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注企业家，更要关注法律

王荣利

2006年3月17日，一个非常平常、平淡、平静的日子。

下午，我如往常一样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上班，上网。突然，“亿万富翁袁宝璟等雇凶杀人被执行死刑”的字眼闯入我的视线。打开网页，袁宝璟在两名全副武装的警察看护下听候宣判的照片非常清晰地展现在眼前。虽然身穿白衣，脖子上围着一条洁白的哈达，但捆绑着身体的绳索还是隐约可见。报导中称，上午8时20分，袁宝璟等几人随即被法警押赴刑场。10时45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用一个炉盆将袁宝璟的骨灰取了出来。家属们赶紧用已经准备好的骨灰盒将火化后袁宝璟的头骨、牙齿等遗物一块块装进骨灰盒。

看到这里，我的心情莫名地难受起来。此后许多天里，我的脑子里还止不住地在想象着刚刚送进去的一个活人，眨眼之间就变成一堆白灰的情景。

袁宝璟我并不认识。我与他之间在财富上有着巨大的差距，但在其他方面也有着某些相似的地方。相似的是，我们都出生于1966年，也都出身于平民家庭；我于1988年毕业于西北政法学院，他于1989年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我们学习的都是法律专业。不同的是，我大学毕业之后一直从事律师工作，至今也没有什么身价；而他大学毕业之后走上了从商的道路，成为亿万富豪，其身价是我的几十万倍。多年以前，当他以亿万身家驰骋于商场的时候，我曾经为自己还在为生活奔波而深感惭愧，同时也对他深感羡慕，甚至还有点“须仰视才见”的感觉。但今天，我要为自己仍然拥有自由和生命而深感幸运，同时也为他失去生命而深感惋惜。

虽然至今我仍无法完全弄明白造成我和袁宝璟财富上巨大差距的原因是什么，但是对于造成他与我今天这种阴阳两重天的根源，我却不难理解，那就是法律。对法律的藐视，使他失去了自由和生命；同样，对法律的尊重，才使我的自由和生命有了一定的保障。

一个曾经另人羡慕和尊敬的企业家就此离开了这个世界。他虽然学习的是法律，但却是法律让他失去了生命。为什么会发生如此事情呢？由此我浮想联翩，近年来遭遇法律风险而落马或者落魄的企业家们一个个浮现在我的眼前：

2006年1月25日，上海德隆大厦被以5.95亿元的价格拍卖成交。德隆大厦的前主人唐万新，于此前的1月19日坐在武汉市中级人民法院的被告席上，正接受涉嫌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和操纵股价罪的审判；

2005年的最后一天，即12月31日，内蒙古包头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宣判，原内蒙古伊利实业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郑俊怀，因挪用公款购买股票谋取个人利益，构成挪用公款罪，被依法判处有期徒刑6年。同案的公司其他高管亦被判处相应刑罚；

2005年年末，原三九集团创业者、党委书记、总裁、董事长、首席执行官、曾获“全国劳动模范”、“中国改革十大风云人物”的赵新先，因涉嫌经济犯罪等问题被拘捕；

2005年10月，原东莞金正数码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太原天龙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董事万平职务侵占一案，经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万平一审被判构成职务侵占罪，判处有期徒刑15年，没收个人全部财产，追回犯罪所得3209.9万元，返回广东金正公司，该判决正式生效；

2005年9月，媒体披露成功系掌门人及原湖南酒鬼酒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刘虹因涉嫌占用上市公司巨额资金失去自由；

2005年9月上旬，原深圳市华茂实验学校董事长、政协常委、“全国民办教育十大杰出人物”王庆茂，因涉嫌构成挪用资金罪、对公司、企业人员行贿罪，在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接受审判；

2005年9月1日，原深圳冠丰华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广东省政协委员、深圳市政协委员、全国十大扶贫状元陈毅锋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一案，深圳市罗湖区人民法院一审判决陈毅锋构成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等8宗罪，数罪并罚判处陈毅锋决定执行有期徒刑20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2005年7月底，中央电视台2003年度“中国经济年度人物”、广东科龙电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顾雏军，终于在舆论的纷纷争议之中因涉嫌刑事犯罪失去了人身自由；

2005年5月13日，原抚顺市兴业机械化运输有限公司董事长、辽宁省第十届人大代表侯建军涉嫌故意杀人一案，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宣判，以犯故意杀人罪一审判处被告人侯建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2005年4月18日， 制造了“审计风暴第一金融大案”的广东南海私营企业主冯明昌，被法院以贷款诈骗罪、行贿罪、对单位行贿罪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2005年3月24日，曾经叱咤足坛的风云人物、原健力宝集团总裁张海，因涉嫌挪用资金被警方带走，从此失去自由；

2005年1月，原《福布斯》2004年大陆富豪榜上排名第167位的富豪、乐山东能集团董事局主席王德军，因涉嫌向四川乐山市犍为县前县委书记田玉飞等人行贿被拘留；

2004年11月30日，原创维数码控股有限公司主席黄宏生及其兄弟被香港廉政公署拘捕；

…………

再往前，许许多多曾经大名鼎鼎、无限风光的企业家遭遇法律风险而身陷囹圄的，我们还可以列出很多。如原深圳能源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劳德容；原云南红塔集团董事长、总裁褚时健；“首富”杨斌及牟其中；“上海首富”周正毅；“广西首富”黎东明；“爱多”胡志标；“蓝田神话” 瞿兆玉……

