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女性与计划生育：不要沉默的告别
念念不忘，必有回声。
前不久，民法典各分编草案公布，1个月离婚冷静期的提法立即引得网上吐槽声一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者太过于招摇离谱的缘故，和它一起出现的“不再保留计划生育的有关内容”竟像幽灵般暗自飘过了，几乎没看到有意义的回应声音。
作为半个世纪以来影响中国女性最为深远的政策之一（或许没有之一），计划生育相关规定在近几年开始异常迅速地发生变动。然而与之不相称的却是舆论层面看过去的不动声色。眼见着各式各样计生进一步解禁的铺垫袭来，而如同之前开放二胎时关于各项保障妇女权益配套政策不到位的担忧声音甚至都没有听到，着实令人深深担忧。
女性意志蜕变难以撼动
1982年正式被定为基本国策并写入宪法之前，计划生育在中国早已在逐渐实践。
1962年12月，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关于认真提倡计划生育的指示》；1964年，国务院和数个省、直辖市的计划生育委员会、科学技术委员会计划生育专业组先后成立；70年代后，计划生育实际上已经在全国大范围被推行。
入宪后，立法进程也逐步配套，2001年修正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将“实行计划生育”写入总则；2002年9月1日，专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正式施行。
经历了从研究、试点到政策实践，再逐步最终正式立法的过程，数以亿记、几代的中国女人被迫被卷入其中。过去几十年里，因计划生育而引发的性别悲剧相信很多人都略有所知——或者说亲身有感——令人毛骨悚然的出生性别比、暴力性强制绝育、高昂的罚金与严重处分……就不再一一赘述。然后仿佛转眼之间就来到了今天，一个女人们好像“突然”就不再想生孩子了的时代。
生育意愿下降已然是全球所共同经历的现实。不得不面对却不愿接受这个现实，让人口红利走到尽头的中国在急迫需要调整计划生育政策的路上变得更加不管不顾。不论是在女人质朴地希望着“多子多福”的年代想尽一切方法不让生，还是在青年女性进一步认识到生育成本的负累、更多渴盼实现自我的现今说着“鼓励”，实则变相强制多生，好像总有那么几分闭眼装睡的感觉。
2015年全面放开二胎之后，中国逐年的生育率并无明显增长，新出生人口在2017年甚至有小幅度的下降。新出炉的2018上半年数据里，同比去年的数字，更是继续下滑。
图片来源| 新京报（更正：2015-2017年应该为“全面二孩”）
政策变了，收获却仍然令人尴尬，原因再清楚不过：作为生育主体的女性不再单纯地上政策变动的“当”，与此对应的权利缺失问题更为急迫地摆在她们眼前。她们清楚地了解、或者被迫做出更为稳妥的选择，那就是拒绝生育。这个时候，类似交“二胎基金”这种明摆着惩罚自由不育的主意，除了招致骂声一片和因无能为力带来的愤怒叠加，再无其他。
打破“生育自由”的假象
此次计划“不再保留计划生育”的《民法典》“婚姻家庭编”，如果草案被采纳将于2020年正式推出。不论届时法律的变化、具体实践操作将会是如何，结合近年来很多举措给出的信号来看，进一步乃至全面放开生育数量只是到底有多快到来的问题。
当然，对计生政策调整一定会“成功”的自信也许还出于很多人对于既往实施“独生子女”的诟病。只是女人们已经越来越不满足于被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应付。在开放二胎的数年间，当初担忧的问题一一应验并有愈演愈烈之势，谁又能简简单单欢欣雀跃地去迎接只有一个名号的“生育自由”呢？
图| 2013年12月的《时代周刊》封面——中国的“一孩危机”
已经2018年了，生孩子不再是低投入高回报的简单操作。城市里苦苦挣扎的的新中产、始终无处立足的底层年轻一代，她们的真实体验是：眼看着一边说不生孩子很自私，一边纵容企业加剧性别歧视，一边承诺了要“奖励”二胎，一边却让单身不育者付出代价，一边宣扬着幸福家庭，一边让产妇在医院苦苦忍受疼痛、或是因为高昂的费用不得不自己退回家庭照顾子女……
即使人口刺激政策一再恩威并施，也抵不过这一波波的魔幻现实。毕竟，现在已经不是为了国家的未来要贡献牺牲自己全部的年代了。哪怕必须要牺牲，为什么牺牲更多的还是女人呢？
即使不考虑不公正的问题，开放二胎以来造成的额外成本也已经给各方面危机初见端倪的现代中国社会带来了未知的负担。生产婴儿不是电灯开关，关上的时候顶了那么多压力、费了那么多力气，想再粗暴地打开就更是天方夜谭。
而那些期望通过生产更多人口的解决的问题是否真的能够见效也尚不明朗。劳动力问题、养老问题什么的，或许可以先从问问身边还有几个人对社保系统充满信心开始想想？现在养孩子的钱都无处解决，生孩子好老有所依？那么长远且没保障的事，又有多少人敢跟着下注呢？
开放计生必须考虑放权
2007年时国务院就声明说，实行计划生育以来全国少生了4亿多人。这数字看上去很惊人，实际上的水分暂且不谈，背后有多少真实的悲剧发生，事到如今恐怕也只有女权主义才会关心。米兔教给了很多满口“大局为重”的中国人最重要的一课便是重视个体的声音，可以预测到的是，一旦像陡然宣布开放二胎一样全面放开计划生育，对于每一个中国女性，尤其是处于社会中层、最有力量争取更好前景的人来说，都会是新的危机。
我们都知道，几乎全球的国家和地区都有着生育率下降、人口老龄化、生产力不足的问题，尤其是较发达国家。许多地方通过各种各样的措施来提高生育意愿，目前还没有特别成功的例子，连高福利、性别平等做的最好的北欧国家都不能例外。
图|1965-1970年、2005-2010年和预计2045-2050年世界和主要地区总生育率
资料来源| 联合国《世界人口前景：2006年订正本》
作为生育主体的女性，在生孩子以外，或是忌惮高昂的生育成本，或是已经有了足够丰富的眼界与选择，总之，不为“国家的未来”打白工了。到了必须正视这个问题，放弃利用女性的捷径，想想其它出路的时候了。
所以，绝不能让猝不及防的政策变动成为进一步阻挡妇女权利的障碍。我们不应该沉默，反而需要大量而深入的探讨：如何保障不想生育者的平等权利、如何保障妇女生育同时的工作机会与待遇、如何给可能增长的生育配套相应的健康医疗服务、如何解决高昂且家庭内化的育儿难题……与此同时，对不婚不育女性的苛责、日益回头的“传宗接代”理念和对母职神话的呆板传播等等也是不得不去直面的难题。
让不想生孩子的女性不遭受任何形式的“惩罚”，想生的可以得到与成本相匹配的社会保障，可能比在新春邮票上画三只小猪困难一万倍，但却应该是计生政策想要挽回颜面的第一步。看看身边那些本来就生活不易的女人，她们曾为、即将为生育付出怎样明的暗的精神的物质的代价，这样的要求合情合理并且对处于困局中的国家和个人都如此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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