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学校是有边界的, 教育不是万能

李海林 视角学社 2021-03-04

      

我们的教育是大包大揽的。于是导致必须做的没有做好,不需要做的事我们还在揽着做,抢着做。结果,不仅其他的事做不好,分内的事情也没做好。


对于教育来说,我做我应该做的,我能做的,并且我一定做好;那些不该我做的,我也做不好的,就不做;而社会呢?应该另行建构一种机制,让该做“这些事”的人、能做好“这些事”的人来做,才是正道。




有些人认为,父母把孩子送进学校,学校和老师就应该负责孩子学习知识、品德塑造。但其实,就像人与人之间是有边界的,学校和学生之间也应该是有边界的。没有边界,就没有规则。什么都大包大揽的学校,不仅其他事情做不好,分内事也做不好。


那么,哪些事是学校的分外事?学校的边界究竟在哪里呢?上海市特级教师、上海市洋泾中学校长李林海给我们讲了三个故事。


不该做NO.1:但凡不利于学生发展的事情,哪怕它会带来某种利益,也不该做


第一个故事:2006年,我离开浙江师范大学,到上海一所有着80年历史的老牌重点中学当校长。我到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摸家底,看学校有些什么东西。学校的建筑是编号的——1号楼、2号楼、3号楼,我一栋一栋楼去看,当走到7号楼的六楼,看到一扇锁着两把大锁的门。我很好奇,里面是什么宝物,叫来后勤主任打开。原来,就是一个小型的会议室,也没有什么宝物,只有一架三角钢琴。


后勤主任小声地告诉我:“这个东西很贵,三十多万呢。”我试着弹了几下,音色很好。我问:“为什么要锁起来呢?”主任回答:“一定要锁好,要不然孩子们会闯进来弹。”我说:“让孩子们弹弹也无妨。”主任马上说:“不行,这个钢琴很贵重,随便弹会坏掉的。”原来如此,因为害怕钢琴被孩子们弹坏,所以要用两把锁锁起来,不让孩子们弹。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心里都不舒服,我知道这个校长难当了。这两把锁告诉我,这所学校的教育理念和我心中关于教育、关于学校的理想相差太远。我从一线教师到校长,再到教师,到教育行政干部,再回到学校,当老师,当校长,我深知校长难当,并不是自己有什么想法就可以在学校里实现的。


我没有简单地让后勤主任把那两把锁去掉,而是让老师们一起来讨论这件事情。我出了个题目——“学校是干什么的”。我问老师们,学校是钢琴保护单位吗?学校的使命是保护一架很贵重的钢琴吗?


这架钢琴,锁在这个地方确实可以锁30年,开放给学生很有可能三天就坏了,但问题是——哪一种选择更有价值?哪一种选择可以实现学校的功能?如果学校是一家钢琴保护单位,毫无疑问,锁30年是值当的,但学校不是,它是培养孩子的地方,是一个培养孩子、让孩子健康发展的社会组织。这架钢琴哪怕只能让孩子们尽兴地用三天,学校的功能也发挥了。


但是我发现,老师们听不懂我的话,我也听不懂他们的话。最后,我还是动用了校长的行政权力,将那两把大锁打开,在学校里贴出海报,告诉孩子们,凡是想弹钢琴的都可以去弹。可几天下来,我发现传出来的琴声不多。我明白了,原因是钢琴搁在六楼的“深闺”里。于是,我请工人把它搬到了一楼的大堂,放在一个舞台上,还竖了一块牌子——“音乐是优美的,请你用心弹一首”。


从此以后,我整天在琴声中办公,过去孩子们只听说学校里有一架钢琴,但从来没有看到过,现在,不仅可以随意地看,而且任何人、任何时候,只要愿意,都可以用心地弹奏一曲。


学校是干什么的?是培养孩子的。一个学校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判断的根本出发点应该在这里。所以,我想说,什么事情不该做?但凡不利于学生发展的事情,哪怕它会带来某种利益,也不该做。



不该做NO.2:凡是违背学生天性的事情,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该做


第二个故事:上海市洋泾中学,是1930年上海特别市成立的时候,市政府创办的四所市立高中之一,所以校园比较老。在校园的走廊转角,有一个不高的亭子,顶上雕刻的有漂亮图案。同学们经过亭子的时候,都会跳起来摸一下。校舍改造前夕,负责项目的老师告诉我,要把亭子拆掉。


