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孟达：部长该住哪里？ | 韩咏梅：观感政治的黑白
部长该住哪里？这个问题好像有点奇怪。两位部长租黑白洋房的风波沸沸扬扬，凸显新加坡民主社会的进步还是退步？
（取自Pixabay）
在此土地稀有的小岛国上，黑白洋房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新加坡人既熟悉又陌生。它们数量不多，却可以在许多角落看到。殖民地时代留下的历史性建筑，能保存到今天，或是发挥商业价值，或是供作租用居住。政府是拥有者，不管是富商巨贾或部长高官，花再多钱也买不到。
新加坡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和外交部长维文医生不住原来的豪宅，而去住本来空置了好几年，无人问津的黑白洋房，引起阵阵疑云。我的第一个感觉是，部长花租金去住黑白洋房，不是升级而是降级。
革新党秘书长肯尼斯5月6日在个人网站发文，质疑两位部长为何租得到第10邮区的莱道路（Ridout Road）26号和31号洋房，因为要租住这类国有产业，须通过土管局的公开招标，据他了解，“租金不便宜”。
土管局几天后答复媒体询问时说，莱道路26号是在2018年6月出租给尚穆根的。在那之前，这套房产自2013年12月就空置着。出租给维文的莱道路31号，自2013年7月以来空置了六年多。土管局说，维文2018年11月开出的投标价，高于参考租金，参考租金也同样并未向他透露。
土管局的答复只是为接下来的风波掀开序幕，为7月的国会辩论埋下伏笔。
尚穆根以每月2万6500元的租金，租下黑白洋房，受人质疑他是否为了赚取租金，才出租他拥有的优质洋房，转而租住黑白洋房。
尚穆根之前根据自己的律师收入，购买一栋优质洋房。他在成为全职部长后大幅减薪，因不想要太多积蓄绑在房子上，决定重新规划财务。外交部长维文医生，则是为三代同堂，才决定租下黑白洋房。维文有四个孩子，介于17岁至34岁，其中两个子女已经结婚，给他家添了两个孙儿女。两位部长要住哪里，原是个人的事，为了回答人们的质疑，他们不得不公开自己的想法。
尚穆根租下的黑白洋房，原占地9350平方米，但由于他主动提议承担毗邻一块土地的维护费用，土管局因此把地皮也纳入他的租约中，并在周围树立篱笆，使得租用面积增至2万3164平方米。尚穆根7月4日接受《联合早报》和《新明日报》的访问时说：若早知道租住黑白洋房的事会引起社会关注，当初他会更坚持不让土管局把额外的土地纳入他的租约里。问题是，土管局把尚穆根愿意照顾的“额外土地”算入租约，是当局的惯例还是一次例外？以前有过类似例子吗？另一方面，随着租约土地面积的扩大，也意味着屋主必须尽更大的责任去照顾并不属于他的土地。
网络上流传了许多虚假消息和恶意评语，如说土管局把上百万元的翻修合约，颁给尚穆根儿子的公司，以及住大房子的部长与一般公众脱节等等。前议员李美花不改有话直说的本色，在脸书上发表一个视频，为尚穆根打抱不平，说他是一个大好人，被人家“黑白讲”，她感到痛心。她说这事根本不值得调查，也不应该在国会中辩论。
尚穆根说：“今时今日的政治氛围，行为端正未必就不会遭受攻击。”当政治领导人的诚信成为社会上讨论的焦点时，跟他是不是“大好人”已没有多大关系。政府可以当作无聊话题置之不理，也可以慎重其事，认真调查，厘清民间的任何疑虑。政府选择了后者，这是政府的风格。李显龙总理一开始便不认为两位部长租黑白洋房有何不妥：“新加坡付给部长符合实际、有竞争力的“裸薪”（clean wage），部长决定住在哪里，要租还是买，这些是个人的选择，因此我不认为部长跟土管局租房或向私人业主租房子有什么不对。只要处理得当，遵守所有程序。”他对两人有“绝对的信任”。
国会辩论这个课题时，朝野议员虽一致同意，租住过程不涉及贪腐或违法行为，但反对党议员仍紧咬着“观感”的问题。部长住豪宅说是“脱离群众”，住黑白洋房则“观感不佳”，那部长该住哪里呢？反贪局的介入和国会六个小时的辩论，显示政府重视网上和民间的“观感”，政府也借此再次重申执政党的政治文化。李总理强调，“诚实、正直和廉洁是新加坡的价值观”，至于“观感”，恐怕还是人云亦云。
建国以来便以捍卫清廉政治为己任的执政党，杜绝贪污不遗余力，对朝野从政者的品德，立下很高的标准。反对党随着实力的加强也反过来紧盯着执政党，这种互相“监视”是民主社会的一种良性关系。政治人物身上的是非难免，尤其在网络世界里，有心人随时想惹是生非，何患无辞，但民间对于黑白不能不分。
新加坡人从人民的视野关注政治领导人、公务员的廉洁，反映出清廉政治已经是体制化的政治价值观。新加坡的制度在国际上是一个特别的存在，外人也许看不懂这场辩论。
韩咏梅：观感政治的黑白
“从政者必须有犀牛般的皮，和狮子般的心。”
黑白洋房风波在国会中辩论了六小时，两位部长一些比较私人和家庭的课题都摊开来讨论，其中比如个人的财务规划也得拿来说明。（何家俊摄）
