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任君：少数“精华”撑不起一片天，要维护好新加坡的华文生态
9月6日晚上，新加坡华乐团配合中秋佳节，举办了一场以“古月照今城，月圆人团圆”为主题的音乐会，精彩的演出，经典的回响，令人陶醉，也引人沉思。
新加坡华乐团与《联合早报》配合中秋佳节合办音乐会，9月6日和7日在新加坡大会堂奏响“古月照今城，月圆人团圆”。（档案照片）
这场音乐会是跟《联合早报》联办的，那天恰逢早报101岁诞辰，荡气回肠的“花好月圆人长久”主旋律，也是对这位老寿星深具意义的生日祝愿。
但愿人长久，但愿早报也长长久久。
然而，在今时今日的新加坡文化环境中，在本地华文红树林原生态已经遭到严重破坏的情况下，早报面对的挑战无疑是越来越严峻了。
时间过得真快，早报在去年的中秋节举行盛大晚宴欢庆100周年，充满“同心同德”气场的感人情景犹历历在目，好像还是昨天的事。
在晚宴的演讲中，新报业媒体集团的华文媒体集团社长李慧玲说：“《联合早报》在走过第一个百年时要往前看，也要敢于给自己立下更宏大长远的目标。我们要朝下一个百年迈进，同样必须看到大于新加坡的世界，成为能够为世界带来价值的中文媒体。”
壮哉斯言！这不是她一个人的抱负，而是许多华文报人的共同憧憬。
这并非好高骛远，也不是妄自尊大，植根本土的《联合早报》虽然只是一家新加坡人办给新加坡人看的本国华文报，却在无心插柳之下，柳蔓成荫，覆盖面远远超越狭小的国土，扩展至整个华人世界。
早报在1995年8月15日赶上当时方兴未艾的互联网潮流，成为全球最早上网的中文报，一发就不可收拾。这些年来，依托早报纸媒建立起来的早报网，利用移动互联网不断延伸其价值链，增值扩容，拓展平台，浏览量突飞猛进。根据《联合早报》去年2月份的报道，2022年底，它的网站每月独立访客人数已经超过800万，其中八成是海外读者，远超本地懂中文的人口。
上网近30年来，早报在华人世界享有崇高地位，在中国大陆拥有大量读者，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无论是从经常到中国访问的新加坡政治领袖、官员、商人、文化或学术界人士的反馈中，或从无数到访本地的中国党政机关、媒体、文化、学术或商业等各方面的代表团、考察团、培训团、招商团等的“现身说法”中，都证明早报广受中国知识界、文化界、学术界、商界以及从中央到地方的官员重视，成为他们经常阅读的国外报章，获取海外信息的重要渠道。知情人士甚至断言，《联合早报》已成为中国的政治和知识精英的精神食粮，早报网是他们经常访问的网站。
较鲜为人知的是，中国国家领导人也看早报。最著名的一个例子是2007年，中国总理温家宝在新加坡总统府参加李显龙总理为他设的国宴上，当面对新加坡报业控股总裁陈庆鏻说，他是《联合早报》的忠实读者。最近的一个例子则是前年到访新加坡的中国中央领导人，他在一次会议中私下告诉我国的一位重要领导人，他天天看早报。
可以说，早报拉近了新中两国的关系，在促进相互了解方面扮演重要的角色。
一个弹丸小国的一份国内报纸，对一个世界大国能有这样的影响力；位于中华文化边陲的一家华文报，对中华文化发源地以至整个华人世界，竟能产生那么扣人心弦的吸引力，不能不说是现代传播史上的一个传奇。
中国境外的中文报章那么多，为什么唯独早报享有这份殊荣呢？
这绝对不是偶然的。早报之所以深受欢迎，主要原因是它坚持以独立的视角，秉持专业原则和客观态度报道和评论中国，用“第三只眼”看中国，包括台海两岸关系，并坚决维护这方面的公信力。早报深知这是它对中国以至全球华文读者的最大价值，多年来一直坚守这样的立场，不曾妥协。
李显龙资政对此有精准的观察。他在去年以总理身份出席早报百年大庆晚宴的演讲中指出，早报能够成为本地乃至亚洲具有权威的华文媒体，其中一个重要因素是以新加坡视角看天下事。
他说：“早报最宝贵的特质之一，就是你们一直以来以独特的新加坡观点，报道国际事件，同时也是个提供多元、理性观点的平台。例如在报道有关两岸三地的新闻时，早报提供自己的独立分析，从新加坡的立场，来解释局势的发展。早报也刊登来自世界各地，包括美国和中国等，不同观点的评论，让本地与海外读者更全面地掌握信息，分析时事。这就是早报和世界上其他华文报有所区别的地方，也是早报独有的价值。”
《联合早报》受国际重视，在海外扬名，不只是早报的光荣，也是新加坡的光荣。新加坡拥有许多“世界第一”的桂冠，如今又拥有一份闻名全球的华文报。
早报可说是目前我国唯一在海外拥有广大市场的中文文化产品，是国际上另一个著名的新加坡品牌，让新加坡的旗帜飘扬在文化中华大地上。
如此巨大的影响力，自然引起建国总理李光耀的注意。他于2003年在早报80周年报庆晚宴上演讲时说：“《联合早报》的电子版‘联合早报网’在华文世界已占有一席之地，网上读者群大部分来自中国，《联合早报》也因此在中国打响了品牌。”
他接着说：“对这个国家来说，基于国家利益，我们应该保留至少一份高素质的华文报纸。这份报纸就是《联合早报》。这是一项国家事业，全国上下必须各尽所能去推广它。”