我很诧异,他们说,在这个地方跳起来摸一下,对孩子们影响不好。我反问道,为什么不能摸呢?看着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接着说:“我都想摸,只是年纪大了跳不了那么高。”


看见亭子上面有个好玩的东西,想跳起来摸一摸是孩子的天性。不管基于什么原因,都是人的天性。如果有人认为这是“恶”,那么人性本恶,也是天性。


我这里不是要讨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的哲学问题,而是要说明,对于学生的一些行为,应该持有怎样的认识和态度。西方人认为“人性本恶”,所以孩子们做了坏事都是可以理解的,做了一点点好事就了不起,值得表扬;而中国弘扬“人性本善”,所以,你做了一万件好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是应该的,而一旦做了一件坏的事情,就要挨批评。每一个教师日常行为背后的教育观,就是他关于教育的人性假设。


在我看来,教育者应该相信“人性本恶”就算孩子们情不自禁跳起来摸一下是“恶”的,但“人性本恶”;既然是人的天性,我们就没有必要时时刻刻卡住学生,不让学生做这做那。


所以,我想说,凡是违背学生天性的事情,不管出于何种理由,都不该做。现在,这个亭子仍然在那里,我们铺上了平整的木板,保证孩子们不会摔坏腿,所以,孩子们走到这个地方,仍然可以跳起来摸一下那个漂亮的图案。


请允许我再举一个例子。我在美国一所学校参观,校长带我们走过长廊的时候,看到对面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搂抱着走了过来,只听校长嘴里嘀咕了一句,“又换了一个”,我们都很诧异。


瞅准机会,我问她:“您对早恋怎么看?”她说,什么是“早恋”?我解释了半天她还是不懂,直到我把组员里英语最好的人叫过来向她解释,她才明白。她奇怪地问我:“他们为什么不能恋爱?这不是人的天性吗?你不谈恋爱吗?”我一下子懵了。


“早恋”,在国内绝大部分中小学都被视为洪水猛兽,在我们学校也是一样,德育主任和一些班主任一再要求我采取强硬措施,制止学校里逐渐蔓延的“早恋”之风。其实,这个问题我也注意到了,早上在校门口值班时,好多男孩女孩都是肩并肩走进校园的。可应该采取什么措施呢?棒打鸳鸯吗?我一直不忍心,但又说不出理由。


美国校长的几个反问让我思考了很多,也让我解开了一直困扰我的疑惑。她一直问我什么是“早恋”,我突然明白了,其实“早恋”是一个伪概念,因为恋爱不分早晚。一个人,不管年龄有多大,无论在这个世界上哪一个角落,当他意识到有异性美的存在,他就有权利恋爱,这就是人性。


高中生一般是16岁到19岁,这时候不恋爱,那要什么时候恋爱?人有些方面必须要先经历才能成长,有时恋爱了一次,就好像会长大一点。真正深刻的爱情,是有利于年轻人成长的。对于学校和教师来说,要阻断的是男女生的接触,还是阻断接触所带给他们的不利影响,我们弄明白了吗?


当我想明白后,我终于可以面对学校教师的要求,我问他们:“一个16岁到19岁的孩子,由于身心发展等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对异性有了好感,老师就立马联合家长一起来阻挡,你们认为阻挡得住吗?在你们的围剿、阻挡下,他们只能被迫转入地下,这时应该怎么办?


老师们瞪大眼睛看着我,因为他们也意识到,转入地下比摆在面前可怕得多。老师们突然悟出了道理。然后,我继续说,一个女孩,出于人性,发自内心地对一个男孩产生了好感,没想到所有的老师、家长都认为这是丑事,大加阻拦。这个孩子还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在老师、家长的误导下,她会一辈子认为爱情是肮脏的,对异性的向往是肮脏的,这种教育对于教育工作者来说,是天大的犯罪。


经过这次大讨论,在这个问题上,教师和我很快达成了共识。这次讨论也让我更明确了这样一个道理——凡是违背学生天性的事情,学校就不该做,哪怕这个天性有点小“恶”,也不应该去压制,因为这是人性使然。


当再遇到学校的孩子产生情感问题的时候,我告诉教师要把握的核心是责任、安全和健康。我不会用大道理教育孩子们,不会用自己的眼光告诉他们恋爱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我会告诉他们,感情是纯洁的,甚至是伟大的,我很羡慕你们。


但是,请你们安全地谈恋爱,健康地谈恋爱,负责任地谈恋爱。你能对感情负责吗?你能对健康负责吗?你能对安全负责吗?如果可以的话,请便。如果不可以的话,请慎重。因为爱情有风险,涉入请小心。



不该做NO.3:教育不是万能的,学校是有边界的。在教育边界之外、教育功能之外的事,最好不要做,做了也白做


第三个故事:这个故事也是来源于我在美国的学习。那次课的内容是“学校领导力”。授课老师问我们这些来自中国的学员:“放学后,在距校门五十多米的地方,发生了学生之间的斗殴,作为教师,你该怎么办?”


