见面礼。不到31岁，他就被王水朝选定为帮派的共主接班人，准备在7月的仪式中上位。
王其俊深知当上共主，难有善终，极有可能受牢狱之灾。但感恩于老大，无法拒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什么愿不愿意，只得随波逐流。”或许这不平凡的经历，让王其俊后来辅导误入歧途者时，更能与对方产生共鸣。不料，仪式举行前三个月，王水朝去世。群龙无首，仪式取消，王其俊幸运地“脱困”。
“对我来说，是一大解脱。毕竟我当时结婚五年，大儿子也3岁了，对吃喝嫖赌的生活渐渐感到厌倦。”
31岁后
他因信仰蜕变
要隐退非易事。王其俊不担心被报复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只要你比他强，不必害怕。”
强归强，能在黑白两道吃得开，后山与机遇很重要。
淡出黑道前，王其俊巧遇在芽笼东联络所管委会服务的邻居，引荐之后，开始接触并参与芽笼东老人之家、戒毒之友等社区服务，结识议员、部长和警察人员，渐渐”漂白“。
社区领袖的身份，也让他能行方便，帮惹祸上身的黑帮小弟处理警方事宜。加上自己的亲戚曾是镇暴部队重要人物，这强有力的靠山，更让吃软不吃硬的江湖人敬让三分，纷纷向他靠拢。
尽管有了家庭，但他还是无法完全远离旧习。每次瞒着家人吃喝嫖赌后，都会懊恼万分，但不久又故态复萌。
直到31岁，王其俊的人生现出曙光。那几年，他双脚经常疼痛无比，看遍中西医，确定关节严重磨损。医生说，即便动了膝盖手术、放慢脚步，疼痛会永远相伴，终身得服用药止痛。
他卧病在床休养，无聊时顺手拿起书架一角的圣经翻读，祈求神的帮助。不料，当晚竟能无痛地一觉到天明。几天后，他到咖啡店自由走动时，才意识到纠缠几年的关节疼痛随着他对上帝的祈求而全然消失。
“从那时候开始，我成了基督徒。决定再次为人，帮助被追债、走投无路的人。”
处理阿窿债务
他见招拆招
30多年来，王其俊直接帮助的家庭至少有6000个，间接助益的则至少多10倍。
为什么由王其俊处理阿窿债务，就能顺顺利利？他打趣说，正因为31岁以前的他，社会危害力很强，对敲诈勒索、各种为非作歹之事无所不知，才懂得以其人之道，还之其身。
“我在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因为我不但帮正道中人，也帮黑道中人与政府沟通。黑帮自然也会给我几分面子。”
遇到对方是黑帮小辈，不一定认得王其俊，就得以新手段对付他们。
他罕见地分享其中秘诀：把所有求助者的债主电话号码集合起来，按相同的号码与对方沟通。一旦阿窿发现自己的放贷身份曝光，为免打草惊蛇，常会选择放水（销案）。“他们为的是钱，不会为了一棵树而放弃一片森林，因为还有许多不敢求助的人会继续默默地还钱，会继续忍受阿窿的骚扰。”
来者不善，就得以暴制暴。谈判时，年少走江湖的历练是最好的筹码。“你大声，我更大声；你稍微收敛，我即刻放软身段，表现出三分敬意，让人摸不清我真正的想法，玩心理战术。”
要阻断阿窿的骚扰，警民合作是关键。上门滋扰的阿窿连续多次被警方盯上，肯定会无疾而终。“上门骚扰的跑腿很多是欠债者，入狱就还不了钱，自己作为主谋的身份还可能暴露，没有人愿意打草惊蛇。”
不然就安排完全无法还债的欠债者摆空城计，阿窿上门多次收不到钱，决定放弃。一年后，欠债者存了一些钱，由王其俊安排调解，付了一部分欠款后，其余一笔勾销。
所以，王其俊劝请遇上阿窿的欠债者，找债务辅导组织帮忙，否则更易因恐惧而陷入无底洞的欠债漩涡。
然而，辅导组织不断帮忙欠债者撤销欠下的阿窿钱，是否助纣为虐，让欠债者不当一回事？