君无戏言，建国总理21年前已将早报的重要性，提升到“国家事业”的高度，语重心长，言犹在耳。他的这个“遗志”是否会被认真继承呢？他老人家走后九年，这杯茶已经开始“凉”了吗？
早报是华文文化重镇
自从南洋大学和华校相继走入历史之后，《联合早报》已经成为新加坡硕果仅存的华文文化重镇之一。（有人说是“文化堡垒”，但我觉得那未免太悲情，也充满抗争意味。）
作为新加坡的一座文化重镇，作为一项“国家事业”，作为海外华人心目中的一个新加坡文化品牌，作为维系新中两国民间感情的一份精神食粮，它将来是否能继续生存发展，继续扮演好它的重要角色，发挥这些有利国家社会的重大作用，已不只是一个早报或华社的问题了，而是一个“全国上下”都应该关心的问题。
报馆这方面当然必须自强不息，其实这些年来的努力也未曾松懈过。早报近年来不断尝试提升形象，积极在各种国内和国际场合展现能见度。自2017年开始主办的“新中论坛”就是一个例子，这个高端论坛邀请新加坡和中国政商学界人士，通过对话讨论两国共同关心的产经合作新领域、社会课题新挑战等，拓宽解决新思路。论坛至今举办了五次，第六次将于下月在苏州举行。
在2019年创设的ThinkChina（思想中国）是早报尝试扩大影响力的另一个重要举措。《思想中国》是个聚焦中国发展的英文数码网志，将《联合早报》评析中国动态的精辟内容带到英文读者的世界。
除了早报的内容，它也独立发表来自新加坡、中国、亚洲、欧美的学者教授的作品，内容涵盖中国和大中华区的时政、经济、科技与文化领域。
虽然成立只有五年，《思想中国》已取得不错的成绩，引起英文世界的注意，读者包括西方政界和学界的一些知名人士，英国和美国的一些大报和机构也曾通过它与有关作者联系交流。我国巡回大使陈庆珠也是读者之一，她于9月16日在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举办的一场以“历史终结时的中国冲击”为主题的研讨会上，就详细引述《思想中国》一篇翻译自早报的有关中国二三线城市消费“逆势回暖”的报道，说明中国的经济情况并非一片暗淡，并指出若只看西方主流媒体，往往看不到这类比较正面的消息。
这个例子很具体地说明了《思想中国》的价值，也就是将早报丰富的中国内容介绍给英文世界，帮助英文读者更准确了解中国，从而将早报的影响力投射得更广更远。
除此之外，早报也积极与国内外的媒体、文化、教育及学术机构建立联系，在培训新闻人才、联办活动、拓展周边业务等方面进行合作。
然而，主观的努力是难以挽回大局的，再优秀的新闻从业员、素质再好的内容，呈现的方式再如何精彩纷呈，若没有了本地读者，那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要将早报变成一份新加坡人办给外国人看的报纸不成？
更重要的是，这份重要的文化遗产，若到头来没人继承，情何以堪？
假如我们不立刻采取维护行动，让本地华文生态继续萎缩下去，这样的下场并非是不可能的。
靠少数“精华”撑不起一片天
要知道，我们曾经拥有的那个生机蓬勃的华文生态系统，除了能不断生产各种华文专才之外，也培养大量的华文通才，并为华文媒体及文化艺术界源源不绝地供应程度各异、但都有起码接受能力的受众。他们是华族文化的广大基层，是支撑华族文化事业不可或缺的力量。
如今这个遭到重创的生态已经日益凋零，源头逐渐断流，活水开始干涸。
即使我们现在恍然大悟“精华”之必要，奋起直追，开始积极培养更多所谓“精通华文的人才”，但若只是靠少数金字塔尖的“精华”分子，是支撑不起一片天的。
新加坡国立大学和南洋理工大学客座教授白士泮9月20日在早报发表了一篇掷地有声的评论《新加坡还有双语优势吗？》，一针见血地指出，我们现在不只是需要少数能够掌握好华文的政治精英，还须要从企业家、高层管理人员到从事学术与研究、科技与创新、生产与运营，到文化与艺术等等领域，培养更多精通华文的人才，让华文教育普及化。
文章的结论切中要害：“我们须要开始布局，做好准备，包括在语文政策上，因为语言的学习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我们现在就应该开始循序渐进加强中文教育的普及性，鼓励更多的社会应用场景，培育丰富的中文有机生态环境，以达致真正双语并重的语文政策，更有信心去面对未来崛起的中文世界。”
我非常赞同他的观点，这个健全的华文生态必须是有机的、普及的、完整的，才能面对“未来崛起的中文世界”的挑战。
只有维护好新加坡的华文生态，我们才能让《联合早报》缔造的这个符合国家长远利益的“一报两国”现代传奇延续下去；更重要的是，让新加坡独特的华族文化得以传承下去。
我们对这个最后的华文文化重镇，负有历史的责任。
（作者是《联合早报》前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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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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