在座的我们都不假思索地说:“冲上去制止,保护学生。”很多一起上课的美国研究生看着我们笑了,我们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错在哪里。最后,老师告诉我们,在美国,这时候如果教师冲上去制止他们的斗殴,把他们带回学校进行教育,是不合适的行为,正确的做法是立即拨打“911”。


虽然美国人的这种做法我不是很理解,但是,这门课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教育不是万能的,学校是有边界的。我们的教育一直在痛苦地纠结,而且还在不断地挨社会各界的批评,所以我们认为,肯定是校长和教师没有做好自己的工作,所以我们一直在想,应该怎样做才能真正让人民满意。但是,客观地想一想,一件事情我们老是做不好,一定不是我们无能,而可能是这件事情本不应该由我们来做。


还记得那天的课堂上,我们与美国研究生争得面红耳赤,我们坚定地认为,教师应该冲上去制止学生。我们的这种态度让他们觉得,中国的校长很伟大。是的,长期以来,我们的学校、教师背负了太多不应该背负、也背负不起的责任。美国的教育告诉我们:学校该做的要坚决做好,而不该做的,并且边界很清楚的,我们可以不做。


我的结论是,教育不是万能的,学校是有边界的。在教育边界之外的事情、教育功能之外的事情,不是说不能做,也不是说不应该做,而是可以不做,或者说不需要做。我不知道大家是否能够接受这个观点,原来的我也接受不了,但是到了美国,看到另外一种教育,回来再看我们的教育,就有了很多感悟。


美国的校长告诉我们,任何家长都有权利选择不送孩子去上学,任何孩子都有权利不到学校接受教育,因为有家庭学校。对于家庭来说,孩子是否接受教育,接受什么样的教育,都是自己的事,美国政府只是保证充分的教育供给,但凡愿意学习的孩子,都可以确保得到好的教育。


在美国,我们遇到一个刚从广州来的学生,已经上初中了,但是连A、B、C都不认识。怎么办?不用担心。有一个老师从头到尾跟着他,这不是一个保姆、职工,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教师,专门给这个孩子翻译。


美国的法律保证,每一个孩子,不管是不是来自母语为英语的国家,只要是美国公民,都可以享受和其他孩子同等的教育。我们还发现,一名聋哑学生,无论走到哪一间教室,都有一个固定的座位。有一位老师和电脑等着他,负责把授课老师说的每一句话都在电脑上显示出来,而且还不断地给他打手语。


美国的教育就是:该做的,不惜一切代价做好,不该做的,随便。我只保证我的教育供给,但学不学是你的事,为什么,因为是自己的责任。


而在我们国家,是“想学就学,不想学也得学”。我做了七年校长,最揪心的是,老师们以为每一件事都是在给我做的,而孩子们则认为都是为老师学的。结果,教师没有责任感,学生也没有责任感。这样的教育难道是好的教育?我深表怀疑。


为什么会这样?我思考的结果是:我们的教育是大包大揽的。于是导致必须做的没有做好,不需要做、实际上也做不好的事,我们还在揽着做,抢着做。久而久之,社会都认为:“这些事真的就是你的事。那好,你去做,我休息休息。”



结果,不仅其他的事做不好,分内的事情也没做好。对于教育来说,我做我应该做的,我能做的,并且我一定做好;那些不该我做的,我也做不好的,就不做;而社会呢?应该另行建构一种机制,让该做“这些事”的人、能做好“这些事”的人来做,才是正道。





作者:李海林,浙江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硕士生导师,现为上海市特级教师、上海市洋泾中学校长。



有兴趣的读者可在关注本号后扫描以下微信号联系本号工作人员加入成长视角留学家长公益微信交流群。



近期活动:


留学生如何在美国找到工作?视角公众号诚邀您参加线下公益讲座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