以上这些大名鼎鼎的企业家们，他们都曾经有过非常辉煌的时刻。然而，一旦遭遇到法律的审查，他们所有的辉煌便都化为乌有，而且还将付出失去自由乃至生命的代价。近年来，如此之多的企业家陷入刑事犯罪的陷阱，这不仅是企业家的悲哀，也是法律的悲哀。

作为一名普通律师，这些企业家对我来说曾经都是那么地可望而不可及。当他们春风得意的时候，多少律师求着上门服务却往往不得其门而入。然而，当他们沦为阶下囚的时候，当他们面对法庭的时候，他们却不得不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律师身上。此时，对于站在被告席上的他们来说，律师又是多么的重要和关键。

为什么中国企业家频频涉嫌刑事犯罪呢？为什么这些企业家只有到了将要失去自由乃至生命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法律的重要？为什么企业家只有站在被告席上才能觉得律师的重要？为什么我们的社会给予了企业家们种种的关怀和关注，却没有人关注企业家身边的实实在在的法律问题？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的发展，企业家不断涌现和成长，媒体和舆论造就了许许多多的企业家明星。许多年以来，社会各界给予了企业家们很多的关注。政治上，民营企业家可以入党，各地的企业家纷纷进入政协或者人大参政议政；经济上，一些国有企业得到改制或者上市，原来作为国家干部的企业领导可以拥有自己一定的股份；经营方面，各级政府极力为民营企业创造与国有企业平等竞争的市场环境；管理方面，许多的经济学家、管理专家等纷纷提出有关企业发展战略、企业人力资源管理、企业文化建设等各方面的意见和建议；当富豪频遭谋杀、企业家屡遭绑架的时候，媒体便纷纷呼吁关注企业家的人身安全问题；当著名画家陈逸飞、浙江富豪王均瑶等英年早逝的时候，媒体又纷纷呼吁关注企业家的身体健康问题……

然而，遗憾的是，对于企业家身边的法律问题，我们的社会所给予的关注还远远不够。对于专业从事法律服务工作的律师们来说，即使他们注意到这个问题，也往往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在我们已经宣布实行依法治国的今天，法律仍然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律师的作用还很有限。在这种情形之下，企业家难免会形成一种对法律以及对律师的忽视乃至轻视的心理。客观上，目前我国企业家普遍对于法律的认识还很浅薄，对于律师的重视程度还很低。企业家缺乏对法律应有的重视，以及缺乏律师忠言逆耳的必要提示，往往容易犯过于自信、盲目乐观的错误，直至走进违法犯罪的误区。正因如此，企业家盛极而衰、乐极生悲的故事仍在不断重复地上演着。就在最近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内，又有多起企业家涉嫌刑事犯罪事件成为媒体的焦点：

2006年3月14、15日两天，被称为“金融大盗”的国洪起涉嫌合同诈骗、虚报注册资本一案在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2006年3月21日，原中国航油（新加坡）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陈久霖，在新加坡因制作虚假的2004年度年中财务报表、违背公司法规定的董事职责、在2004年第三季度的财务报表中故意隐瞒巨额亏损、不向新交所汇报公司实际亏损、欺骗德意志银行和诱使集团公司出售股票等六项罪名，被新加坡初级法院判处4年3个月的监禁和33.5万新元的罚款。随着这位顶着“亚洲经济新领袖”、“打工皇帝”耀眼光环的前中航油总裁的定罪服刑，轰动一时的“中航油事件”也即将就此落幕。

2006年3月28日，原深圳发展银行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党委书记周林已被深圳市公安机关刑事拘留。

2006年4月25日，原深圳机场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崔绍先因涉嫌贷款诈骗罪在深圳市中级人民法院受审。

下一个，又是谁呢？这样的悲剧，何时才能不再频频发生呢？

作为律师，我深刻地感觉到，目前我国的企业家们还没有学会重大决策咨询律师的习惯。他们思考问题、做出决策往往会考虑到领导的意图、人际之间的关系、个人的利益等等，却恰恰会忽视法律的规定、律师的法律意见、司法机关的职能等等，这就为自己设下了法律的陷阱，埋下了法律风险的伏笔。而我国的律师们，许多人也还没有做好随时接受企业家咨询的准备。他们许多人懂得在企业家违法犯罪之后为企业家进行辩护，懂得在企业发生法律纠纷之后代理企业打官司，却未必懂得指导企业和企业家采取必要的措施防范法律纠纷和法律风险。

为了架起企业家与律师之间相互沟通的桥梁，更广泛地开拓律师服务的领域，更好地发挥律师的作用，提高企业家防范法律风险的意识和能力，我特意收集、整理了近年来发生的几十例企业家遭遇法律风险的案例，结合企业经营管理的特点，向企业家提出18个律师提示，供企业家和律师同仁参考，并希望我们的社会在关注企业家的同时，更要关注法律。

                                           2006年4月6日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