王其俊说：“要对付骗子，就得懂得骗人。我从小很会说谎，对骗子的伎俩再熟悉不过。那些来寻求帮助的人，我常会问些无厘头的问题来套话，了解他们是否真心想要改过。”
阅人无数
他竟被骗被追款
帮了上千人脱离欠债黑洞，王其俊却在2018年接到银行的追债信。
话说一名为偿还自己卷走的公款而沦为阿窿跑腿的男人，因不堪阿隆骚扰而向亚杜兰求助。王其俊帮他解决后，他自愿到亚杜兰当义工。
岂料这名男子不久后假借亚杜兰之名骗钱，还借用为亚杜兰筹募运作经费为理由，让王其俊向银行贷款。钱到手后，男子挥霍享乐，没有偿还银行分期付款，直到王其俊收到银行追款信时，才揭发他滥用善心的恶行。
识人无数的王其俊无奈地说，东窗事发后，失望生气不在话下。本想把对方告上法庭，但转念对方还有一对年幼子女，决定退让一步，让对方慢慢偿还。
“不能以貌取人，涉及钱的事，还是亲力亲为，捉得紧一些。”
现代与传统阿窿大不同
行内人熟知行内事。
过去的阿窿讲江湖义气，说话算数，谈好的价钱全数还清，就没有手尾，多还的话，对方还会退回。
现在的阿窿，很多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海外诈骗集团，尤其是网上放贷公司，无从得知对方的合法性。
一旦把个人资料填报出去，不法之徒就悄悄地泄露给非法放贷者，最终成为阿窿嘴里的羔羊。
以女佣借钱为例，雇主接到第一通电话说女佣欠300元，为息事宁人，就替女佣还款。孰不知，这一还，是噩梦的开始。第二天，三通讨钱的电话打来，每通几百元，再还。这个“容易被吃”的雇主电话，就在其他诈骗集团散布开来。雇主还着还着，五六千元后，再也受不了，只好向王其俊求助。
避免被诈骗集团盯上，王其俊建议在急需借钱时，向新加坡合法贷款商借款。
“他们持有政府发出的合法执照，借款人会受到一定保护。付款有困难时，可以向政府委任的辅导机构如亚杜兰等求助，重组债务。”
一见钟情
他的天使
吴宝珠是王其俊的生命天使。
出手大方、能言善道的王其俊，身边从来不乏投怀送抱的异性。
但第一眼看到比自己年轻3岁的吴宝珠，王其俊刹那间明白什么是一见钟情。吴宝珠中四毕业等着到理工学院读护理课前，到王家咖啡店隔邻诊所当兼职护士。她的清纯和美丽，深深吸引王其俊。1980年，他们结婚了。
单纯的吴宝珠对丈夫五光十色的生活毫不知情，直到王其俊在一次的电视访谈中分享自己的转型人生，吴宝珠才恍然20年来的枕边人，有着她从来无法想象的阴暗面。
1980年结婚时，单纯的吴宝珠对丈夫王其俊五光十色的生活毫不知情。（受访者提供）
吴宝珠说：“那时我很震惊，也不敢相信，他藏得那么好，家人都没有察觉出来。不能凭外表和言行来判断一个人。那时我还在当护士，常得轮夜班，他白天到咖啡店，晚上回家，就像普通人。”
走江湖干坏事的，常秉持着一个信念：干坏事，对外人做；在家人面前，越是丧尽天良的，越是家中的孝子、好丈夫、好父亲。王其俊除了有些大男人作风，对妻子和三个子女呵护有加，不曾吼怒恶言，更不曾暴力以对。
吴宝珠笑说，丈夫的事都是经外人的口才知道，心里难免忿忿不平。
他见人说人话，她直肠直肚；她爱游山玩水，他只爱闲坐咖啡店与人聊天。但是，他为讨厌吃肉的她舍弃最爱的牛肉鸭肉，她则扛起打理家庭餐饮生意的责任，把自己多份保单赎回来，让他有足够资金专心助人。
访问时，王其俊请吴宝珠帮忙把擀好的甜甜圈下锅油炸，请记者吃。她边炸边笑说他是变色龙，老说骗话。他没当一回事，只说她是他今生来世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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