武吉巴督区议员穆仁理上7月5日在国会上的一句语录，当时辩论的是新加坡民进党提出的“废止集选区制度动议”，而我联想到的是有关内政部长兼律政部长尚穆根和外交部长维文医生租住黑白洋房的那场辩论。
黑白洋房风波浮出台面至今两个月，在国会中辩论了六小时，两位部长一些比较私人和家庭的课题都摊开来讨论，其中比如个人的财务规划也得拿来说明。在新加坡这个向来给公众人物多一点隐私的社会来说，这样的讨论对当事人不是一件自在的事。
听了国务资政张志贤和文化、社会及青年部长兼律政部第二部长唐振辉，以及两位当事部长的声明，人们都接受部长租住黑白洋房事件不是贪污腐败，程序上也合理合法，连反对党领袖毕丹星也说这无关贪腐，而是观感问题。
新加坡向来不太注意“政治秀”，我们也习惯这种相对质朴和务实的政治环境，这让政治人物可以比较专注在做事而不是“作秀”，也不需要过度被短期的利益和看法左右，可以做对长远有利的规划。
新加坡的政治领袖大致上都保持质朴和务实的作风，不仅要在执政能力上受到肯定，在行为和道德上即使不能保证零瑕疵，也力求减少瑕疵。
我常这么认为，白衣人追求的是“比白还白”的政治道德特质，而那或许只能是一种追求。现实中，白色的东西靠勤奋打理保持洁白已经很难，稍微松懈或忽视，一点瑕疵看起来就会特别显眼。即使无伤大雅，也会变成观感不佳的问题。
在政治上，输了观感就是输了气势，向来得理不饶人的尚穆根，虽然接受调查后证明在租住黑白洋房事件上合理也合法，因为观感问题他在国会接受议员询问时也得更小心翼翼，以免在观感上失去更多分。
隔天他接受访问时，也承认自己忽略了他租的那栋黑白洋房面积太大的观感问题，早知道就坚持不要那一大片额外的土地。
英语有句话说：Think out of the box，这是为了鼓励人们打破常规思考。尚穆根部长熟悉法律，看过他做事的人都知道他敢于在法律框架内跳脱常规办事，也因此帮助过不少人和团体解决问题，争取所需。
部长打算卖掉优质洋房，转而租住黑白洋房，我看也是打破一般思维的一种体现，可是这次打破的不只是常规，还拆了洋房原本的篱笆扩建出去，这触动了人们最在意的住房和土地问题，犯了舆论的大忌。
7月初我到莱道路（Ridout Road）去转了一圈，那额外的空地确实是一大片租户用不上的坡地。我想如果租这个房子的不是部长，他只是帮忙租户向土地管理局申请打理那片坡地，最后篱笆还是建出来了，大家可能会觉得这个打破常规的做法很有创意和人情味。
Think out of the box帮助别人是好事，为自己则哪怕一丁点都不行。简单说，政治人物只能利人，毫不能被视为利己。当领袖没做错事还不够，还要牢记“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用无可争议的最高标准来律己。
做好事只有获益的人知道，坏事全世界都知道，部长得有政绩是必须的，观感不好则可能前功尽弃。但是我不否定观感的重要性，甚至认为社会观感是防止权力腐败的重要防线。它让权力保持谦卑，万一越界，可以调整过来。
社会观感有它的正面作用，但是用过了头则得不偿失。
观感偏向于直觉，过度强调观感可能流于表面，导致政治人物作秀多过做事，甚至只为了表面好看或者变成民粹。
这么一来，能干的人和社会上的精英，宁可留在公共部门做幕后工作，或在私人领域继续赚世界级人才的收入、买名车和优质洋房，低调地生活就好，犯不着在这个全世界都觉得很安全的国家，跳入危险的政治火坑。
前两天就在网上看到有人为此感到担忧。他说，2011年大选中公共领域包括军队出了五位重量级参选人，包括目前的两位副总理黄循财和王瑞杰、国会议长陈川仁、教育部长陈振声，以及第一次竞选失利，2015年大选当选的卫生部长王乙康。
2015年的大选中，部长级选后人只有卸下三军总长职务的黄志明。2020年大选更糟，不仅没有公共服务出身的部长级人选，甚至还少了在榜鹅集选区败选的黄志明。还好有一位从私人企业界吸引到的人力部长陈诗龙，才不至于出现“负增长”。
当然，不是加入执政党才算为民服务，反对党也能吸引到有献身精神的人才，有一天也可能变天执政。如果社会让从政的人感觉灰心，我们就不会有好的政府。
最后，我还是要给认真做事的人打气。不论是执政党还是反对党，政治是最高的善业，政治人物要长出犀牛坚韧的皮，还有狮子般坚定的心。这并不容易，只要做到了，人民会给你一个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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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严孟达、韩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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